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连锁反应
天下溪2022-05-10 15:194,244

  深夜,许在媛独自躺在床上。

  自从失眠症加重,她就没法再与丈夫同睡了,加之黄山早出晚归、时常出长差,两人就顺理成章地分房而居。

  卧室的门没有上锁,传来轻轻拧动把手的声响,许在媛闭上眼,纹丝不动。

  来人在门口等待了片刻,确认她睡着了,蹑手蹑脚进来,慢慢地拉开床头柜抽屉,取走东西,再慢慢关上抽屉,离开卧室,带上门,全程极为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许在媛睁开眼起身,拉开抽屉检查,发现那瓶三唑仑片不见了。

  她坐在黑暗的床沿等待了几分钟,听见客厅玄关处似乎有点动静,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啦声。她披上外套走出卧室,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映照进来的路灯光线,来到客厅的窗户边。

  窗帘遮挡了她的身影,她盯着穿过绿化带的小路,心底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期待。

  隔着灌木丛,她看见了黄妙和另一个男孩的身影。她认识那个男孩,黄妙隔壁班的,叫李可奇。

  “拿到了。”黄妙背着个大背包,朝李可奇摇了摇手里的药瓶。

  李可奇点头,低声道:“都准备好了?”

  “嗯,现在就出发。”

  “你不会反悔吧?”

  “当然不会,这世上只有你们才是最理解、最相信我的人。我不想再练琴,不想再挨骂,不想再见到我爸我妈,带我去‘秘境’吧。”

  李可奇帮她把药瓶塞入背包的小口袋,说:“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两人牵起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灯昏暗的小路尽头。

  许在媛向后踉跄了一下,眼泪忽然滚落下来。她立刻抬手去擦拭,努力将喉间哽塞的感觉咽回去,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向小腹,似乎想要汲取某种可以支撑她继续站立的力量。

  *

  审讯室内,夏印天直视桌子对面撑着额头啜泣的许在媛,脸色沉重。

  他吩咐女警拿包纸巾过来,然后盘问:“你不希望黄妙活着,为什么,只是因为怀孕?”

  许在媛脸色惨白,缓缓摇头:“发现自己怀孕,才让我真正下定了决心。”

  结婚三四年,许在媛都没怀上孩子,医生说长期吃安眠药导致自然受孕概率降低,于是黄山和她商量,去福利院收养一个孩子,抱回了三岁多的黄妙。许在媛一心想把她当亲生女儿培养,故而处处要求严格,甚至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

  就在去年,黄妙发生了意外导致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血,但她血型特殊,是RH阴性血。血库一下子调配来不及,黄山就主动请缨,结果两人血型刚好吻合。可医生与黄山私下谈完话后,却不接受他给黄妙输血,原因也没明说。

  许在媛心生怀疑,偷偷拿两人的血样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发现黄妙竟然是她丈夫的亲生女儿。直系亲属之间输血危险性大,所以医生才拒绝了黄山的请求。

  “他一直在瞒我,整整瞒了十几年,所谓的抱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许在媛悲愤地将纸巾揉成一团,“我算什么,傻乎乎地替老公养婚前私生女的蠢货老婆!更可悲的是,就算我揭穿了这一切又怎样,解除抚养关系?离婚?私生女照样有继承权,我的儿子还没出生,就注定要被拿走一半家产,凭什么?我十多年的青春、感情,对家庭所有的付出,全都牺牲在了这场骗局里,凭什么?!

  “发现自己怀孕后,我终于想明白了,让黄妙消失吧,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杀她,我没那么狠的心肠,但她自个儿要寻死,我为什么要拦着?”

  许在媛最后一次擦干眼泪,宣泄过后的触底感让她的神情变得坚硬:“我不知道自己犯没犯法,也许我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我老公,麻烦你们帮我向他转达一句——‘我不后悔,只是失望和难过,如果你没有欺骗我,如果妙妙真是抱养的,我也许会为了她而放弃怀孕的机会,但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走出审讯室,时萝忍不住叹道:“也是个可怜人。”

  陈南泽说:“虽然许在媛从客观行为和主观意愿上为黄妙提供了安眠药,但‘服药自杀’这件事是黄妙本人自愿完成的,她的所作所为和黄妙的死在刑法上很难认定因果关系,何况她还处于妊娠期。”

  “不过家庭怕是保不住了,黄山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反应。”时萝摇头道。

  另一间审讯室内,黄山用手掌捂住了脸,无法控制似的全身战栗,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后,夏印天听见他从指缝间挤出两个颤音:“作孽……”

  黄山和许在媛结婚前,有个刻骨铭心的前女友。两个人从大学起纠缠六七年,发过誓骂过街,劈过腿打过胎,分分合合,比言情剧还要狗血。

  女方出身有遗传病史的家庭,过往情史又有点复杂,黄山父母死活不同意两人在一起,最后给吵散了。

  两人分手后半年,黄山依从父母的愿望和门当户对的许在媛结了婚,本以为可以平平淡淡地过小日子,谁知前女友找到黄山,说怀了他的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不能再打胎了。于是两人合计偷偷把孩子生下来,丢在福利院门口。

  女婴刚被福利院收养时,两人还借志愿者的名义不时跑去看望。旧情侣各自找到下家,碰面时尴尬无语,后来就去得少了,每年捐点款了事。

  黄山原本以为过往的荒唐事就这么揭过了。不料结婚近四年,许在媛都没有怀孕,去医院检查后得知她受孕机会渺茫,黄山顿时又想起了那个被丢进福利院的孩子。

  三岁半的孩子尚且不懂事,如果能打着领养的旗号接回来,一方面妻子会感激他的宽容体谅,另一方面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血总归浓于水。

  至于要不要告诉妻子真相……开什么玩笑,说出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非但要瞒,还要瞒一辈子。

  除了自己和前女友,这个私生女的秘密绝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抱着这样的念头,黄山和许在媛接回了这个女童,给她改名叫黄妙。

  许在媛本想领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觉得这样养起来跟自己更亲,但黄山以“合眼缘”为由说服了她。一段磨合期后,她也渐渐接受了黄妙,努力把对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

  一晃12年过去,黄山几乎忘记了前尘旧事,不料随着黄妙的自杀,这件事又被整个儿翻了上来,他这才知道,原来许在媛早就知道了黄妙的真实身份。她隐忍、躁郁,摇摆不定,暗藏杀机,最后因为意外怀孕而彻底爆发。

  夫妻俩不仅同床异梦,更是彼此隐瞒,各怀鬼胎。

  夫妻关系,亲子关系,一切都是畸形的,不能见光的秘密乍然暴露,像假装愈合的伤口被揭了皮。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然而十几年的婚姻,内中血肉早已长成一体,即使畸形和赘生,想要硬生生分开来,也少不得经历一番割肉断骨的剧痛。

  可就算不分开,在看清了彼此的狰狞面目后,后半辈子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吗?

  黄妙的死,仿佛连环爆炸的第一枚弹药,造成了完全脱轨失控的连锁反应,将来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黄山痛苦又迷茫。

  *

  “人总得为自己的放纵和欺瞒付出代价,就算不在当下,也在将来。”时萝在午餐时间感慨点评。

  “所以夏副队长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趁早交代,以免以后曝了光,谁也兜不住你。”她狗胆包天地开起了上司的玩笑。

  今天食堂的伙食不错,竟然有油汪汪的东坡肉和狮子头,夏印天把脸埋进餐盘,吃得回不上嘴。

  陈南泽用勺子搅着香菇豆腐汤,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道:“‘秘境’是哪里?”

  “什么?”夏印天没反应过来,抬头问,顺道抹了抹嘴角的油渍。

  “许在媛的口供。”

  夏印天回想了一下。“哦,黄妙叫李可奇带她去秘境,是指死后的另一个世界吧。”他伸手指了指天,“谁知道有没有呢?”

  “喂,坚定的唯物主义共产战士。”时萝提醒他。

  夏印天一脸坚定:“我唯物啊,当然是物质第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当钱花。”

  时萝哂笑:“三句不离吃饭花钱。我们中间如果有人腐化堕落,第一个就是你。”

  夏印天不服:“那是我做人比较真实,接地气。”

  时萝转头问陈南泽:“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有一点想法,但不清晰。”陈南泽放下筷子起身,“二天,黄妙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吗,借我一下。”

  “在,回头我去物证室拿。再叫二天我生气了啊……哎,你这就算吃完啦?狮子头还没动筷子呢,给我吃啊,别浪费。”夏印天朝陈南泽的背影叫。

  陈南泽抬抬手,表示不介意。

  时萝把自己盘里的狮子头也慈爱地拨给二哈同志:“吃吧,撑不死你。”

  夏印天不以为耻地接受了法医小姐姐的人道援助,得陇望蜀地问:“你们昨晚那么迟了还要去吃的面馆到底是哪家,好吃吗?”

  陈南泽不在,时萝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翻白眼了。

  没等她开口揶揄,手机铃声响起。

  秦主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吃好了吗?好了就过来鉴定中心一趟。”

  时萝有点忐忑。

  虽说秦老爷子宠独女,但不是溺爱,许多事情他都由着时萝的性子来,但涉及到一些原则问题,却并非一味听之任之。

  ——譬如女儿矢口否认在谈恋爱,却连续一周找各种借口不在家吃晚饭,直到深夜才鬼鬼祟祟地回来。问她去哪儿,和谁在一起,不是转移话题装蒜避过去,就是插科打诨从头皮到尾。

  昨晚也是这样,白天答应好好的,正常时间下班,回家给下厨的爸爸捧场,傍晚时一个电话说出去吃面,直到夜里十点多才回来。

  说是去自杀少年的家里走访了,但她一个实习法医,这是分内的活儿吗?

  老爷子忍不住开始担心女儿最近的异常表现另有隐情。

  时萝慢吞吞地走到市局隔壁的法医检验鉴定中心,一路上想好了诸多说辞,以应对老爷子的多方盘问。

  走进秦主任的办公室,她摆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把手里拎的正山小种放在老爷子桌上。

  秦近山正端着他饱经风霜的搪瓷大茶杯享受短暂的午休时光。时萝见杯子见底,立刻乖巧地接过来,倒掉残渣,拆开一包新买的红茶,重新泡了一杯。

  “爸你试试我这桐木关,味道可正了,我好不容易才寄武夷山的同学买的。”

  秦近山板着脸不吭声。

  时萝又绕到办公椅后方给他捶背捏肩膀,一脸狗腿样。

  秦近山没绷住,拍了拍肩膀上女儿的手背,无奈道:“每次都用这招,你爸我就这么好哄?”

  您是挺好哄的。时萝心想,没敢说出口,笑嘻嘻答:“女儿孝顺爸爸,应该的呀,才不是哄呢。”

  “那你老实交代,这一周多,晚上都跟谁在一块吃饭?”

  “同事啊。手上这案子您知道的,有时加班迟了,就干脆吃碗面再回去。”

  “天天吃面,你有这么爱吃面?我记得你最讨厌吃面了,煮面拌面炸酱面,我换着花样给你做,结果你把汤喝光肉挑光,面愣是一口没动,说不好吃,你忘啦?”

  “呃,那不是现在口味变了嘛。”时萝赶紧扯开话题,“您看您月底就退休了,怎么比我还忙,连鸟都顾不上喂,这周还都是我帮您喂的呢。”

  说到女儿给买的那只红尾水鸲,秦老爷子就忍不住眉飞色舞:“小蓝开始换毛了你发现没?平时不要只喂配方饲料,我买了面包虫,每顿搭一点。还有,喂到甩食就停手,别撑着它……”

  顺利把老爷子的思路拐去了养鸟经,时萝暗自松了口气,发愁地想,案子差不多结了,离一个月的约定时间还有将近三周呢,接下来该找什么借口忽悠老爹?

  要不,老实交代了吧?

  不行不行,万一老爷子以为她和陈南泽真有什么超越同事的关系,摆出一副对自家地里白菜严防死守的架势,把人招到面前来问东问西,那该有多尴尬!

  按照陈博士的个性,大概会一声不吭地任由老爷子唱独角戏,最后被逼着表态时回答一句“我不想和陌生人说话”或者“你说的这些我毫无兴趣”,从而成功惹怒她爸,两人就此结下梁子……时萝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还是先瞒着吧,她默默叹口气。

继续阅读:第29章 怪物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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