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谙被陈南泽这么一问，自己也惊疑不定起来：我纵横商场多年，要说没几个宿敌也是不可能的，莫非真是哪个王八蛋铁了心要弄我？他心里把几个怀疑对象拨来拨去，也没个准数，无奈叹气：“我真想不出来。有过节的我防得紧，他们手伸不上这艘船；能伸得了手的都是自己人，我若是出了事，他们只会比我更倒霉。”
席之岚开口道：“爸爸，你再想想，好好回忆一下，也许这仇怨不是结在当下，而是……许多年前呢？”
席谙像被引导般陷入回忆，蓦然抬起脸看她，勉强笑了笑：“之岚啊，爸真的想不起来了。咱们不提这些了，等明天警方到场，让他们去调查吧。”
“为什么不提？”席之岚慢悠悠地俯身，掸了掸席谙夏日西装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爸爸是担心回想起来的那些事，万一被他们知道了，会觉得你比袁老板和许老板更适合推出去喂海猴子吗？”
席谙神情微变，既而脸色沉了下来：“之岚！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别忘了，你是席家独女，公司唯一的继承人，爸爸现在打拼的一切，百年之后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席之岚笑了起来。
时萝觉得这对父女今晚句句话里都透着古怪，一点也不像她印象中的姑父和表姐了……难道LSD的药效有这么厉害，不仅致幻，连人的思维和情感都能扭曲？
她担忧地唤了声：“表姐！你还好吧，有没有混乱和眩晕的感觉，是不是看到身边正常的物体变成了怪物？这是‘幻游’，是麦角酰——”
“——我觉得恶心。”席之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从裤袋里掏出一条白色手帕擦了擦手——就是刚才搭住席谙肩膀的那只手，然后将帕子嘲讽似的盖在了席谙脸上。
席谙愣住，伸手掀开潮湿的帕子攥在掌心，起身恼火地说：“之岚，你再这么莫名其妙地闹脾气，我要生气了！走，爸送你回客房冷静冷静。”他招呼手下几名助理和保安，“你们跟我一起送大小姐过去。”
他起身抓席之岚的胳膊。席之岚把手一扭，轻巧避开，朝席谙冷笑：“爸爸肯定觉得很惊讶，我守口如瓶十三年，怎么今天突然就敢说出口了呢……也许是托海猴子的福吧。”
席之岚转身向众人，扬声说道：“侵吞资产算什么，买凶纵火算什么，你们有见过伪造车祸害死原配，又对十五岁的女儿实施性侵，直到二十八岁仍要精神掌控和人身限制她的父亲吗？！”
一语惊四座，众人满脸震愕。
时萝猛地后退一步，抓住了陈南泽的手臂，茫然看他：表姐，她在说什么……这是真的吗，还是药物导致的谵语？
陈南泽用手掌扶住她的背心，带着安抚的温柔力道。
席谙率先反应过来，血液涌上头脸，在颧骨处逼出一团砖红色，额角青筋跳动，是怒极的模样。他朝席之岚疾言厉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妈人都不在了，你还要扯上她，疯了把你！万一被人拿去传谣，你爸就毁了，你也毁了！你想将来一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吗？仗着家中独苗，一不高兴就闹幺蛾子，赶紧的跟我走，别在这丢人了！”
时萝越听越觉得席谙不对劲。且不说表姐是什么性格，她比谁都清楚，成熟知性得就跟上辈子孟婆汤没喝干净似的，哪里是不知事态轻重的任性大小姐。但就席谙的前后两番话，先提醒席之岚身为唯一继承人，百年后所有财产都是她的——这是利诱；后又警告她这样也会毁了自己的后半生——这是威胁。威逼利诱，还要立刻将她带离人群，像是千方百计要捂她嘴。
难道表姐说的都是真的，是姑父杀了我姑妈，还对养女犯下令人作呕的罪行……时萝陷入更深的混乱。
席谙示意保安们强制性带走席之岚，谁料后者根本不是什么弱女子，在健身房没少练器械，双肘一顶就挣脱开来，快步走到大厅中间，对着众人扬声说道：“我被席谙夫妻收养时尚未成年，以为自己终于有家了，没想到才半年多，母亲就死于车祸。那时我以为真是一场事故，伤心了很久，后来当我发现车辆所停的是山路拐弯盲角区，手刹位置也有问题，怀疑这场追尾坠崖事故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我去质问席谙，于是一脚踏进了噩梦里……他威胁我，说如果敢对任何人说，就把我也弄死。我那时年纪还小，怕得要死。就这样十几年过去，我逐渐变得麻木，假装自己是正常人，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个家，巴望着年龄大了以后他会放过我。可是这个衣冠禽兽，转手就把我拿去做为性资源和客户交换利益，他说他不知道贝恩对我心怀不轨，可是贝恩亲口承认，‘席总说了，你比较开放，特别中意事业有成的白种人，我们不妨交往交往看看’。要不是得到暗示，以为是送上门的便宜，贝恩作为公司高管，何必冒着利益受损的风险而得罪合作方，难道他就不担心吃官司？”
她这番指控几乎是一口气喷出来的，含悲带愤，把众人的脸都听黑了。
性格爽烈的魏老板当即破口大骂：“要是真的，席谙你个老毕登确实该死！不但杀老婆，还祸害闺女，这可是你闺女，是不是亲生的都喊了你十几年爹！妈的恶心死人了，我不抽你俩嘴巴子这股子恶心味都散不掉！”
他冲上前去打算扇人，被席谙的朋友宋总拦了一把，随即被反应过来的游轮保安隔开。宋总劝道：“一面之词，都是一面之词，谁知道真假呢。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席家的事，当事人想报警的话就让警方来处理，咱们不凑这个热闹，啊。”
其他人虽说没动手，但大多数也是面露嫌恶和鄙夷。毕竟席之岚当众和席谙撕破脸，摆明了是连席氏公司也不要了，如果不是恨到极点，何必这样玉石俱焚？所说的事大概率是真的。这下好了，恶有恶报，拿他去喂海猴子都算是替天行道。
席谙气得浑身发抖，连嘴唇都青了。他用力揪住胸口的衣服，试图缓解心脏传来的刺痛感，咬牙切齿地瞪着席之岚：“胡说八道！近水的车祸是意外，当年交警调查时已经鉴定为事故，你故意颠倒黑白，就为了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早知道你是条毒蛇，十三年前我就不该收养你，就该让你满身是伤地死在那个肮脏的胡同里，被老鼠把骨头都啃干净！”
“你觉得你救了我，就有资格作践我、奴役我？”席之岚一步步逼近，眼神里蕴藏的刻骨恨意令人不寒而栗。
席谙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眼里的席之岚逐渐变了模样……头脸拉长、眼球突出，利齿从尖嘴里探出来，往下滴着粘稠的涎液，那双手爪——镰刀般锋利的带蹼手爪，正在急不可耐地抓挠着空气。“啊——”席谙爆发出一声惊恐叫喊，连连后退，直到背部撞上了墙壁。
“你、你不是之岚，你是怪物！”他双腿发软，抖抖索索地说，“你们都是怪物！”他慌乱地扫视整个大厅，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黑沉沉的雾气，雾气后面是若隐若现的獠牙。席谙几乎要崩溃了，“啊啊啊”地吼叫着，推开围过来的保安，就往玻璃门跑去。
时萝见他忽然惊骇、狂吼，仿佛精神失常了似的，想要上去拉住，却被对方拼了命地大力推开，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幸亏被陈南泽接住，摔得不重。她脚边地板落了一团皱巴巴的白布，是方才席谙说话间攥在手里的席之岚的手帕，陈南泽趁着扶时萝起身，不动声色地将它捡起来塞进了裤袋里。
席谙冲过去拉门把手，拉不开，死命拽铁链，更是拽不开，便嘶吼着用肩膀撞玻璃门，一下一下用尽全力，仿佛就算撞断了骨头也在所不惜。他这么发疯，没有人敢上去阻止。没几下，钢化玻璃被撞得碎裂，大厅最后的屏障岌岌可危，众人才如梦初醒般扑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没等摁住他，玻璃门就碎成了满地颗粒状的玻璃珠。
“滚开，都滚开，你们这些怪物！”席谙狂叫着冲进了夜晚的浓雾里。
陈南泽一把抄起保安的强光手电筒，朝大厅外拔腿追去。时萝也抓了个手电筒，叫了声：“表姐，你就留在这儿，一会儿我来找你！”紧随其后地冲出了大厅。
他们看不清席谙的身影，但那癫狂般的叫喊声就在前方不远处。一路上席谙似乎摔了几跤，又连滚带爬地起来，继续跑。
陈南泽感觉人就在二十米开外，马上就要追上了。陡然间，席谙的叫喊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