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酒店是典型的新文艺复兴建筑,高顶天花板和随处可见的游廊为酒店与高大的热带植物辉映成趣。酒店大厅装修着统一的大理石地板,铸铁的欧式门廊,雕花的红木楼梯,以及石膏装饰的精美浮雕无不体现着女主人南兰的高贵品味。
酒店一共有八层,此时,站在最顶层套房里的南兰正在窗前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贴身仆人桃姐来到她身后:“理查德先生来了,在酒店大堂里等您。”南兰伸着懒腰回身向桃姐笑道:“那就让他多等一会儿吧,我还没想好穿什么衣服呢……对了,桃姐你帮我选衣服吧,我懒得费脑子,我要配那颗蓝色的水滴钻石。”
桃姐宠溺地看着南兰,便去准备。
大堂里,侍者们穿梭在客人之中,黑白交错与别家酒店很是不同。原来女神酒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侍者只收女子,服装一律白衣配黑裙。等级高的则不同,客人一眼便可明了,如站在楼梯边的领班经理,穿黑色的西裤马甲,白衬衣上打了一个领结。
一头金发的理查德坐在角落靠窗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晃着杯子中的威士忌。
不远处另外一个长桌上,四五个打扮入时的贵妇正在喝下午茶,点心摆了一桌,谈话时夹杂着英文、马来文,非常聒噪。突然,贵妇们停止议论,都向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南兰正在缓缓行下楼梯,穿着一袭黑色的拖地缎面礼服,胸前戴着一颗蓝色的水滴形钻,石头发高高挽起,高贵而得体。正在上楼梯的两名客人,看见南兰高贵冷艳的模样,摘掉礼帽,行绅士礼。南兰还礼,直奔理查德而来。
大厅里,几名贵妇羡望着南兰,露出嫉妒的目光。
理查德站起身,张开双手说道:“Wow, 我的女神。”
南兰轻步走向理查德,优雅地伸出一只手:“Richard!”
理查德轻快地在南兰戴着钻戒的手上亲吻了一下。
理查德用英文赞叹道:“你真美!南兰,你是星洲最美的一朵兰花。”
南兰也用调侃的语气英文回复说:“你的意思是,在星洲还有其他种类的花可以和我比美吗?”
理查德尴尬地笑了笑:“喔,我对女神的赞美居然有瑕疵,对不起!”
南兰改用中文道:“那就用华文吧,你讲的虽然蹩脚,但我听着更顺耳。”
“遵命。”理查德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南兰坐下稍稍抬手,桃姐捧着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放着印章和一个信封,南兰从信封中抽出一张支票,递给理查德。
理查德接过支票,上下仔细扫描着。
“支票上的数字你还满意吧?”
理查德有些尴尬:“我本来还想跟女神再讨论一下金额的问题,没想到……”
南兰笑着说:“比你预想的还要更多?”
理查德感慨万分:“是的,我这三年的南洋之旅居然划上了这么完美的句号!太感谢了南兰小姐,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女神。”
南兰提醒道:“那合约呢?”
理查德立刻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式两份的文件,以及一些图纸,摊开放在桌子上。接过桃姐递过来的印章,南兰轻轻的在印泥盒里点着,用力地按在一份合同上。
理查德祝贺南兰:“这栋大楼,我的公司占比是百分之六十五,现全部转让,您现在是这栋大楼的大头家了!”
此时南兰正在认真的给另一份合同盖章。
理查德疑惑看向南兰:“那么我想知道,南兰小姐怎么会对建筑大楼有了兴趣?”
南兰神色冷淡道:“我没有任何兴趣!”说罢,将印章移开。
理查德拿着合同在手里抖了抖:“那……这是为什么?”
南兰没有作答,反问道:“你占比百分之六十五,那剩下的股权是谁的呢?”
“星洲陆家!你们当地最有名的建筑商。”
“管事的?”
“陆雪樵,一个不怎么样的合伙人。”
南兰神色凝重:“那就对了……”
理查德猜测着:“南兰小姐,你收购我的股权,不会是为了陆家吧?”
“你真聪明。”南兰笑道。
理查德追问:“你和陆家之间,有交情还是有仇恨?”
南兰冷笑道:“都有,故事太长了,我相信你没有耐心听下去,我也懒得讲。”
说着南兰起身同理查德告别:“好了理查德,祝你回欧洲的旅途愉快。”
理查德起身支支吾吾道:“虽然……”又晃了晃手里的支票:“但是我这次来星洲还是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什么?”
“你不肯嫁给我。”
南兰轻蔑地笑道:“如果我肯,你敢娶吗?在星洲,很多人都相信,我是个女巫,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还把他熬成了汤。”
理查德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表示:“像你这样美丽富有的女人身边,总是会萦绕着很多的传闻。”
南兰压低了声音盯着理查德:“如果传闻是真的呢?”
理查德一愣,望向南兰,近距离中南兰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
理查德故作轻松,双手一摊笑道:“我就知道南兰小姐是在开玩笑……”
未待理查德将话说完,南兰决然地表示:“去把我们的交易告诉你的合伙人,并告诉他,身为大头家的我,决定……”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南兰顿了顿,凑近理查德并压低声音:“停工——”
“为什么?那将是星洲最宏伟的建筑!”
相比理查德的惊愕,南兰倒是一脸淡定:“对呀,作为大头家,我很开心能够拥有它,包括停工的权利。”南兰提高了音量,“赶紧回欧洲吧,这栋大楼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的眼睛瞪得再大也没用。”南兰冷笑着转身而去。
理查德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激动地掂量着手中的支票,大跨步离开了女神酒店。
此刻,陆雪樵正悠闲地在房内喝着咖啡,不怀好意地看着在旁边打扫卫生的梨花。梨花是陆家的仆人,十分爱美,衣服的腰收的比别人要瘦一些,衬托的身材也自然是比别人凹翘一些。
陆雪樵在屋里偷摸的溜达着,见离梨花越来越近,突然伸手向梨花腰间摸去。
梨花吓了一跳却为反抗,一脸娇羞地望着陆雪樵:“哎呀,二少爷,你吓死我了……”陆雪樵顺势搂住梨花,又是一阵乱摸。
梨花一哈身,滋溜跑了,到门口时又回过身来:“你不怕被二少奶奶看见,我还怕呢,以后你可别这样了!”说完扭头就跑。陆雪樵坏笑着望着梨花远去的背影,心里痒滋滋的。
电话铃声响起,陆雪樵悠悠地走上前拿起话筒:“哦,亲爱的理查德兄弟,你好吗?昨天晚上在哪里happy呀……啊?”随即陆雪樵表情大骇,“真的吗理查德,你要回欧洲?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还等着大楼竣工之际,和你一起剪彩,一醉方休呢……什么?”
电话那头的理查德一面将南兰收购股权的事一直不差的告知,一面收拾着凌乱的办公室。陆雪樵不时地眨着眼,神色严肃,半晌才说道:“怎么会这样?要出让股权这事,你之前可从来没跟我提起……”
电话那头理查德没好气地答道:“我跟你说有用吗?你们陆家如果有那么多钱收走我的股权,就不至于经常拖欠投资款了!”
陆雪樵很尴尬,讪讪地回道:“倒也是……这个神秘的头家能尽快介绍给我认识吗……什么,我认识?谁……”
“南兰。”
听见这个宛如毒蛇的名字,陆雪樵吓得跳起身来。
“我的天呐,理查德,这个南兰,她想干什么?你不能卖给她!”陆雪樵气得发疯,直接将咖啡礅在了一旁,狂躁地对着电话那头大喊着:“绝对不能!”
“你有资格跟我这么讲话吗?合约已经签了,你大喊大叫也没有用了!陆雪樵,再会了,如果你有机会去伦敦,我自然会请你喝上一杯的。”理查德那边挂断了电话。
陆雪樵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指敲打沙发扶手苦苦思索着。突然电话铃又响了,陆雪樵一把抓起电话:“喂,理查德,我就知道你在开玩笑,你是听说了我跟南兰的过节,故意逗我呢对不对……”
电话那端的理查德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两家的过节。
陆雪樵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你不知道我们的过节?这么说股份的事是真的?”
“当然,我已经拿到支票了……刚才忘了告诉你了,美丽的南兰小姐决定……”
一听这话,陆雪樵大吼道:“什么?停工?要停多久?”
“那你只能去问她了。”理查德十分无奈,不想与其掰扯下去,再次挂断了电话。
陆雪樵缓缓放下听筒,眼珠飞转着,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原委。陆雪樵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子掉在地上,当场摔碎。
金碧云听到声响赶忙跑来,见到一地狼藉忙问道:“雪樵,怎么了?”
陆雪樵不搭话,沉浸在愤怒中的他自顾自地说道:“她是想置我们陆家于死地啊!”
金碧云一头雾水,自是十分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陆雪樵面目狰狞,一圈砸在桌子上:“停工,钱都押在那栋大楼里,我们拖得起吗?她一定是知道我们在银行有贷款,想拖死我!这个恶毒的女人!我非得杀了她!”
金碧云吓得直往后退:“别着急,冷静的想一想,总会有办法的。”
陆雪樵有气没处撒,转而指着金碧云大骂:“闭嘴!你们金家要是像南兰他们家那么有钱,我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你给我滚出去!”
金碧云瞧着陆雪樵在气头上,只得饮恨退出客厅,偷摸在门口站着。
陆雪樵忽而眼神一定,深吸一口气,他抄起电话拨通了电话号码,佯装轻松道:“喂,我找龙哥,林龙青……”
少顷,陆雪樵客套地同电话那端寒暄着:“龙哥,是我呀,陆雪樵……今天有没有空?搓几圈麻将啊?”
金碧云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但不知道陆雪樵要干什么。
过了会儿,换好衣服的陆雪樵气哼哼地下楼。
一直关注着楼上动静的陆雪亭连忙迎上:“二哥,怎么了?又摔杯子,黄妈说你一个月要摔好几个的。”
陆雪樵瞟了一眼正在打扫客厅的黄妈,黄妈连忙低头。
陆雪亭接着说道:“二哥,我看二嫂瘦了不少,你也对她好点。”
陆雪樵整理着衣领,质疑道:“对她怎么不好了?”
陆雪亭低语:“刚才你骂她我在下面可都听见了。”
陆雪樵眼睛一厉,说出了自己的不满:“大哥一走,陆家的生意都压在我身上,压地我心力憔悴……跟自己老婆发发脾气也要听你教训?”
陆雪亭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生意上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出出主意。”
陆雪樵冷笑着望着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冷哼道:“好啊,那天我带你去看的那栋大楼,归别人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们陆家不是建筑商吗?”
“你以为还是从前呐?大哥走了,公司很多钱不知去向,仅靠我们自己,能干起那么大的楼吗?我们只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没有控制权啊!现在其他股份被仇家收购了,怎么办?你有什么好主意,出吧!”陆雪樵有意为难。
陆雪亭一向受宠,从未操心过家里的生意,虽在欧洲留学了几年,也还没有接触过实际的工事。听闻这些,他不禁有些无能为力之感:“我听着都有些头大,确实为难二哥了……”
陆雪樵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容易啊,以后少多嘴!”
说完,就往外走,还不忘指着远处的黄妈警告道:“还有你啊老黄,再敢多嘴,让你知道二爷的厉害!”
黄妈听了这话,更是不敢抬头。
陆雪亭杵在原地,流露出晦暗不明的神情。
陆雪樵开着车,马不停蹄地朝龙王帮驶去。
下了车,陆雪樵抬头便望见龙王帮外挂着的牌子,上书一个“龙”字,飘逸、潇洒,带着几分霸气。陆雪樵在门前摩挲着双手踌躇了片刻,继而走进了龙王帮。稍倾,龙王帮正厅内,一扇龙凤花鸟图案的绢素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一场四个人的麻将局已然开始了,其中一人正是陆雪樵。除了陆雪樵外,还有面朝外坐着的林龙青,以及两个穿着旗袍、打扮妖艳的美人。麻将桌上的陆雪樵面上早已没了局促和犹疑,俨然一副已和林龙青相熟的模样。
邝海生站在屏风前,皱着眉头,不停地眨着眼。
林龙青瞅见问道:“阿海,你怎么还在这站着?不需要准备东西吗?”
“龙哥,我……”邝海生的脚在地上蹭着,“阿海不沾人命的!”
屏风后,正在打牌的林龙青悠哉地说着:“谁叫你杀人了?”
邝海生发着牢骚:“叫我去放火,火一烧起来,那栋楼里的人不都得死啊?跟杀人不是一样?”
林龙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废物!叫你烧的是个空楼!”
邝海生直截了当的问:“烧空楼干什么?”
林龙青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哎,对呀……”说着看向麻将桌对面的陆雪樵。
“烧空楼干什么?陆二爷不是骗我吧?”
“骗谁也不敢骗龙哥呀,你知道我们本来是亲戚的,可她太不像话了,气得我们家老太太……哎,家丑不可外扬,不提了!我想给她点颜色,教训教训她,也是出于一片孝心。”说着,陆雪樵随手打出了一张牌。
陆雪樵又叹了口气,假装很无奈的样子:“至于那栋老楼呢,她不住,一直空着,一个人都没有,我可以打保票。我大哥就是被她在那栋老楼里害死的,我看她也是不敢去住……”
林龙青像哄小孩般的嘱咐道:“阿海,你都听见了,没人住的,去吧!”
“哎……”邝海生不情愿地答应着,又往侧面走了一步,看清了陆雪樵的脸才转身离去。
林龙青有些可惜的感叹着:“那栋老房子烧了,还是蛮可惜的。南兰他妈妈当白天女的时候,我奶奶可带我去拜过,房子好漂亮的。”
陆雪樵应付着没说话,打了一张牌:“五万。”
林龙青大手一推:“胡了!我捉的就是五魁!”
陆雪樵奉承道:“龙哥的手气真好啊……”说完,点着钱。
林龙青将钱分给两个女人,示意她们离开。
两个女人起身准备离开,其中一个不停地向陆雪樵抛着媚眼。
陆雪樵的眼神始终跟着那女人,那千娇百媚的脸、扭动的腰肢,着实让他心里痒痒的。
遣散了众人,厅内独留林龙青和陆雪樵喝茶闲聊。林龙青喝了口茶,开门见山道:“南兰在星洲神通广大,跟洋人的关系也很不一般,龙王帮替你出头办这件事,可是冒好大危险的,陆二爷怎么赏兄弟们啊?”
“龙哥,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未等陆雪樵把话说完,林龙青一瞪眼呵道:“你玩我啊?”
“那哪能呢?”陆雪樵连忙取出一个锦盒放在牌桌上,将锦盒推向林龙青。
林龙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天女珠项链和耳坠。坐着看不清,林龙青又拎起项链在灯光下细细打量着,那珠子被灯光一照,闪着晶莹的光芒,可见价格不菲。
穹顶和屏风将客厅与卧室隔离开来,四周摆放着的热带植物和大丛大丛的兰花给屋内增添了一番生气,清高典雅而又倔强,显示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南兰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品着咖啡,桃姐关上小房间的门朝南兰走去:“文件和印章锁进保险柜了!”南兰愉悦地道:“那陆家的命运,就锁进我保险柜里了?陆雪樵那个蠢才,把家底儿都投到了那栋大楼里,居然是和理查德这个见利忘义的家伙合作,真是可笑。”
说着喝了口咖啡,似笑非笑地问道:“桃姐,你说我们要是半年不开工,陆雪樵会不会上吊啊?他要上吊了,他妈会怎么样?”
桃姐犹豫片刻道:“半年不开工,你的投资也受损失啊……”
“那我不管,只要能对付陆家,这些钱我宁愿不要!”
“这次,是不是做的有点太绝了?”桃姐有些担忧南兰的一意孤行会酿成大错。
南兰放下手中的咖啡,眼神中颇有些伤感:“如果你看到当年的我,如何为了一个男人委曲求全;如果你知道我得到了他们陆家什么样的“报答”,你就会理解我今天的行为,还会嫌我出手太晚了。”
桃姐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只是毕竟咱们开了酒店,也算是在明处,我怕……”
南兰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转而冲着桃姐笑道:“没什么好怕的,该来的早晚都会来,不是吗?”
座钟滴答指向下午15时,仿佛旧人轻声呼唤,给这悠悠的时光按下了慢速播放键。
南兰起身望向桃姐:“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回老楼给我妈上香去。”
“我以为小姐忘了呢。”
“今天是我妈在阳间的生日,我怎么会忘?帮我换衣服吧,我妈喜欢我娘惹的打扮。”
“好的小姐。”说着,桃姐便给南兰打扮起来。
发髻单鬓梳着,下身着荷兰洋布纱笼裙,西洋风格的蓝白色低胸衬肩外搭在外。一身娘惹打扮的南兰走下楼梯,深色凝重,与大厅内客人们言笑晏晏的场景格格不入。
绕过钢琴师,南兰快步闪进钢琴后面的帷幕。帷幕与墙的缝隙间有一扇不易察觉的小门,随行的桃姐快走两步打开小门。
女神酒店的小门通的竟是南兰老宅的后门,是个典型的娘惹风格的建筑。
南兰穿越天井,跨过楼道,来到老宅小祠堂。
小祠堂里挂满了各种照片,画像中的白天女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异常美丽。南兰的目光久久注视着白天女画像,原来画像中的白天女正是南兰的母亲。
上完香,南兰双手合十向母亲拜着:“妈妈,生日快乐,想你了……”
画像旁边还摆放着南兰幼时与父母的合影,合影旁边是南兰与一个男人的结婚照,男人很帅气,三十来岁,与她年龄相仿。南兰的心弦仿佛一下子被拨动了,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桃姐看了心疼,轻声道:“我还是把这张照片扔了吧,免得你一看到就伤心。”
“不,挂在这挺好,提醒我永远都不要相信男人,不管他曾经对你有多好……”南兰偷偷地抹掉了眼泪。
祭拜完母亲,南兰原路返回,刚从帷幕后拐出,一个穿着褶皱西装、戴着眼镜的华人男子斜插而出,企图拥抱南兰。
“啊——”南兰还未从伤感的情绪中脱离,便被吓了一跳。
桃姐连忙上前拉住那个男人。
男人甩开桃姐的手,激动地望着南兰道:“南兰小姐,是我呀,布鲁斯·李,你的小学同学!”
桃姐一脸不屑:“你怎么又来了?南兰小姐不是拒绝过你了吗?”
李先生瞅着桃姐,十分乖张:“可我们是有感情的!”又转头深情地望向南兰,“南兰,我从小就爱慕你,那个时候你经常带水果到学校,每次都不忘分给我!自从你成为了白天女,你的每一次游神盛会我也都会跟随你!我至今未娶,你也不年轻了,总要有归宿,我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南兰淡淡一笑:“我记得去年已经借过你钱了。”
李先生十分窘迫,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
桃姐不忘补刀:“前年就借过一次,到现在还没还,而且每次来喝酒都是赊账。”
李先生尴尬不已,忙解释道:“我这次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求婚的!嫁给我吧南兰!”
南兰不屑与之打交道,不顾众人的目光,径自上了楼。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直到你答应我!”李先生十分诚恳地立下了宣言,说着准备去追南兰。见状,两名女经理上前拉住他。
李先生毕竟是中国人,面上仍是一副君子做派,并未大喊大叫。只是他那爱而不得、痛心疾首的模样,一时让人不知真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醉醺醺的洋人蹒跚而来,嘴里叫喊着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南兰,亲爱的南兰——”南兰刚要转身,身后的桃姐提醒到:“小姐不用回头,是那个追求你的葡萄牙人。”
南兰微微一笑,往卧室走去。
“南兰,你别走啊,我是你的亨得利,我就喜欢你这种打扮,那么神秘,那么东方,那么的美!”亨得利仍胡乱叫喊着,见南兰不见了踪影,踉踉跄跄地向楼上追去。
女经理刚要阻拦,李先生突然冲出,在背后猛地给了亨得利一拳。亨得利被打的一个踉跄,摔倒在楼梯上。
李先生见势骑在他的身上,左一拳,右一拳:“南兰是我的!不许你亵渎!”
亨得利奋起抓住李先生的手,两人较起劲来,滚下了楼梯。大厅里一时乱了起来,众人低头交耳,议论纷纷。一个年轻女仆跑到顶楼:“楼下大堂两位客人打起来了,砸烂了很多东西!
南兰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人敢在女神酒店打架?”
“就是刚才那个亨得利,和经常来找你的李先生。”
南兰有些无奈,桃姐在一旁提醒道:“都是你的追求者。”
“他们为什么打架?”南兰为听懂话中含义,疑惑地问道。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呀……”
南兰顿时明白,随后冷笑了一声:“把他们都给我撵出去!今天晚上有舞会,别让他们闹坏了我的心情。”
“是。”桃姐麻利的带着女仆出去。
此时,亨得利和李先生正互相抓着头发厮打着,很多人在一旁看热闹。桃姐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身后跟着四个五大三粗的厨师,两名华人两名洋人。见状,桃姐眼神示意。四名厨师会意上前,两人提溜一个,将二人分别抬了起来。亨得利和李先生的脚立刻离地,都在叫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吃下午茶的贵妇、弹钢琴的演奏家、喝咖啡的优雅客人都被他们的丑态逗笑了。厨师分别将亨得利和李先生扔在了女神酒店门口主路两侧的草坪上。见二人跌倒在地,十分狼狈,女人们不由得发出一阵笑声。两个男人都不服气,但也不想再打了,互相对视片刻后,目光都望向酒店顶楼那扇紧闭的窗子。
“南兰——南兰——”
“南兰——南兰——”
仿佛比赛般,二人呼喊南兰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
南兰有些累了,本倚靠在柔软的大床上闭目休息,没想到外头又传来呼喊声。
南兰睁开眼,面露不悦,起身打开了窗户。见南兰地身影出现在窗前,李先生捋了一把头发喊道:“南兰!为什么!你不肯答应我的追求?!”
“滚出我的草坪。”
李先生十分悲怆地喊道:“南兰!我爱了你三十多年了,从我们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相比李先生所谓的誓言,南兰更在乎自己园中的花木。“你在干什么?不许摘我的花!”南兰大声呵斥。
可是亨得利已经摘下了花,他假装绅士行礼:“南兰!这鲜花代表我对你心意!求你一定要嫁给我!我三天后就回葡萄牙了!跟我走吧,和我一起去见我的妈妈!”
南兰一脸不屑,面带冷笑。眼瞅自己占了下风,李先生忙跳出来说道:“南兰!你不要相信他!这个穷鬼佬是看上了你的钱!”这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
“闭嘴!你这个诬陷别人的东方小人!”亨得利没了绅士模样,把花扔在了李先生脸上。李先生冲了过去,二人又扭打在一起,互相抓着头发。看着自己精心养的花被糟蹋了,南兰愤恨地吼道:“你们俩到别的地方打去,别弄脏了我的草坪!”此时两人都在试图挽回颜面,根本听不进南兰的话。
亨得利龇牙咧嘴道:“按照我们西方的规矩!决斗吧!”
李先生也不甘示弱:“决斗!用我的生命来捍卫爱情的尊严!”
“如果我胜利了……”
“在东方的土地上,你输定了!你个死鬼佬!南兰是我的!”
“看着吧!我会踢爆你的屁股!”
二人只是打着嘴仗,气喘吁吁,像公牛一样摆出了战斗的姿势,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见劝说无果,南兰冲向屋内,从桌前的长筒枪匣里拿出了那把双管猎枪,朝着窗外便打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吓走了树林里的鸟儿,扭打在一起的亨得利和李先生也停住了手,看热闹的人们也都被惊呆了。
李先生和亨得利不自觉的分开,抬头向南兰看去,南兰抬着双管猎枪,对着二人。李先生率先开口:“南兰!你要干什么?”
亨得利也劝说道,仿佛二人商量好一般:“别开玩笑,枪口不能对人的!”
南兰有意挑逗:“我这把猎枪里还有一发子弹,谁让我打一枪,我就给谁一个追求我的机会。”
亨得利颇有撒娇的意味:“你要打死你未来的丈夫吗?”
“听清楚!是追求我的机会!要想成功,恐怕一枪不够。”说着,南兰故意拿枪对着亨得利上下扫了一番。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心虚。
南兰开口道:“放心吧,我不会打你们的要害的,我的枪法很准,腿?”说着,南兰瞄向亨得利。
亨得利吓得立刻蹲下。
“或者肩膀?”南兰调转枪头对准李先生。
李先生赶忙捂住自己的肩膀。
“不需要你们决斗,你们两个,哪一个愿意接受我这爱情的子弹呢?说!谁?”南兰悠悠地说着,枪管在二人间移动着。
二人跟着蛇形走位,终于李先生泄气了,向后退了几大步。
南兰扬起嘴角,轻蔑地笑道:“你这是放弃了吗?布鲁斯·李?”
李先生边说边跑:“南兰!你!你不是个好女人!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南兰的枪口指向亨得利,挑衅道:“那你呢?亨得利?”
亨得利伸着手指责道:“上帝啊!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你的枪口居然对着深爱你的男人!”
“看来你是不愿意放弃机会了?那我开枪了?”说着,南兰瞄准了他。
“不!”亨得利一转身,撒腿就跑。
南兰转身去收枪,正赶上桃姐进屋:“胆子可真小,就是嘴巴好用。大部分男人都是一个样儿,愚蠢又贪婪,总是妄图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桃姐上前关了窗:“当年的他不就是接受了你的子弹吗?”
“别提了,他那样的男人,还真不容易遇到。”说着,南兰已经将枪装进盒内。
桃姐嘱咐道:“提醒你,小姐,今年的游神大典快到了,你还没有去猎鹿。”
“是啊,游神大典需要白天女亲手猎鹿作为祭物,这规矩也不知是谁定的,太残忍了。”南兰心不在焉地答道。
不远处一个皮肤黝黑,留着小胡子的南洋人,正拿着望远镜注视着这一切,他个子很高大,穿着也与其他路人不同。见南兰转身离开窗口,小胡子南洋人放下望远镜,面对窗外喝起了酒,看着落荒而逃的李先生和亨得利,脸上浮现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
小酒吧里灯光昏暗,当顶一个雪亮的灯泡照亮了吧台里的酒保。
过了没一会儿,酒吧里来了另一对客人,便是李先生和亨得利。
亨得利自嘲道:“虽然打架我们不分胜负,但你跑的确实比我快。”
李先生一捋头发:“她是真的会开枪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你知道吗?她的上一任丈夫就是被她杀死的!”
亨得利很明显不知道,露出惊鄂的神情:“那为什么没有抓她……”
“因为没有找到尸体。”说着,李先生抿了一口酒。
亨得利追问道:“尸体去哪了呢?”
李先生睁大了双眼望着亨得利:“据说是被她熬成了汤,喝掉了……”
亨得利庆幸道:“太可怕了!我们的谚语里说,越美丽的女人越危险,今天这个结局是我们的幸运。”
李先生一拍亨得利的肩膀:“没错,我们可能逃过一劫……干杯!”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灌进喉咙之后,李先生又颓废了下来:“也真的奇怪,那些恐怖的传闻,不但没有让人望而生畏,却让她变得更有魅力了。”
亨得利若有所思:“是啊,关键她还拥有那么多的财富……我的赌债要到期了!
李先生:“我也是走投无路了,要不是生意破产,我早回槟城与老婆孩子团聚了!”
二人再次对视,都笑了。
李先生问道:“你真的买了船票?”
亨得利盯着李的眼睛低语道:“没有,我是来星洲淘金的,现在两手空空怎么走?布鲁斯,你知道在哪能弄到枪吗?“
李先生有些警觉,身子往后一靠:“你想干什么?”
亨得利一瞪眼:“离开星洲前,我想干票大的……”
“我也想啊!可是……枪,我没门路。”
二人说着,突然听到一声响声,只见小胡子南洋人随意的将腰间的一把手枪拽了出来,放在桌上。
二人眼睛一亮,见南洋人又将另一把手枪放在另一侧的桌子上。
李先生和亨得利对视着,二人先是做出了走的决定,可是亨得利还是决定搭话:“嗨,这位先生。”
南洋人暗自得意,回头却装出一副茫然地模样:“你是叫我吗?”
亨得利邀请道:“就是你,一起喝一杯?”
“好呀!”说着,就将自己面前的整瓶洋酒拿起,人也坐了过来,而那两把枪,他根本没理。
李先生怯生生地提醒着:“你好像有东西……落在那了。”
南洋人无所谓的表示:“不要紧。”
亨得利接着说:“可是那东西很贵的。”
“我有的是,想要?送给你们。”说着,南洋人豪气起身将两把枪拍在李先生和亨得利面前。亨得利眼前一亮,摸着枪,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南洋人瞟了一眼:“喝酒!”又用自己的酒给两人倒上。
亨得利毕恭毕敬地问道“请问,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南洋人倒着酒笑道:“我们是同行。”
“什么?”
南洋人一拍桌子:“你们俩刚才不是商量想干票大的吗?我,只干大的。可惜才来星洲不久,不熟悉门路。”
亨得利忙说:“我熟悉!女神饭店今晚有舞会,星洲很多有钱人都会去,我们一起干!”
“这主意不错,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愿望,我想带走一个女人。”南洋人说着望向二人。
李先生疑惑道:“女人?”
郑千抱拳道:“不瞒二位,我叫郑千,是个海盗。我的大船就停在海上,正缺一个压船的夫人,我听你们刚才议论过一个女人,绝顶美貌,极端危险,我喜欢。”
李先生突然握住手枪,对准了郑千:“原来你也在打南兰的主意!亨得利,看住这个海盗,别让他跑了,我去叫警察!”
郑千轻笑一声:“你手里握着枪,却说我是海盗,警察来了会相信谁啊?”
李先生愣住了。
亨得利端枪对着郑千,不满道:“我们一起干事,凭什么女人归你?”
郑千早已看穿二人的心思:“抢来的钱和财宝你们俩平分,我只要女人,这不公平吗?”亨得利和李先生对视着,很明显,他们觉得这是太合适不过的买卖。
郑千笑了:“如果愿意一起干,我们就干一杯,不愿意,你们俩随时可以去叫警察。不过现在枪里没子弹,你们能不能走出这个屋子,那看运气咯。”说着,郑千抖了抖皮外套的内胆,里面露出一排排雪亮的飞刀。
李先生并没有怕,而是兴奋起来:“厉害!有郑兄在,干票大的,我们一定能成!”说着,李先生双眼放光的端起酒杯,看向亨得利。
亨得利会意:“看来我是不会空着手离开星洲了,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