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礵岛最美的季节,海风伴着鸥鸣掠过晴空,白云下方的大海一碧万顷,浪涛声在礁石林立的崖下日夜回荡。
岛上有一处名为“望海云榭”的中式建筑群,主人是个颇有名望的华侨,原本建来给自己一家度假用的,后来全家移民,便委托给亲戚打理,做成了个半开放的疗养中心,只接待有门路、有头脸的人物。
按说以陈南泽在圈内学术界的地位,预定一栋小院绰绰有余,但从局里到他本人都不想暴露身份,于是夏印天找朋友托了个沾亲带故的关系,把他安排进去,只和经理说是个来度假的教授。
打发走了不太放心的夏印天,陈南泽给曹局打了个电话报平安。“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还是要叮嘱你一句——在外面也要有组织纪律性,记住我对上报的是‘监视居住’。”曹局说。
陈南泽知道这些年来,这位从他的顶头上司逐渐升到一局之长的老领导一直很照顾他,便真心实意地道了谢。至于手机被局里定位,地点会实时上传给系统后台,以及不定时进行通话检查等半强制措施,陈南泽并不放在心上。
时萝果然在周五晚上特意跑来一趟见他,路上又是坐车又是坐轮渡,却一点不嫌麻烦。周六一整天,她陪着陈南泽摄影、钓鱼,在沙滩上放烟花,还拉着他在夏印天那位教练朋友的指导下玩了一次潜水,简直乐不思蜀,都有点不想回去上班了。
陈南泽给躺椅上的她开椰子时,时萝把太阳镜往头顶一推,唉声叹气地说:“明天周天,最迟傍晚要出发回燕市。下周末我再来。”
“……周末夫妻?”陈南泽打趣,把插好吸管的青椰递给她。
时萝吃吃地笑,不知哪来一股勇气,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往下拽:“只有‘周末’,没有‘夫妻’,名不副实啊。”
陈南泽稳定的呼吸频率紊乱了几分。双手撑在沙滩躺椅两侧,他俯身凝视时萝的双眼,神情专注:“你才刚毕业。”
“成年了。再过几个月,都够得上晚婚年龄标准了。”
“我比你大六岁。”
“又不是大六十岁。”时萝用食指勾住他短袖衬衫的第一粒扣子,浅笑轻语,“草不嫩,牛不老,刚刚好。”
陈南泽抬手,指腹摩挲她白皙的颈侧和耳垂上的黑欧珀,幽深目光仿佛水面下燃烧着暗火,最后沉声道:“那就再过几个月。我先去筹备好一切。”
时萝勾开了他领口的扣子,仰头在那里落下一个吻。
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时萝不情愿地啧了声,侧身弯腰去捡落在金黄砂砾间的手机。
“爸。”她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嗯,我这周末没加班……明天?这么突然……啊对了,上次表姐是有和我提过,姑父要和国外公司搞项目合作的事,还要举办什么宴会活动……可我怕我来不及赶回燕市……地点不在燕市,在哪儿?”
“你姑父说,安排在一艘豪华游轮上,热情邀请我们一起去捧场。要是有空去,他明早派车来接我们登船。”罗老爷子用拳头捂住嘴咳了几声,“我这两天有些热感,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去见见世面,多接触一些人脉资源也不错。”
时萝听出了话外音:“我们年轻人?我和谁‘我们’啊?”
罗老爷子哼了声:“要用我明说?你这周末又跑去找谁了,昨晚竟然没回来!既然女大不中留,干脆早点把大事定了,省得夜长梦多。”
时萝心虚且委屈地叫起来:“爸,您别瞎猜,我们啥事都没有!”
“你俩要是最后不成事,那不是白白蹉跎青春了吗?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做个伴儿,加深加深感情。”罗老爷子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女儿啊,爸知道你有主见,这是好事。但又担心你太有主见,容易一条路走到黑……你跟爸交个底,到底和小陈成不成哪?不成咱再换个,青年俊彦有的是!”
陈南泽一把握住了时萝的手背。时萝抬眼看了看他脸上神情——平静中带点紧张,紧张里又透出期待,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禁失笑,一边翻过手掌来与他十指相扣,一边回罗近山道:“爸,我的感情事您就别管了,总之……风调雨顺,未来可期。我们一起去没问题,也不用姑父派车来接,那艘游轮停在哪儿?我们明早直接从码头包个快艇过去。”
“雾海东湾码头,叫……“金黎明号”,明早十点前登船。哦,还发了电子邀请函给我,回头我转给你。”
时萝又说了几句撒娇话,把老爷子哄高兴了,方才结束通话,转头对陈南泽说:“明天去游轮上玩?怎么样,你可以吗?”
陈南泽问:“如果我去不了,你准备怎么办?”
时萝俏皮地笑了笑:“那我就再找个合适的男伴咯!宴会嘛,一般都是出双入对的。”
陈南泽二话不说,用自己的手机给曹局发了条微信:“向组织申请明天外出一天,地点雾海东湾,事由——”他略一思索,接着写到,“追妻。”
过了二十分钟,大忙人曹局长的回复姗姗来迟,是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局里同意了。”陈南泽当即对时萝说。
时萝松口气:“等网上舆论风波彻底过去,赶紧申请解除‘监视居住’吧,太不自由了。”
*
翌日大早,两人从礵岛租了一艘快艇,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在九点半抵达了雾海东湾码头,远远就看见了船身雪白的“金黎明号”。
这是席谙公司名下的一艘小型游轮,排水量不超过1万吨,航速18节,最大载客人数为三百人,外加船员海乘一百人。虽比不上一些中大型游轮那样船身庞大、豪华如城,但用来做商业聚会或是短途游绰绰有余,私密性也比较好。
陈南泽和时萝向码头上的工作人员出示了邀请函,验证过二维码后走上舷梯。她本想和陈南泽先随意逛逛整艘游艇,谁知罗老爷子发给她的邀请函大概是特殊编号的,很快就有一位长相清秀的女海乘迎上来,说席小姐安排自己担任他们的全程专属陪游。
表姐盛意拳拳,时萝不好推辞,就由着这位海乘小姐带领他们参观游轮上的几十个功能区,包括餐厅、酒吧、咖啡馆、剧院、图书馆、棋牌室、美容院、健身房、攀岩场、室内球俱乐部等等,可以满足游客的多种玩乐需求。特别惹眼的是天台甲板上那台名为“南极星”的大吊臂,悬着个宝石形的玻璃舱,据介绍可以把游客举至半空,全方位俯瞰壮观海景。
船上的客舱设置为豪华海景套房、头等舱、商务舱、高端经济舱四个档次,平日对外承包旅游业务时,每一舱都爆满。今日只做内部接待用,故而只有豪华海景套房和头等舱安排了入住的贵客。虽然时萝一再表示自己不过夜,但海乘小姐还是给她展示了一间客房,说是席小姐特意给她保留的。
时萝走进去一看,哇地叫出声:“南泽你看,有个虚拟阳台!好像还能实时直播海景……好美啊。”
陈南泽问:“你喜欢海洋?”
时萝用力点头:“还有植物。但我不太会游泳,所以对大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哈哈哈。”
十点十五分过后,大约是受邀的客人们都已经登船了,“金黎明号”缓缓驶离了东湾码头,朝东向着雾海进发。
雾海属于本国海域,因每年四到七月的雾季而得名,眼下正是起雾的高峰期。大雾起时,白茫茫一片如坠迷境,因为多是平流冷却雾,具有突发性强、浓度和面积大、持续时间长等特点,极易发生海上险情事故。所以“金黎明号”准备向东穿越雾海,前往太平洋公海,停留在公海上过夜。
此刻游轮正在平稳航行,来宾们接到通知,齐聚船上最大的一个多功能厅,等待今天这场盛宴的双方主角出场。
时萝知道今天这情形,姑父和表姐肯定是顾不上单独招呼她了,便问陈南泽:“我们也去大厅瞧个热闹?”
陈南泽点头,出了客房后,挽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臂弯。天热,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烟灰色长裤换成了特细美利奴羊毛面料,轻薄柔软又透气;而时萝身穿一袭法式白底碎花长裙,搭配奶杏色坡跟小皮鞋,蓬松发辫用一根绸面发带缠绕,于清新中透着慵懒度假风。两人看上去是非常登对的一双情侣,因模样格外出挑,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们到达大厅时,主持人刚宣布过今天宴会的目的和主题,轮到席氏总裁席谙出场,向来宾们介绍自己的公司业务情况,以及准备深入合作的另一家海外投资公司的情况,然后邀请对方公司的一位高层上台讲话。
场中来宾大多是富商和业内人士,有些携妻带侣,也有不少单身男士,期待与船上美女们来一场风情邂逅。
其实不仅陈南泽,时萝也对这种商业宣传与应酬场面不感兴趣,她左顾右盼地寻找表姐的身影,看到那个站在舷窗旁、手持香槟杯的高挑女子,眼底一亮,朝对方挥挥手。
“那就是我表姐席之岚。”时萝兴致勃勃地向陈南泽介绍,“她可厉害啦,之前在美国读人类学博士,现在回国就在我姑父的公司里担任一个部门的主管,平时很疼我,老给我送各种礼物。”
陈南泽遥遥地看了席之岚一眼,发现对方也在打量他。两人目光迎面撞上的一刻,席之岚微抬手中香槟杯,朝他淡淡致意。她背光而立,舷窗外的天色为身形轮廓镀上一层蒙蒙的散光,陈南泽眯眼看清了她的长相,微微颔首还礼,便将目光移开。
时萝小声问:“我们挪过去吧?我想介绍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