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夏印天不情愿地伸长手臂捏住它,翻过来看亮起的屏幕。
是张一岭。
他在选择接听时忽然意识到身边有人,于是下床套了条裤子,走进浴室,打开淋浴间的花洒。水流声中,他回拨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这是他轮休的星期天,深夜将近十二点,张一岭不是拎不清的人,这个来电有些奇怪。再说就算突然发生了什么急要案件,率先联系他的也应该是接警中心或直属领导,而非负责网络运营和新媒体的同事。
夏印天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是:“夏队,出事了,陈队怕是要有大麻烦……”
“慢一点,你把话说清楚,指的是陈巽吗,他怎么了?”
“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视频地址发你微信,你看看。这东西一夜之间在网络上疯传,好几个社交平台都已经炸锅了。我已经到局里,你要不要也过来?”
对方挂断电话后,夏印天打开微信,见张一岭发了个视频链接过来。他正想点开,迟疑了一下,关掉花洒,抓着手机走出浴室。
房间里亮着一盏壁灯,曛黄光线勾勒出席之岚裹着酒店睡袍的侧影。她正站在打开的窗户边抽烟,望着夜色中灯火通明的街道和高楼若有所思。
听见动静,她转头看向夏印天,说话间吐出一缕淡淡青烟:“半夜打电话,是叫你去加班?”
夏印天和她胡闹了一天两夜,半步没出宾馆的门,连吃饭都是叫的外卖,简直比度蜜月的新婚夫妻还缠绵。这会儿被她这么若无其事地看着,忽然生出了几分尴尬和忐忑。
有些事来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他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清醒后的彼此,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希望能因此发展出一段持续的、稳定的关系,最后双方能修成正果,而非廉价的酒后乱性。
他十分愿意负这个责任,只是不知席之岚是什么想法——她这么淡定,该不是只是玩玩儿而已吧?
夏印天深吸口气,往胸腔里灌满了魄力,走到她面前沉声说:“请你当我女朋友。”
席之岚一怔。
“我们能不能以结婚为目的继续交往?我是认真的。”
“呵……直男。”席之岚嗤笑一声,伸手在桌面的烟灰缸里掐灭香烟。“那么你猜我是不是认真的?”她抚了抚垂在肩头的深栗色卷发,“我是那种只要看对眼就能跟人上床的女人吗?”
夏印天先说了“是”,又赶紧说“不是”,最后严正申明“两个问题我分开回答的。”
“如果我说一夜情而已,出了这道门就各走各路,你该不会沮丧到哭吧?”
夏印天设想了一下那个情景,叹口气:“也许会,我不知道。”
席之岚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
夏印天凑近时,她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曼声说道:“追尾你的车是个意外,但你下车向我走过来时,我觉得赔个几万还挺值。而当你说‘赔我一根烟’时,我忽然就想看你抽事后烟的模样了。夏警官,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什么?”
“什么?”
“你身上有一种圆滑的诚实,以及精打细算的勇气。”
“呃……不觉得矛盾吗?”
“不觉得。另外,如果你想当我男朋友,甚至是未来的丈夫,那么最好把背着我接电话的习惯改一改,我喜欢坦诚相待。当然,我也知道警察的纪律性,你工作上的事我不过问,就算无意听见也会当做没听见。怎么样?”
夏印天想了想,点头道:“好。”
席之岚满意地摸了摸他赤裸的胸膛:“那行,你去加班吧,房费我来付。”她吻了吻夏印天,然后拎起桌面的衬衫按在他身上,“还不好意思了?赶紧走吧,别耽误事儿。”
夏印天穿好衣服迷迷瞪瞪地出了客房,走到大堂清醒过来,转身把房费结了,心道:怎么感觉她才是那个要对我负责任的人呢?
但他现在没空纠结这个了。发现自己的车被代驾停在酒店的停车场,他上车后立刻掏出手机,点开视频链接选择全屏播放。
*
将近十分钟的视频,看得夏印天全程僵硬失声,身上一阵阵发寒。直到画面陷入漆黑,然后打出清晰而触目惊心的白色字幕,他才长长地抽一口冷气,感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他无法置信地摇头,张嘴想要说句什么,两腮肌肉却受激过度般快速抽动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手机从腿上滑落到变速器上,发出“嗒”的一声响,终于将他惊醒,他抓起插在门边的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泼在了自己脸上。
打了个激灵,夏印天彻底冷静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抓起手机拨通了张一岭的号码:“我看到了,无论真假还是有什么内情,这个视频都要马上删除。我现在就去向曹局汇报,同时你联系各个网络平台,要尽快删干净。”
张一岭二话不说就去执行。夏印天先打了个电话给曹局,三言两语把突发情况和视频内容一说,曹局先是震惊,继而震怒,要求先通知各网站删除全部视频,同时要求局行政班子和刑警队相关人员立刻集中开会。
第三个电话,夏印天打给了陈南泽。
没有人接。他又打了两次,都是无人接听。眼看车子马上就要到市局了,无奈之下,夏印天打电话吵醒了睡梦中的时萝:“阿萝,是我,有急事。你现在能不能去一趟陈巽……嗯,南泽家,看他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事?如果人没事,就叫他赶紧来局里开会,曹局长第一个就点了他的名。”
时萝从睡眼惺忪到彻底清醒只花了短短几秒,猜测到事态严重,她当即应下,然后迅速起身穿衣,开车前往陈南泽家。这段路驾轻就熟,而且半夜时分的街道很宽敞,她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赶到目的地,敲响了房门。
*
十一点三十七分,陈南泽还未就寝,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搜索13年前他母亲曾经任职的那家县精神病院的相关信息。
电脑屏幕上忽然跳出一个提示框:“Rabbit Hole发现新版本,是否更新并启动?”
陈南泽微怔后想起,黄妙电脑上的那个兔子洞软件,当时他在自己的电脑上也拷贝了一份。后来时萝冒充女高中生引蛇出洞,帮助警方抓获“兔子先生”严开宇,可惜对方不等接受审讯,就癫痫发作从摩天轮坠落身亡。在严开宇死前,陈南泽与他进行过心理交锋,套出他背后还藏着一个“红心女王”。可惜“兔子洞”的服务器架设在美国,严开宇死后,警方想要沿着网线去挖幕后指使者的计划就此中断。
那个引诱未成年人自杀的聊天室被IP封锁,如果还有孩子翻墙登录,就会连人带VPN一起被警方抓获,该教育的教育,该屏蔽的屏蔽。
在陈南泽心里,这个案子并没有真正了结,所以相关软件他也没有卸载。此刻被封锁的软件突然跳出了自动更新的提示,十有八九是他的电脑被入侵了。
但陈南泽依旧镇定。这台笔记本电脑里并没有什么机密信息,他还保留着老式的纸质记录的习惯,反而是对方的任何轻举妄动,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他继续追踪下去。
他选择了“是”。更新的速度很快,滚动条没挪几下就滑过去了,然后程序自动启动,聊天室首页又可以显示了,也许是对方更换了新的IP。他用黄妙的账号和密码登录进去,发现所有成员的头像都是灰暗的,唯独已经于摩天轮坠亡的“兔子先生”的头像正在闪动。
【兔子先生】:Glad to meet u,Mr.chan.
【兔子先生】:Does this ring any bells for you?
【兔子先生】:The clock is ticking,It's now or never.
陈南泽的指尖在键盘上停滞了一下,怀着早有准备的冷静敲打出回复:又见面了,方漠。
他直截了当叫出对方的姓名,而对方也似乎在意料之中。
【兔子先生】:I have a gift for you, the truth you have been searching for.
他的确一直追寻着过往的真相,但若是由对方亲手送过来,绝非什么礼物,只怕又是一颗定时炸弹,为了引发一场破坏性更强的爆炸。就在陈南泽转念间,一个视频插件出现在窗口,画面漆黑,静止了两秒后,开始自动播放。
在开场的特写镜头中,一张熟悉的脸撞入陈南泽的眼帘——那是他幻觉中“陈巽”的脸。
不,准确地说——是殉职刑警的档案中,“原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