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萝敏锐地感觉到陈南泽身躯一瞬间的僵硬。她踮起脚,轻声问:“怎么了?”
陈南泽垂目不再看玻璃门外游荡的影子,低低答了一声:“没事。”他挽住时萝的腰,带着背对门的她向后退了几步,移到了墙壁边上。
大厅里的客人们开始惊慌失措,有的抱头哭泣,有的跪地祷告,还有的指着玻璃门大叫:“我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宋总上前紧紧抓住席谙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怎么办,席总,你是船主,你快想个办法!要不你下令开船吧,对,快开船,回码头去!”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和接二连三的死亡事件,席谙也明显慌了神,问身边的船长助理和安全经理几人:“你们说,现在就启航,能不能安全穿越雾海到东湾?”
船长助理是个有着八年航海经验的络腮胡壮汉,平时负责协助船长监督日常管理,是整个甲板部门的副指挥。听老板这么问了,他斟酌着回答:“雾航的险情事故概率比较大,但也不是说就一定会发生,如果席总觉得有这么必要,那我就通知返航。”
门外甲板上又是一声闷响,不知什么东西又掉进了海里,席谙咬牙下令:“返航吧,现在就走。”
船长助理点头,用对讲机联系船长。然而对方频道并未接通,他皱了皱眉,转而呼叫大副,然而不仅是大副,就连二副、三副都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整个大舱都没有一个能接通对讲机的人?都睡觉去了,连个值班的都没有留?船长助理觉得不可思议,生出了浓厚的不详预感。“也许是,对讲机的超短波也受到了大雾的影响……”他犹豫片刻,横下一条心道,“席总,要不我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了?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直接按席总吩咐的办了。”
席谙眼神惊悸地望了望门外,但目前情况下也只能让他去,于是叹口气:“阿良,那就辛苦你一趟,你多带几个人出去,小心点。”
船长助理邵良点了几名海员,动手搬开挡在门口的大酒柜。之前那个保安石伟当即冲过去,试图阻止:“别开!不能开门!外面有不干净的东西!”邵良不耐烦地推开了他:“那要不然呢,大家都僵持在这里,门都不要出,把自己吓死算了。让开,胆小鬼!”
玻璃门打开了,一股湿漉漉的气息扑面而来,雾好像更浓了。邵良用强光手电筒往浓雾深处晃了晃,没发现什么异常,招呼道:“走,跟紧我。”一行六人在晃动的光线中走进浓雾里。
“关、关门!”有客人叫起来。玻璃门再度关闭,海员们不仅拖柜子,还找了条铁链在把手上绕两圈,锁好。
大厅里几十号人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快半小时,也没感觉到船身有什么动静,所以刚才那位船长助理去哪儿了,难道……也被浓雾里的东西拖走了?
不少客人的精神快要崩溃,啜泣与咒骂声漂浮在半明半昧的大厅里。
席谙这下真个是束手无策了,把病急乱投医的目光转向时萝和陈南泽——他这侄女虽然年轻,但毕竟是在公安系统工作,而她那个从头到尾没变过脸色的男朋友,看起来也是个人物。
时萝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提了个一直很关切,却没机会问的问题:“姑父,表姐还和那个贝恩先生在一块吗?我想把她带过来,至少这里的光线比较明亮,人也多。”
席谙神情一恍,担忧地说:“我离开之前,她在四F03豪华套房,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可千万要平安啊之岚。”
时萝和陈南泽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算是达成一致意见了。她说道:“我们过去找她。姑父,你别担心,我一定把表姐平安带过来。”
不等席谙出言阻止,两人就示意海员们搬开柜子,用钥匙打开铁链,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唯一有固定光源的大厅。
又有客人在他们身后叫起来:“关门!快关门!”
*
时萝和陈南泽走进浓雾里,一个拿着强光手电筒,一个抓着手机。眼前能见之处,黑夜和白雾交融成未知的混沌,而未知,最为令人恐惧。
“害怕吗?”陈南泽再一次问。
时萝摇摇头,但左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右手,反问:“你呢?”
玻璃门上的怪物影子还鲜明地留在脑海里,陈南泽垂目道:“你不受影响就好。”
两人穿越空无一人的天台甲板,在一处船舷附近,陈南泽说:“等等。”时萝随他手电筒所照的地方看去,发现地板上有拖拽的痕迹。
之前那个客人应该是在这里摔倒的,被台阶边缘割伤,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时萝蹲下身,仔细观察血迹的厚薄和刮擦方向:“确实是身体被侧面拖拽造成的,往船舷栏杆方向。”她一步步走到栏杆处,见白漆上也沾了不少血迹,“撞击导致油漆涂层产生裂痕。栏杆顶上有细密的摩擦痕迹,但不像是布料造成的。我记得那个客人穿的是薄棉POLO衫,按说就算从这上面硬拽下去,也不会把栏杆磨成这样。”
陈南泽握住她的手腕,向后拉了拉,随即将手电筒塞到她手里:“帮我照亮。”说着,手撑栏杆,毫不犹豫地向外一翻。
时萝差点叫出声,急忙上前照亮,见陈南泽整个人悬吊在栏杆外,仅用双手和脚尖固定着自己,下方便是漆黑海面,如深渊凝视着他们。
“你小心。”时萝揪心。
陈南泽平衡身体,匀出一只右手,从栏杆外侧的最下方,牵起了一根短短的缆绳,断口整齐。缆绳是丙纶材质,八股拧在一起十分结实,因为只剩一截绳头悬垂在外,不在他这个角度很难看见。
等他重新翻过栏杆回到甲板上,时萝悬着的心才落下,拍了拍他的白衬衫上蹭到的灰尘。陈南泽说:“有根断绳,切口像被利刃割断了。”
时萝推测:“看来套住那名客人的脚踝,并将他拖拽向栏杆的就是这根绳索。受害者因撞击而昏迷,被轻易搬出栏杆外,像蹦极一样坠落。悬吊在栏杆外的凶手随后割断绳索,让受害者坠海。这一系列动作非常迅速,再加上黑夜和大雾,石伟并没有看清身后情况,就认为客人是被海猴子拖走了。等他惊慌失措跑走,凶手才翻回甲板,顺利离开。”
陈南泽从她手中拿回手电筒:“走吧,去找你表姐。”
他们从楼梯下到客房区四楼,来到03豪华套房,发现房门大开。走进去后,陈南泽用手电筒左右一扫,并不见人影。时萝唤道:“表姐,表姐!席之岚!”无人回应。
“浴室地板上有个人。”陈南泽的手电筒照到了一团人影。
时萝忙过去,见是个四十多岁的白种男人,金发与脸颊上糊着新鲜的血,身上裹着浴袍,地板上到处是花瓶碎片。男人只是受伤昏迷,性命无虞。但这个私密又暴力的场景,很难不让人产生不良的联想。时萝怀疑这个男人就是席谙口中的贝恩,同时大致能猜测是他怎么受伤的,席之岚又为什么独自离开。她气得嘴唇哆嗦,起身时狠狠踹了地板上的男人几脚,将他踹得呻吟呓语起来,弯腰蜷缩成一团。
陈南泽等她把气撒得差不多了,方才说道:“如果你表姐在砸晕贝恩后,自行离开客房,大概率会去找她父亲。无论是诉苦还是……别的。甲板之上唯有大厅有灯光,她应该会找到那里。”
时萝想了想,点头:“我们也回大厅去。其实我很想找到方漠和他的帮凶,但现在无异于大海捞针,海还是黑的。”她走到桌旁,拿起卫星电话座机,发现仍无法拨通,把话筒又盖回去,“难道真要硬熬到天亮?”
陈南泽反问她:“方漠和他的帮凶,之前是怎么破坏的通讯、照明系统?他们哪儿来的权限?”
“也许是动用暴力,把硬件破坏了。”
“但这艘船上有百名海员和海乘,他再怎么神出鬼没,也不可能不惊动一个工作人员。”
“你的意思是……有人给了他们操作系统的权限?谁?”
陈南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在回大厅之前,我想去驾驶台和轮机房看看。”
“可我不知道它们的位置,之前那个海乘小姐只介绍了生活区和娱乐区。”
“我知道。在昨晚得知这条游轮的名称时,我就从网上找到了它的平面图。”
时萝一脸震撼看他:“你在登船之前,就把平面图上所有功能区域和舱室位置都记下来了?”
陈南泽微微一笑:“我喜欢提前做好功课。”
不愧是我男神!时萝除了咋舌,就只剩满心钦佩了。
她跟随陈南泽先来到船头驾驶台,赫然发现横七竖八倒地几个海员,其中一人制服肩章上四杠一星,有一道杠还格外宽,应该就是船长。而轮机长倒在轮机室里。还有些海员在自己的休息床上沉睡,怎么都叫不醒。
时萝初步检查过这些海员,怀疑他们被下了药,而且脖颈上还有针刺的小红点,可能是个双重保险。
“方漠这是想把整船人都撂倒吗,从客人到海员都在他的下手目标内。”走在返回大厅的路上,她忍不住问陈南泽,“我们该怎样才能找到并抓住他?”
陈南泽说:“先找出那个给与他权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