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云休厌性情大变，江湖大会时重伤白蘅，甚至将整个大安城做成了一个阵，整个大安城的修士都是阵中一环，他发动阵法，整个大安城无一人生还……
梦里他一身黑衣，身后是寂灭的城池，他眼尾红似滴血……
“啊——”
蓦地，她惊醒来。
喘息急促，一身薄汗，半坐在床榻，好一会没有平息。
“主子。”
屏风外，十二的声音。
晚晚还未回缓，她只觉脑中混沌，梦里的江湖大会和现实的江湖大会混作一起，让她一时错乱，恍惚间觉得已过去良久似的。十二的声音将她领回现实。
张张口，她应一声，这声音出来才觉沙哑。
“水。”她哑着声，抬手揉在眉间，只觉隐约昏沉。
“是。”
十二应声，她行动间没有声响，飘也似的进来，一盏温水到嘴边。
晚晚咛一声，习惯性接过喝了，但一抬手，就愣了下。“我……”
衣裳咋了？
抬起的手臂细细白白，但是，她衣裳呢？
她这才愣愣往自己身上看，一看之下，好家伙，身上还是她的衣裳，但这衣裳……袖口大开，两条袖都撕裂了似的，她愣住好一会，脑海里才现出模糊的一幕……
——她手臂发疼，后来嘶嘶啦一声，衣裳便裂了去……
这裂帛声像一道惊雷，昨夜里种种……江湖大会，白蘅，木楼，结界，云休厌……
——砰！
茶盏落地。
记忆一瞬汹涌。
十二面无表情低身收拾，晚晚瞳子紧缩，“我……我这是，不对，尊主，云休厌呢？！”
他对她，不对，“他怎样了？！”
昨夜那状态根本是不对！
是中幻术还是内伤？！
她掀被子就跳下榻，这一跳之下才觉身上清亮，再一低头，身上的衣裳也着实“清亮”得厉害，两条腿几乎都露在外面，她顾不得，只看这还是他的寝房，跳着就往外跑。
十二在身后不急不慢，“尊主在外堂……”
一句话没说完，晚晚就顿住了脚，外堂……
那就是，无大碍？
“现在是什么时候？”蓦地回头，她问十二。
十二报给她时辰，是午中时候。
“现在是哪一日？”她又问，眼里现了几分焦。
十二说了日子，她一算……
“三日……”眼前微黑，她身子也晃了晃，十二适时扶住她一只胳膊，她反手抓住她，“江湖大会，过去三日了？”
见十二点头，她只觉更站不稳了些，“那……我这些日子，都……睡过去的？”
十二又点头。
完了……
她登时苦了脸，脑海里只蹦出这二字。
完蛋了……
已经结束了，江湖大会已经结束了，云休厌要做什么都做完了，她这……
“江、江湖大会……怎么、怎么样啊，”抓着十二的手，她都快哭出来了，“剑修那，是不是……”死了好多人？
十二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结束了。”她说。
晚晚眼前一黑，这下再站不住，她脸上一白，抓起一件外衫套上，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泽气隐隐，府里静静，整个尊主府都仿佛跟先前一般无二，但她脸色发白，云休厌真对白蘅做什么，他会被反噬……
他定然做了什么，不然为什么把她……
不，或许还来得及，他……他那根本是不正常状态下的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可心里这般念着，理智却告诉她那就是真的，云休厌他……真的，曾那般想。
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就是觉得他那时的话是真的，他就是……真的想过那么做……
所过处魔修隐隐，凡现身的魔修皆对她行无声礼，她顾不得，这会只想去外堂，她得问……
“小姐，秦小姐。”
声音从前面传来，她才听出是石兰，登时心里一凛，“石兰！”
这一声叫得急沉，石兰的身影几乎立刻现在她面前，“秦小姐！”
——声音比她还低，还隐着急切。
晚晚心里一咯噔，再次觉得眼前发黑。
“秦小姐莫急，我们……借一步说话。”石兰一身黑衣，不知是不是衣裳的缘故，脸也仿佛更黑，一张木头脸也成了雷劈焦木。
不急，她怎么能不急，他这个样子她更急了好伐！
但事关重大，她强迫自己沉得住气，随着他往路旁树影里，石兰还向外看一眼，“府里用结界主子会知道，我只能速与小姐讲，”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很快补充一句，“主子这会被请出去了……”
晚晚就懂了，这是趁着云休厌暂不再与她说话，她心跳快得自己都要听到，“怎、怎……”
“小姐不要慌，”石兰立刻，“剑修界无甚大事。”
无甚……大事。
晚晚一听就懂了，这是石兰告诉她，他们没对剑修界出手！
长长的，她那一口提在喉的浊气才吐出半口。“当真？”
“此等大事不敢有假，”石兰说，“小姐几日不醒，当日我们从剑修界走的急……”
他简明扼要跟她说他们走后的事，剑宗当晚便发现了，但他们可不是那些世家，没有听剑宗令的义务，走了便走了，他们又能做什么文章。
晚晚听出了，五大世家此次元气大损，剑宗具体查到了什么不知，但没过多久有一位就退位让贤，表示无颜再担家主之位，还有一位道不堪羞辱，竟是在剑宗仙门台自戕，但最终没有死成，被赶到的白蘅救了。
虽然最后结果还没出，但露出的这些已经让修士们知道，秦晚晚那日所讲，大抵……都是真的。
“说起晚晚小姐，有人真的成立一个同盟会，据说全是晚晚小姐的支持者。”
晚晚当时就一愣，饶是这会满心都是云休厌的事，她也是呆了一呆，“我？支持者？”
“是的，修士们认为晚晚小姐这般身处邪道而后改之，是乃大行，大义，”石兰木着脸说，“铸剑会送来一柄剑。”
事实上当日阵仗比他说得惊心动魄得多，五大世家接连出事，那些仰仗五大世家的小家族们也都坐不住，各自的派系争权夺斗，似乎因修士围堵高台推举晚晚为盟主的举动启发了他们，他们或许不敢想盟主的位子，但五大世家的乱象，不正是一场权利的重新洗牌么。
世家们都想在这场洗牌中夺得更多权利，这斗争残酷得多，据说几日之内便有一个家族出事，剑修界一片混乱。
“白蘅为宗主。”
石兰说到这里多看了她一眼，但晚晚表情不变，这一点她早想到，那些推举她的人也不是真心推举她，五大世家渐渐退去，以后剑修界将不会有再大的世家，剑宗的权利也终会收于白蘅的手中。
不出百年，他会是剑修界再无人可挡的人。
剑宗第一仙君。
作为知道他会走向那一步的人，晚晚对此没有丝毫意外，就连那一日将她锢在高楼，她亦对他表现出的仿佛不同的情谊无甚所感——
白蘅从来不是为私情的人，在大义面前，他永远会择大义。
或许现在对她隐约有不同，但这些情感很快会在剑修界芜杂的繁事中消弭，他和白初初的婚事，似乎也将近了。
片刻的分神，她到底没想起系统有没有说过白蘅和白初初的婚事是在什么时候，比起这个，她更担心，“你……主子呢？”
江湖大会有惊无险，那，云休厌呢？
石兰默了一默。
晚晚在他这默里直觉不妙，“兰大人，你直说吧，”她也默了一瞬，“我那日……也看出了。”
“主子的情形……不大好。”
“怎么不好？”她紧张。
石兰像是斟酌了下，“是功法……”
他说得含糊，只几个字还斟酌了片刻，这太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再一听功法二字，晚晚一凛，“他……到劫点了？”
修行之人，一路总有固定劫点，只是时候不定，但不论哪个修行者都会遇到，就好比仙界历劫，修行者也会遇到，晚晚知道魔修也有，但魔修的劫点是什么她便不清，因为每个人不一样——
如果说剑修是固定的分支，哪一路修怎样的派，千百年固定不变，也就是固定的路，且看自己修到何等高度。魔修不一样。
魔修入魔，往往会有一个诱因，这诱因会成为他们的心魔。
这个心魔，千人千面，谁都可不同。
是以魔修的修行，没有前人，没有来者，每个魔修都是不同的路。也正因此，他们遇到修行劫点时，陨在劫点的极多。
晚晚早前知道这些，可却一直没往云休厌身上想——或许在她这里他身上云家第一少年的光环太甚，她有时会忘掉他魔修的身份。
此时看着石兰欲言又止片刻后含糊的道一句“差不许多”，她心中懊悔，悔自己没有早早察觉。
“那怎么办？我有什么禁不能做的？”
石兰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不问能做什么，反而是问禁忌什么。
他摇摇头，“禁不再你，是主子……”犹豫再三，他还是抬目，“小姐若是可以，劝一劝主子吧，主子不肯……”
不肯什么？
后面的话没说出，云休厌回府了。
石兰肃身一凛，再不敢多言一句，他肃神请晚晚，很低的声，“小姐见了便知……”
这极快的一句，晚晚再不多留，跟上他往前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