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站在众人焦点处的中年男人双腿轻颤,汗水打湿半张脸,他却似乎连抬臂擦一下汗的动作都不敢做。
女店员勉强保持着笑容:“先生,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顾客们开始和自己的同伴窃窃私语,“神经病”“变相乞讨”“寻衅滋事”之类细语飘进了时萝和陈南泽的耳中。时萝看见门口附近的一对年轻情侣已经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吼完第一句的男人嗓子仍是沙哑的,再次开口说话时却显得平静了不少:“这不是开玩笑。”他环视一圈众人,脸上神情说不出是镇定还是绝望,“别动!谁也不准动,不准打电话、拍视频,否则我脖子上这个炸弹就会爆炸,把这里所有人都炸得尸骨无存!”
“啪”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惊得一颤,原来是小情侣的手机失手掉在了地面。
中年男人往下拉了拉夹克的衣摆,露出后颈处的方形装置,那是个和金属项圈组装在一起的计时器,几束接线粗糙地袒露在外,液晶屏上的红色数字正在一分一秒地减小。
在场所有人无不面露惊恐,连连向后退。那个男人对腿软瘫在柜台后方的女店员说道:“去拿个大麻袋,把店里的珠宝全装进去给我。”
女店员不敢动弹,更不敢冒头,手掌捂嘴溢出细碎的呜咽声。
“去拿袋子装!动作快!”男人握紧拳头,厉声催促。
门口那对小情侣中的男青年忍无可忍似的叫出了声:“拍警匪片啊神经病!你脖子上那玩意儿要是炸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还要抢劫珠宝干什么,给自己买墓地吗?!”
这下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说得一点不错,那什么炸弹肯定是假的,这抢劫犯在吓唬人呢。女店员扒拉着柜台爬起来,就要去按报警按钮,陈南泽却神情冷峻地开了口:“他说的是真的,那个炸弹的确会爆炸。”
众人再次愣住。
男青年气冲冲问:“你什么人啊,凭什么这么说?你是他同伙?”
时萝向前挡在陈南泽面前,是个下意识的掩护动作。她郑重说道:“我男朋友是市公安局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我建议你们最好先听一听他的判断,再做反应。”
陈南泽勾住她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往身后一带,自己则上前两步,直视戴着项圈的男人,目光冷锐:“从你踏进这家店开始,眼神就没有在柜台的珠宝上逗留过,也不关注监控探头,甚至连店门都没有反手关上。这说明什么?”
那个男人死死盯着陈南泽,不吭声。
“说明你的目的并不是为钱财。所谓抢劫,更像是你必须要施展给人看的手段。
“你的第一声叫喊里充满了恐惧,不是畏惧法律又心存侥幸的那种恐惧,而是更直接、更绝望,仿佛死到临头的那种恐惧。说明你知道脖子上的炸弹迟早会爆炸,也许在倒计时结束的时候,也许还要更早。
“你孤身进店没有同伙,步行街不允许停车也就没有能及时接应的交通工具,可见没人在意这次抢劫是否成功,也没人在意你的死活。”
陈南泽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一锤定音似的抛出个结论:“你是被人强迫戴上项圈炸弹的。也许对方告诉你,只要抢劫了这家珠宝店就能摘下项圈,给你活命的机会,但很遗憾,我并没有在这个简陋的定时炸弹中看到能中途停止计时的装置。现在能救你的只有警方的拆弹小组,必须马上报警,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男人牙关紧咬,两腮剧烈地抽搐着,汗水混合着泪水流了一脸。他张嘴做着扭曲的口型,似乎怕自己的声音会被什么人听见。陈南泽能读懂唇语,很快就辨认出他在说:“救命……我不想死……不能报警,否则炸弹会爆炸……救救我……”
时萝将手别在身后,手机屏幕亮在“正在通话中”的页面,通话对象显示着“夏二哈”。在陈南泽开始说话时,她就偷偷按下快捷键拨打夏印天的手机号码,并选择了外放功能。她猜测夏印天在听到现场声音后,就已立刻通知拆弹小组,警方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真的是炸弹?!快点报警!”“跑啊,都跑啊!”店员与顾客们的尖叫声闷在嗓子眼里,却没人敢第一个跑,刚才中年男人“谁也不准动,否则炸弹就会爆炸”的警告锁住了他们的手脚。万一对方说到做到呢?谁也不敢拿命来赌一个瞬间灰飞烟灭的风险。
陈南泽抬臂指向店门,向众人做了个“安静撤离”的手势。
没人敢动。
于是他将另一只手伸入口袋,掏出人民警察证,抖开示众。证件内页的金属国徽在灯光下反射金芒,比满柜台的璀璨珠宝更夺人眼目。在场顾客和店员们快要飞散的三魂七魄顿时定了一半,就连发软的身体也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没有人再质疑,全部听从指挥无声快步地离开。高度服从的背后,是对这本证件所代表的机关与群体的高度信赖,尤其是在危难关头。
率先冲出店外的小情侣,一边狂奔一边朝着附近的行人大喊:“快跑!快离开这里,这家店马上要爆炸了!”步行街上很快乱成一团。
听到外面动静的中年男人面如土色,朝陈南泽声嘶力竭地叫道:“拆!拆拆——”
陈南泽知道对方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但他并不具备拆弹的专业知识,眼下除了等警方拆弹小组到来,别无他法。
“你先稳住,现在慌也没用。警方马上来了。”时萝竭力安慰,“别怕,还有我们两个陪着你……”
店门外隐约响起警笛声,由远而近,夹杂着一阵蜂鸣声。
男人刚要松口气,忽然发现不对劲……蜂鸣声并非来自警笛,而是他颈间的项圈!
电光石火之间,陈南泽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转身扑倒时萝,用自己的身躯整个儿覆盖了她。
“砰——”一声爆炸的轰响震耳欲聋,周围的玻璃柜被冲击波震碎,玻璃碎屑四下飞溅。陈南泽紧紧抱着时萝,只觉耳鸣声吞没了世界,眼前光线尽失,只剩雾一般的混沌。任何思考都无法成形,时间感也消失了,让他分不清是过了一瞬还是一生,外界似乎很嘈杂,但他宛如置身瀑布之内,什么也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搀扶起他,半挟半抱地移动着,还试图撬开他紧握时萝的手。陈南泽奋力地挣扎了几下,像从深海底慢慢浮起似的,神志逐渐清醒过来。
他看见了夏印天凑近的脸,对方脸色铁青,紧张得像是快要吐了,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身旁的时萝用力挽着他的胳膊,把脸埋在他胸口又哭又笑。
耳鸣声逐渐淡去,外界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陈南泽深深吸着气,疲惫地说:“给我来瓶水。”
一口气喝了半瓶矿泉水,陈南泽的声音又恢复了坚实的力度,他问夏印天:“爆炸范围多大,伤亡人数多少?”
夏印天刚指挥两名刑警把试图钻警戒带的多事之徒撵出去,转头答道:“范围不大,只波及到店内空间,墙皮都没裂。死亡一人,就是那个抢劫的,其他群众都及时疏散了。至于受伤的……加上你俩算两个?”
“我没事,爆炸时南泽保护了我。”在救护车到来之前,时萝初步检查了一下陈南泽的体征,“好像没有外伤,可能有点脑震荡。”
“我也没事。”陈南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夏印天见时萝扎好的发髻散了半边,抬手时衣褶里簌簌地往下掉玻璃碴子,一脸担心:“你俩离爆炸源太近,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什么脑CT、X光片全都来一套,别整出内伤来自己都不知道。”
“放心吧真没事。”两人同时说道,互相对视一眼,手掌不知不觉又握在一起。
夏印天翻了个无奈的白眼,转身道:“那你们在车里歇着,再观察观察。”
谁料他刚迈上台阶,身后两人就追了上来。夏印天急了:“不是叫你们歇着吗?无视队长的命令,一点纪律性都没有!”
时萝说:“报告队长,案发现场有死者,我是个法医,职责所在不能歇着。”陈南泽没理他,踩着碎裂一地的玻璃,走进爆炸后的珠宝店。
刑警们正在勘察现场,拍照取证。时萝走到俯趴在地的尸体旁,发现他的头颅和胸腔已经被炸得血肉横飞,腹部以下和四肢基本完好,看来这颗炸弹的威力和杀伤范围都不算太大。
男人的脖颈几乎被炸断,只一点焦黑的皮肉相连,原本套在脖颈上的金属项圈倒是完好无缺,还能看出计时器与接线剩余的残骸。
尸体要送到法医检验鉴定中心做进一步检查。被装入裹尸袋时,尸体的夹克外套垂下来,从裂口处看到里面穿的白色T恤似乎印着一行英文字母。
“等一下。”陈南泽叫停了担架,戴上橡胶手套,上前拨开死者的夹克。白色T恤的衣领部分早已被炸没了,烧焦的布料直接湮灭了那行字的上半截,但从下半截还能勉强辨认出来,像是手写的字体——
“Does……this ring any bells……for you?”夏印天凑过来看,用荒腔走板的口音小声读了起来,“我英语不太行,意思是‘这铃声对你来说够响吗’?”
他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对着担架上的尸体扬起了剑眉:“妈的,这家伙在嘲笑警方!是啊,爆炸声响得很,响到连你脑袋都炸没了,怎么样,现在满意了?!”
陈南泽觉得不太对。
T恤上的文字真的只是个连自己都赔进去了的无效嘲讽吗?还是另有什么深意……陷入沉思的陈南泽忽然感到一阵头痛。他左手五指用力扣住两侧太阳穴,紧闭双眼忍受着突来的跳痛,仿佛颅骨内搏动着一颗快要出膛的心脏。
时萝第一时间察觉出异样,当即扶住了他的胳膊:“南泽,你没事吧?头疼?有没有想吐?”
陈南泽缓缓吐气,低声道:“没有,起猛了眼前黑了一下,没事。”
夏印天拍了一下大腿:“就说可能脑震荡了,还不当一回事!走走走,别在这忙活了,我叫小唐送你去医院!”
时萝也难得跟夏印天统一阵线,劝道:“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保险,我陪你去。”
结果夏印天转头背刺了她一刀:“陪什么陪,你也得一起去做个详细检查。那可是炸弹!看到没,”他朝担架上的裹尸袋扬了扬下巴,“那大哥脑袋都炸裂了,你们离人家才几米远?”
他招呼两个手下过来,不由分说将陈南泽和时萝推上警车,风驰电掣地运往最近的公立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