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报警，也没有逃走。大概因为我既不信任警察，又贪图那一点‘家’的感觉和有人在意的生活。是的，席谙很在意我，我给他当了十三年表面上的养女，实际上的情妇。他送我出国读书，让我介入他的公司经营，甚至没有再娶名义上的老婆，还指望着我偷偷摸摸给他生个儿子……哈，哈，哈哈哈！”席之岚讥讽地笑了一声，又一声，随后变成几近恶意的大笑，“我怎么可能给他生孩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白日做梦！我忍了十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众揭穿他的罪行，还录了音，就由那些富豪名流们去传播，让他身败名裂。强奸罪的追诉时效是二十年，而当年我才十五岁，强奸未成年人要从重判，违背伦理道德，造成不良社会影响，还得再从重。这样他的商业帝国就完了，他本人没蹲个十几年的大牢出不来。”
时萝听得一阵阵揪心。她感到有些头晕，连思路也变得不太清晰了，强撑着追问：“为什么只是强奸罪，你不是说有他谋杀我姑妈的证据吗？”
席之岚停顿了一下，说：“警方已有定论的案子，很难翻案，而且时间过去太久，我当年查到的证据，可能已经无法提交和呈现出来了。所以我已经做好了他在这项罪行上逃脱的准备，只要他能被判个强奸罪，我就满意了。当然，刚才听你说他被人杀死，我就更满意了。”
时萝五味杂陈地长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妈去世得早，她那边的亲戚我们几乎没什么来往。我爸这边，姑妈和姑父又都没了，到如今，有来往的亲戚只剩下你一个。之岚姐，你可能会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想说——你一定要平安、幸福地过好接下来的一生，以前那些痛苦的事，不要一直记着。痛苦和仇恨就像小刀剜肉，每想起一次，就是一刀，但永远只会疼在你自己和爱你的人心上，旁人谁也不会在乎。”
席之岚陷入沉默，呼吸粗重又深沉，片刻后她冷冷道：“痛苦和仇恨，这辈子都不会结束——”她忽然收了声，再开口时，语调变得柔和许多，“闹腾了大半夜，你是不是很累了，就在这里睡一觉吧，到明天天亮就好了。这间密室很安全，没几个人知道。”
时萝轻轻摇了摇发晕的脑袋，起身道：“你就躲在这儿，等外面那些人的药效过去。我还有事要做，南泽还没回来呢。对了，你这儿有便于行动的衣服吗？”
“……有。你等等。”席之岚也起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盏应急灯，拧亮了放在衣柜顶，然后挑出了一件文艺风的T恤和一条满是口袋的工装裤，递过去。
时萝拿着衣裤，朝黑漆漆的浴室方向望了望。
席之岚似笑非笑：“怎么，换衣服还要避着我了？”
时萝不好意思地笑笑，就站在床边更换。她脱下长裙，露出穿着白色蕾丝内衣的少女胴体时，席之岚从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苍白灯光笼罩着她，像月色浸染了一树梨花。她低头把小腿伸入裤筒时，珍珠色的光泽便从一颗颗连绵突起的脊椎骨节上泛起来，为青春肌理覆上了一层温柔细腻的手感。
她提起裤腰的手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表姐？”时萝不解地转头。
席之岚站在她身边：“别去了。”
“不行，南泽一个人行动，我不放心。我要去找他。”
“今夜你很累了，你该好好睡一觉。”席之岚不容商榷地说。
“哎呀，表姐！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真的还有要紧事。”时萝拿出了对付罗老爷子的那一套，揽住她的胳膊摇晃，“你放我去吧，啊。我会注意安全的，而且很快就要天亮了，你看——”时萝拿起搁在床沿的手机，“快四点了。”
席之岚一把握住她的手机屏幕，另一只胳膊圈住了她的脖颈：“你该睡了，我的萝萝宝贝儿。”
之前喝的矿泉水终于奏效了，时萝的意识在颈侧受压的瞬间被剥夺，身躯瘫软下去，
席之岚打横抱起只穿内衣的时萝，放在床上，盖好空调被，然后走到卫生间，把对方电量将尽的手机关机，丢进了抽水马桶的水箱里。她提着那盏应急灯，仔细反锁好房门后离开。
*
陈南泽追着黑暗中的凶手。他一路跟踪着血迹和其他蛛丝马迹，终于在一层甲板停放救生船的区域找到了对方。
时萝射出的子弹卡在对方的肩胛骨里，伤口简单包扎过依然在渗血，因为失血过多，陈南泽没花很大力气就将那人打趴下。他反剪对方双臂，用尼龙扎带绑得死紧，又将双腿也一并捆上。
两人在最后的打斗中，殃及了甲板角落里的一条池鱼。那人被踩中小腹，“嗷”地惨叫一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这个穿着工作服的眼镜小哥一边缩在角落里，疼得打哆嗦，一边看两个打斗的人往死里招呼对方，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陈南泽捆紧凶手后，把手枪插回后腰，眼镜小哥依稀看见手枪轮廓，连滚带爬就要逃走，被陈南泽按住。
“放手！放开我……你什么人，我要报警了！”眼镜小哥奋力挣扎。
“卫星信号中断，WiFi也断了，你拿什么报警？”陈南泽问。
“我正要去修呢！经理喊我去检修卫星基站，我走到半路莫名其妙就被人砸晕了……是不是你干的？！”眼镜小哥色厉内荏地叫。
陈南泽松了松手劲：“你是船上的通讯技术员？放心，我不是坏人，原先在燕市公安局工作。”
眼镜小哥半信半疑地抬头，偷瞄他腰后的手枪。
陈南泽用手电筒扫了扫地板上不能动弹的壮汉：“他的枪，被我缴了。”
技术员扶了扶眼镜，借着光线仔细看了一眼陈南泽，嘀咕了声：“你是警察？我看你像超模。”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我叫杨锦，你呢？”
“陈南泽。”
“好吧陈先生，我暂且相信你。这样，你跟我一起去修卫星基站，修好了，你现场打电话报警。不然，放任你这么个身上带枪的人到处走，也不知道谁才是危险分子。”
陈南泽略一思索，点头。他从技术员的背包里掏了一卷胶带，把壮汉的嘴封上，拖进甲板上的一艘救生艇里藏好，便和杨锦同去检修卫星设备。
“这艘船上配备的是轻便一体式卫星基站，采用L频段发射，到卫星上变频为C频段，再转发到岸站……”杨锦一路滔滔不绝地介绍，陈南泽则沉默得像个行走的雕像。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没有。”
杨锦停下检修，转头瞪他：“这么直接？好歹给点面子，应付地‘嗯’一声也好啊！”
陈南泽：“嗯。”
杨锦倒噎了一口气：“行，你牛，你是我大哥。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纯天然的i人，把我这个超级e人都弄得没脾气，回头加个微信，就不信我盘不活你。”
陈南泽用看病友的目光，微带怜悯地瞥了他一眼。
杨锦手脚麻利地捣鼓了快半小时，嘴上一刻没停过，当卫星信号恢复时，陈南泽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聋了。
“WIFI是卫星基站自带的，现在也可以用了，就是上网速度可能会比较慢，跟3G有的拼……”
陈南泽不理他，掏出手机，用仅剩的2%电量先给时萝打了个电话，发现对方关机状态，也许是电量耗尽了。紧接着，他拨给了夏印天。
铃声响了七八声，对面才接起来，带着一股起床气：“我说大爷，祖宗，现在是凌晨四点半，我刚睡下去仨小时！你这海边度假的自由人，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这没日没夜的社畜？”
“二天，”陈南泽沉声说，“金黎明号游轮出事了。”
“啥？金什么……等等，金黎明号，听着耳熟……哦哦，报备过报备过，说你昨天一天不在岛上，上船去了。出事了？什么大事这么紧急，能让你凌晨打我电话？喂，你没事儿吧？我阿萝没事儿吧？！”夏印天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
“卫星通讯中断了十个小时，目前刚刚恢复。船上已知有一名失踪者、两名死者，其中一名死者是席谙。嫌疑人及其携带的一把手枪已被我控制，但我认为凶手不止一个。”陈南泽言简意赅地概括现状，末了补充一句，“还有，是‘我的阿萝’，和你没关系。”
多名死者，枪支，团伙，重大案情！夏印天倒吸了口气的声音，在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现在游轮在哪儿？”
“公海上。定位我发你微信，但可能不够精准。”陈南泽转头问杨锦，“能提供准确的经纬度吗？”
通讯技术员已经听懵逼了，眼皮狂眨，忙不迭点头：“有！有有！我马上给你。”
夏印天记录下具体经纬度，急促说道：“我这就上报曹局，之后还要联系津市公安和特警、海警。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尽量保护好乘客和船员，等我来啊！我马上！”他匆匆挂断了通话。
陈南泽低头看漆黑屏幕，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杨锦见状，连忙说：“客房区和娱乐区都有充电宝，我去帮你拿一个？接着呢，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找个安全地方，藏好。”陈南泽吐出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大哥！”杨锦朝他背影喊了一声，随即又担心被什么听见似的，压低了嗓音：“大哥留个微信！哦，你手机没电了，我手机号写给你啊……”
陈南泽下到天台甲板，从娱乐区的服务台拔走了一台充电宝，然后直奔大厅，见一群深陷幻游状态的客人在里面嚎生嚎死，时萝和席之岚都不在，当即掉头。他边走边打时萝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状态，心底焦灼感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