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室里,陈南泽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通对话,夏印天边跑边喘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津市110陆续接到好几个报警电话,说有乘客被困在金黎明号游轮上,抢求生船都抢疯了。还说船上吊着尸体……什么情况现在?”
陈南泽答:“就是你说的这样。席谙的尸体吊在半空,还没空放下来。现在代管全船的是他的女儿席之岚。在卫星信号恢复之后,席之岚忽然下令放下所有救生船让乘客争抢。这些返航东湾码头的救生船没有海员驾驶,在雾海上恐怕会引发船难事故,接下来,津市110恐怕还会源源不断地接到报警求救电话,要提醒他们尽快调配警力资源,准备海事救援。”
他这几句话信息量很大,夏印天足足消化了一分钟,陡然问:“你刚说,席谙的女儿叫什么?怎么写?”
“席之岚。好自为之的之,山风岚。”
“……操,操操!”
“怎么,认识?”
“何止认识,那是我将来的老婆!”
“砰”的一声响,是舱门关闭的声音。夏印天落座,稍稍喘匀气:“我不放心你俩,向曹局申请随津市的金鹰突击队出现场,这会儿刚到警务航空总队坐上直升机,预计到达你发的公海坐标需要一个多小时。不说了,起飞了,你们等我啊,注意安全!”
通话挂断。陈南泽打开了话筒,清冷坚定的声线随着广播系统传遍全船公共区域:“乘客们,请停止抢夺救生船的行为,警方已采取行动,特警部队将于两小时内抵达金黎明号。请乘客们进入最近的客房反锁房门,保障人身安全,耐心等待救援,不要占用停机坪和甲板空旷位置。再次提醒,救生船没有海员驾驶,穿越雾海容易发生海上险情事故,请乘客们选择就近躲藏,直至警方抵达现场。”
他连续广播了三遍,然后关闭话筒,掏出手机,再次拨打时萝的手机号码,依然是关机状态。
如果时萝在公共区域,听见他的广播,应该会来这里跟他汇合。如果没有来,大概率是在较为密闭的房间内。可是刚才外面抢夺救生船的动静那么大,敏锐如她,怎么会不出来一探究竟呢?除非……她出不来。
两人分头行动前,约好了保持联系,可时萝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如果是手机电量耗尽,公共区域有的是充电宝,她为什么不用?除非她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被禁止通信。
——他的阿萝在哪儿?她还安全吗?陈南泽脸色沉凝,拨打了杨锦的电话。
“大哥,你可算联系我了,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杨锦歪头夹着手机,边调试天线,边说,“你交代给我的粽子,有人接手了啊,又打发我去修WIFI呢。”
陈南泽深呼吸:“……席之岚。”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啦?能掐会算啊。不过也是,你是席小姐的妹夫嘛,我想大概是你拜托她来接手的?”杨锦絮絮叨叨地说着,“所以不能算我不守信哈,我也是忠人之事了。”
对此,陈南泽也不觉得有多么意外,毕竟现在他最大的困难是只有一个人,在需要同时进行的事情上分身乏术,被钻了空子也是没办法。他问杨锦:“游轮的公共区域有没有安装摄像头?”
杨锦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陈南泽因此而笃定的说道:“有。为了方便治安管理。”
杨锦只好承认:“有是有,不过是隐蔽式的,普通船员无法触及,甚至乘客们也不知道。除非要调查失窃案之类,才会去查监控,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
陈南泽说:“我需要查席之岚找到你之前,是从哪里出发,经过哪些公共区域,希望你帮个忙。”
“你查那个干吗?她是席总的女儿,又是你大姨子,你还要查她?是不是有什么内幕,她干啥啦……还是你有什么企图?不行,你得说清楚,不然我不干。”
陈南泽想了想:“她把我爱人藏起来了。我要是直接给她打电话,她十有八九不会告诉我人藏在哪儿。可我现在很想见我爱人,一刻都不能耽搁。”
杨锦“噗嗤”笑出了声:“原来是得罪了大姨子,这下够你喝一壶的了吧?也罢,看在你这么爱你老婆的份上,我帮你查——记得早点搞定大姨子,女人嘛,多送点礼哄哄啊,哈哈。”
十几分钟后,杨锦从监控室打来电话:“调出来了,从图书馆那边一路过来的,途中没有逗留。啊对了,我想起来,席小姐在图书馆后面有个专门的套房,休息用的,昨天她还叫我把那个房间里的卫星电话给拔了。”
陈南泽当即起身前往图书馆,走到附近便听见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像硬物狠狠砸在墙壁上的动静。他找到了那扇隐蔽的门,扬声叫道:“阿萝,离门远点!”然后拔出手枪,一枪报废了门锁。
房门被推开,时萝把手里的靠背椅扔到地上,朝门口的男人扑过去。陈南泽一把抱住了她。
“表姐……好像有点不对劲。”时萝气喘吁吁地说。
陈南泽拍抚她的后背:“不止一点。席之岚具备给全船乘客下药的权限和能力,也有谋杀席谙和摧毁席氏集团的动机。她设计昨夜的幻游事件,不仅杀了看不顺眼的乘客和席谙,还让席谙身败名裂。她恐吓乘客,逼他们自行驾船离开,为的是制造混乱局面,牵制和消耗警力资源。昨晚我们追捕的那个持枪壮汉大概率也是她的同伙,我本已经制服了那个男人,但这会儿想必已经被她搭救或是处理掉了。”
虽然知道陈南泽从不无的放矢,时萝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因为姑父……因为席谙对她犯了罪,她完全可以报警,让法律来制裁,为什么非要牵扯那么多无辜的人,闹出这么难以收拾的局面?”
陈南泽说:“也许她的目标不仅仅是席谙。”
时萝一脸凝重:“你的意思是,表姐她……可能也成为了方漠的帮凶,就像程观月那样?可是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的交集,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这一点可以查。最直接的查法,就是与席之岚对质,看她能不能主动或被动地透露出一些信息。还有一种,就是查她的日常行踪、交际圈和人生轨迹。她是十五岁那年被席谙夫妇收养的,对吧?”
时萝点头。
“你还记得席谙临死前说的话吗,‘早知道你是条毒蛇,十三年前我就不该收养你,就该让你满身是伤地死在那个肮脏的胡同里,被老鼠把骨头都啃干净’!”陈南泽完美模仿出了席谙愤怒与怨毒的语气,随后漫天风雷一收,又恢复为平静,“如果席谙当时这句话并不是药物导致的谵语,那么十五岁的席之岚为什么会满身是伤,为什么倒在肮脏的胡同里?她是从哪儿跑出来的,是原生家庭吗,还是福利机构?”
时萝仔细回忆,不太确定地说:“当年姑妈和姑父没具体说,后来我们都当她亲生的,就更没再提起。我好像记得,姑妈曾经说过……表姐是被全家人遗弃的可怜孩子。对了,还说她当时死活不肯去医院治疗,最后是找了个老中医来家里,给她处理伤口和开药方。”
陈南泽沉思片刻,说:“走,去看看那个男人是被她救了还是灭口了。”
两人从天台甲板快步下到一层,见救生船区域已空,看来能挤上船的都走了,剩下的乘客也不见踪影,也许是听了他的广播,躲到相对安全的密闭室内等待警方救援。陈南泽走到之前安顿俘虏的那一间舱室外,见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地板上残留着血迹,时萝凑近看了看:“很新鲜。那个男人在离开这间舱室时应该还活着。”
陈南泽把时萝那部泡水手机里的SIM卡插入自己的手机:“WIFI恢复了,给席之岚打个微信,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我来。”时萝从陈南泽耳边拿走手机。
提示铃响了好几秒,最后接通,她开启话筒外放功能,深吸了口气:“表姐。”
席之岚低沉慵懒的声音仿佛从天涯尽头传来:“睡醒了吗,我的萝萝宝贝儿。”
“表姐——你认识方漠吗,或者说,F?”
对面似乎愣怔了一下,紧接着轻笑起来:“这么直接吗?先声夺人这一招用得好啊,我刚才愣了半秒,估计已经把‘认识’两个字暴露给你和你的男朋友了吧。”
“他在哪儿,也在这艘游轮上吗?昨晚那些事情,是不是他策划的?他胁迫你了吗,还是拿什么和你做交易?表姐,拜托,告诉我真相吧!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时萝恳切地说。
席之岚低低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才止住,含笑道:“你真可爱。又干净,又可爱,和十三年前刚认识你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