有多久了……
一日?
还是更久?
她辨不清,只觉不停前行,身上裙子已经不见,被她撕下绑在每一处停下时作记号,现在外裙已经用完,她身上只有里衣。
里衣也早无原色,看起来脏兮兮,混着她被汗湿数次的脸,狼狈得很。
黑气一次次来袭,藤蔓一次次来击,她也一刻未停,双脚早已难行,只是这身子拉胯,不足以支撑她一口气奔出此林的雄心,她只得缓慢挪移,蜗牛般前行。
“不要强撑……”
心底里,许久未冒出的声音,仿佛悄然又至。
“何苦强撑?”
“他没有来,不然,为何还未找到?”
“好累……”
“为何要这般累呢?”
“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
脸色惨白,唇无血色,她渴得很,喉里像烧灼,腹里早饥,这一介不可辟谷的肉身也让她受尽苦头,她眼前已经不大能看得清,只模糊里有影,她想,停下吧,与其这样走,倘若走偏了向得不偿失,停一停……
但心底里,又仿佛知不能停,一停下就会被吞噬,她惨白着脸,眼神无距的往前,已然是本能无觉。
那方空洞在变大,声音越来越密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声音,她可以拒绝任何人的声音,却唯独拒不了她自己的声音——
那就是她,要如何拒?
她已然明了,那并非蛊惑的音,也并非谁谁的诱,那声音,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的心声,深暗处最不可见光的声音,她便是,那般想的,所以这声音如影随形,不管她在哪处都躲避不能。
“见不到了。”
“再这样下去,会死吧。”
“这样累的死去不若轻松些,让你希望又让你绝望……”
这些声音又起了,越来越难缠,她极力去想那好的一面,可是已经想了太多,她美好的记忆亦是有度,想不出新的,幽暗无法填满,它们渐渐更深,诱着她停步,诱着她放弃,“轻松一些吧……停一停吧,不要再行了……”
深一脚浅一脚,她眼前昏花,分不清是滴落的汗还是意识不清,跌跌撞撞,撞到藤蔓,树干,她晃一晃继续,突地,她又撞到什么东西,有些硬,又有些温,是……藤蔓么?
她拂一拂,无意识的想起身,但仿佛又什么扣住了她,她没能动得,鼻端微微,有丝丝冷檀气息,好熟悉……
她模糊,仰头,眼前人影不清,“晚晚……”她听到低低的唤,那么轻,仿佛稍重就要惊扰她,她仰着头,想扯出个笑,又想张口,说我多厉害,但仰目,却只有更深的眩晕,她晃一晃,枯瘦手指抓住什么,她终究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意识失去。
云休厌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她,轻了许多。
轻得他手臂微颤,冷白的小脸,脸上血色尽失,“晚晚……”
低沉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他抱着她,心疼至斯,悔惧至斯!
晚晚又做了个长长的梦。
这一次,梦里依旧是成连和成碧,可是她再看到的却不一样:
她看到成连追逐成碧,看到他暗恋于她,看到他表明心意,也看到他被拒……
成碧不爱他。
在她看他的眼神里,对他的行止间,她只将他当作义兄师兄。从始至终。
她是那么美丽,她爱上了剑修男子,那男子身只微末法力,来自豪横世家,但她义无反顾,她的爱恨如同她的人,那么浓重而热烈,她去了剑修界,甘愿在那院中……
成连将所有都看在眼中,他认定她被那男子惑,他一日一日,经年累的爱意如何忍得,他的爱意早成执念,成碧是他的执念,对她的亦是。
他守着这执念,认定成碧是爱着他的,她弃了他是因着失望,是了,失望,因他没有得到江湖至高无上的地位,因他只是一介魔尊,他还未,未得到那另一方的权势,所以她不肯归来。
于是战。
对剑宗,对魔修界,对一切阻碍他夺权的人开战。
有一日,在对剑宗的一场谋划中,他接到成碧的信。
欣喜如狂,他独自赴约。
成碧终于点破这一场虚妄。
她说她不会跟他,纵然他杀得世上再无另一个男人,她还是不会选他。
她已有身孕。
倘若她的夫和子有故,她亦会随亡。
——师兄,我不敌你,与其麻烦一遭死在你手,我自戕了事。
她面色平静,成连知道她是说真,她连死,都不想死在他手。
经年虚妄,终究散尽,于是疯魔,于是发狂,魔气逆乱,终于死在他们少年的密林边,死前他望着密林的方向,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少年时的他们,念着成碧的名字,他终究死在他最怀念的地方。
她在梦中看着,看着看着,那倒下的人似乎换了模样,她从模糊到清晰,那死去的人恍惚变成了云休厌,疯魔,发狂,魔气逆乱的人统统变了模样……
——今我彼他,今我彼他……
——他因你弑父只是开始,你一日不离,终有一日他会如成连……
她心神大变,连连退离,耳边充满成连的痛吟,他喃喃唤着,唤着成碧,声声凄厉,缱绻,恍惚间那名字换成了她……
“晚晚,晚晚……晚儿……”
不……
“不要!”
蓦地,她睁眼,喘息急促,对上一双担忧的眼。
有只手抚她的额,“魇着了?不怕,不怕。”
轻哄一般。
她的手紧紧攥他一只手,导致他只能一只手,她仿佛还在梦魇里,对他的轻抚没有任何反应,一双眼跟刚睁开时没什么两样,直勾勾盯着他,却没有多少焦距。
他无声安抚。
她直直的眼神终于变化,眼神焦距起,仿佛终于认清了他,他面目温和,耐心等她回神。
她眼皮眨动,终于出现了表情,是他……
是真的……真实的他……
不是幻,不是梦,不是回光返照,是真的!
她是那么不擅掩藏,所有的心绪都现在眼眸里。
他眼中柔和。
“我来晚了。”
声音低低,他凝着她。
“晚晚受苦了。”他眸底深幽,随着话回握她的手,压抑的情绪漏出一点,便是铺天盖地的情思心疼。
“可还哪处不适?”
她不说话,从方才起便一直盯着他,虽然眼里已现了活气,情绪已现在眼里,但仍然没有出声。
他的问在耳里,不适……
哪里还有不适?
疼痛已然全消,那腹中恨不能吞吃了舌头的饥饿,和喉中灼烧一样的渴,都已消。
她无饥无渴,身上暖意融融,舒适放松。若不是余光里仍见那遮天蔽日的藤蔓,她恍惚身在府中寝殿里。
她盯着他,看到他眼里隐忧。她的不说话让他担心了。
忽然,她手上用力,她本就抓着他的手,这一用力拉,便像借他的力要起来,他下意识松力,她仿佛早有所知,在他卸力时分外用力,这般一拉,他不由倾身,她立刻松开拉他的手,两只手藤蔓一样环住他的脖颈。
他眼里奇异闪过,愈发卸力,她把他环向自己,然后翻身,顷刻把他压在身下。
身下是他的衣,他们原在一棵巨树上,饶是这令人讨厌的地方,树木也有独特的青草香,她开始剥他的衣裳。
外袍已经在身下,他中衣束身,衣襟系到颈上。
有这样一种人,穿得愈严,愈禁欲,愈让人觉得性感。
他便是。
她盯着他,“我们圆房。”
终于说出了清醒的第一句话。
他衣襟被扯开,露出雪白里衣,衣襟散乱,一派任她施为的模样,听闻此言,眼里终于开始变化,“晚……”
她不等他说话,欺身就问:“你不愿意?”
没有男人能对心爱女人这样的话无动于衷。
他喉间滑动,眼底幽深。
她亦不等他答,低头继续扒衣。
“你最好不要阻我,你阻我这次,你以后想圆房你看我还愿不愿!”
她恶狠狠。
心里却都是险些再无法见到的后怕,她在那几次堪堪以为要抵不过,以为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那时唯一的憾就是没还得到他!
什么绮思旖念,她想的全都是这个人,爱他一场,总不至到最后都没一场血肉交融。
遗憾!
她甚为遗憾,那时所想的正是:倘若她能熬过能活,能再有机会与他见,她一定什么都不顾,先跟他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浓情!
心里坚定,眼里恶也狠狠,仿佛威慑他不要阻动一般,他也的确……没有动。
任由她剥他的衣裳。
她一无温柔,二无耐心,想要速战,偏偏他衣物繁复她解得愈费劲,他低笑出了声。
“笑什么!”她恼羞成怒,瞪他。
他顺从的敛起笑意,叹口气,仿佛无奈般抬手,将她愈解越乱的衣襟解开。
修长的手指,解衣的动作,她蓦地一滞。
分明她把他欺在身下,却有种被压的是她的错觉……
“晚晚原来这般心急,”他低沉的声,“我帮你。”
她脸上一闪的羞恼,不知为何,刚刚动手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微停下来反觉得……
“你不要说话,快解!”她凶巴巴,佯盖了心里的虚。
他动作果然顺,长指在衣襟不紧不慢,衣襟已经打开,他抬眸,“我亦早有此意,不过……”
微微顿,他望着她,“晚晚可能要辛苦,”他勾下她,侧耳在她耳旁,“要辛苦我晚儿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