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从我这里套到方漠的情报？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最后一次说的话——‘老规矩了，陈警官，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席之岚像个不太尽心的转达者一样，轻飘飘地说道，“游戏规则是这样的，这艘船一共剩下14名健康乘客和6名受伤乘客，还有78名船员和海乘，在警方到来之前，游荡的凶手每隔五分钟会随机杀死一个人，也许是躲藏的乘客，也许是昏睡的海员，作为一个势单力薄的执法者，你该如何拯救这些人的性命呢？
“你可以选择不管他们，保全自己直到援兵到来，反正人又不是你杀的，你完全不必对此产生负罪感。
“你也可以选择像佛祖一样割肉饲鹰，看到桌面上那把刀了吗——”
时萝和陈南泽转头望向固定在墙边的方桌，上面果然有把水果刀，半掌长的刀刃看起来很锋利。
“每隔五分钟，你就往自己身上捅一刀，代替那些乘客或海员所受的伤害，怎么样？你看，用你的一点血肉和疼痛，换取无辜者的一条性命，很值得，对不对？”
“你疯了吗表姐？！”时萝愤怒地失声叫起来，“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伙同方漠伤人、杀人？你不能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就把这份痛苦转嫁到其他无辜者身上！”她强忍怒火，恳求道，“表姐，收手吧，到我们这儿来，警方会保护你，法律一定会给你主持公道。”
席之岚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手机里飘出来：“是吗，可是仰人鼻息的公道，哪有自己动手痛快呢？我倒是想劝你一句，离那个扫把星男人远点，你没发现他身边从没发生过好事？要不你过来，我不为难其他人，甚至还可能再放他一马。”
时萝露出异常失望的神色：“席之岚，你真的是走火入魔！”
席之岚低笑一声：“双方无异议，那么游戏就开始了？陈警官，你是选择明哲保身呢，还是选择牺牲小我？我很期待。计时开始，第一个——”
敞开的舱门外，隐约传来一声哀嚎，随即是遥远微弱的惊叫声。
时萝握紧了拳头，一把拉住陈南泽的手：“走，去抓凶手，救人！”
陈南泽却站得很稳，并没有被她拉动。时萝担心他中了方漠的攻心计，连忙开解：“别伤害自己，肯定还有其他方法！”
“——席之岚。”陈南泽握着手机，沉声说道，“你告诉方漠，他最恨的人是我母亲，母债子偿，来折磨我就好，何必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如果我不顾一切和他僵持，就算他杀光全船人，也不一定能伤得了我。过一个多小时警方大部队抵达，他再去哪里报仇？这是他实现多年夙愿的最后机会，我可以放下所有武器，一个人去他指定的地点。”
时萝一把抓住陈南泽的胳膊，紧张道：“不行！不要孤身犯险！”
陈南泽却走到了舱室外，站在摄像头可以拍到的公共区域，将身上的手枪和桌面上的那把水果刀一并放在了地板上。他张开手臂，示意自己手无寸铁。夏衣单薄，明眼可见，他除了身穿的短袖衬衫、薄款长裤，颈间隐约露出一条装饰项链之外，什么多余的物件也没有，更别提武器了。
“怎么样，成交吗？”他对着手机说，“一个半小时，随便你们折磨。别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了，把关注点放在我身上，这样才对得起你多年的苦心忍耐和筹谋。”
通话被对方挂断了。
时萝攥着陈南泽的手腕，坚决反对：“我不同意，无论如何我都不让你独自去冒生命危险！你非要去，那我就陪你去！”
陈南泽握住她的手背，掌心热意安抚着她：“别乱了阵脚，阿萝。眼下我们只有两个人，不能都折在一处，我去会会他们，你带上手枪，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制服昨晚那个凶手，先保障人质安全。那人中弹受伤，就算船上有医务室也没法及时做手术，要想拿住他，现在是好机会。”
他若是劝时萝拿着手枪防身，找个隐蔽地方藏好，时萝定然不肯。唯有把解救人质作为任务交给她，她才愿意在此刻离开陈南泽去执行。
果然时萝犹豫几秒，最后叹气说：“南泽，我明白你。你和我一样，一旦下了决心，就会百折不挠地去做。我也相信你，从来都是个有勇有谋的人，遇事总有后手，这次也不例外。”
陈南泽用力拥抱了一下她。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接通后，席之岚只说了一句：“成交。他要你来顶层剧院，一个人。”
时萝在陈南泽临走前，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抱住他，眼里雾蒙蒙的湿润：“无论如何保全自己，好好活着。等我，等援兵。”
陈南泽用力回抱了她一下，转身离开。
看着他背影消失，时萝深呼吸，弯腰捡起地板上的手枪和水果刀，前者持在右手，后者装入工装裤的口袋里。她检查了一下弹匣，还剩五颗子弹。不多，但够用了。
缘着之前哀嚎声传来的方向，她小心地游走于通道与舱室之间，不久后在楼梯拐角处发现一个满头是血的中年女人，凶手似乎已经离开。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受害者，发现已无呼吸。
受害者的头部遭钝器击打，一处伤口位于颅骨后侧靠左的位置。她比划了一下高度和方向，猜测凶手十有八九就是昨晚那个被她射中的壮汉。因为右肩中弹，对方只能用左手，持棍棒类钝器，隔着两层台阶，从后上方猛地砸下来，是抱着致命的念头。受害者发出哀嚎后，向前扑倒，惨叫，于是凶手第二下砸在后颈，棍痕向左下倾斜，再验证了凶手的身份。
凶手身负枪伤仍要行动，说明方漠的人手并不充足，也许在这艘船上除了席之岚，只这一个。同时也说明凶手对方漠的服从性高，执行力强，性格悍勇。
时萝略作思索后，沿着凶手鞋底沾染的血液残痕一路追踪，最终在一间门锁坏掉的客舱外发现了对方的踪影。
透过门缝看舱室内的背影，果然是昨晚那个壮汉，右肩已包扎过，正在接听手机。在他对面，一名长发女孩正面朝下，跪趴在床沿一动不动，不知生死。时萝依稀觉得那女孩的打扮有点眼熟，忽然想起，好像就是昨夜在大厅率先说“看见了海猴子”的那个女孩。
“……先暂停？为什么，我正过瘾呢……行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趁着壮汉的注意力在通话上，时萝蹑手蹑脚走近，把门缝悄然推大了些，瞄准对方大腿。等到对方挂机的瞬间，她断然开枪。
枪声中壮汉的右腿中弹，他猛地向前扑倒在床沿，发出一声怒吼，挣扎着爬起来。时萝见他似乎不太受疼痛影响，连忙又是一枪，打在左大腿。
这下对方彻底摔倒在地板上，再也爬不起来，嘴里的粗俗咒骂源源不断。
时萝深吸口气，一步步走过去，确定对方已被剥夺了行动力，她准备拿两条毛巾给对方包扎一下，然后把人捆起来。就在她打开浴室的门，准备去拿毛巾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骤然劈砍在她后颈延髓处。时萝瞬间失去意识，身体瘫软下去。
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人站在浴室门外，用手指搓了搓断眉，神色不爽：“要不是他铁了心说不能动你……”
他粗暴地拽着时萝的身体，扛在自己肩上，路过血流满地的壮汉时，戏谑地踢了一脚：“居然被个小妞偷袭成功，这下真要嗝屁了。自认倒霉吧，童花顺。”
他扛着昏迷的时萝离开了他濒死的同伴。
*
陈南泽站在顶层剧院的门口。这座剧院并非露天，占据了范围相当大的一个圆形室内空间，外侧是由高到低的座位，最深处是个被帘幕遮挡的舞台，看上去空无一人，寂静如废墟。
他一步一步走向深处，在最后一排的座位旁边停住，看见舞台上垂地的猩红帘幕，开始缓缓向两侧拉开。
舞台中央摆放着一张十分宽敞、华丽的靠背椅。顶灯照射，座椅空置，仿佛在等待主角的到来。
陈南泽在那一瞬间似乎陷入恍惚，但很快就恢复了严峻神色。“出来吧，方漠。”他沉声说，“也该到我们清算旧账的时候了。”
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从后台走出。陈南泽说：“席之岚，你这是要做他的代理人？他不方便现身？是疾病，还是……他根本就不在船上？”
席之岚低笑一声：“我知道陈博士的厉害，但别把你那套见微知著的本事用在我身上，完全浪费时间。请坐吧。”
陈南泽看着靠背椅，觉得有些反胃。这阵子他逐渐想起十三年前绑架案的不少细节，其中之一，就是自己曾被绳索绑在椅子上，在冼橙的刀下遍体鳞伤。
席之岚说：“这是全场视野最佳的VIP席位，你坐上去，我们才能继续之前的交易。”
陈南泽面沉如水，坐了上去。
“好戏要开场了。”席之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