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包括你。”何月华如是说。
苏易文不吭一声,走了出去。
外面的大门被关上了,世界安静了。何月华走去将灯关了,他躺回到床上,慢慢抽着烟。心里很痛的样子,却不知道原因,也没有一滴眼泪。
真的就没有再联系过了,日子一天一天就这样过下去了。
五月一结束,论文答辩,拍毕业照,吃毕业散伙饭,等等项目全部结束了。
只剩一个可看可不看的毕业晚会,只剩一个可以自己领也可以别人代领的毕业证了。
一切全部忙碌完了。也就是说,所有人,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所有寝室的人都不齐全了,缺一两个很正常,全走完了也有。
莫笑晗寝室里的人都还在,谁也不想走。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从她们寝室门口经过,都能听见哭声一样。就算是她们没有哭,那整个小房间里都蔓延着世界末日的绝望感。
杨二家里的人知道她们毕业答辩已经结束了,于是又一天几个电话催她回去,说是让别人代领毕业证再寄过去就行。
杨二目前还在上班,请不了太长的假,所以家里催也很正常。
寝室里的人都能理解的,毕竟她已经多休了很长的假了,如果再不回去,帮她打点关系的那个亲戚都不好说话了。
但理解,只是理解。谁也开不了这个口,跟杨二说让她先回去。
大家无非是先耗着,耗到不能耗了再说。
不过也耗不了多久了,寝室都快不允许住了。
这四个人里,莫笑晗和陈陈是湖南的,杨二远在四川,阿怂家在安徽。很快就可以一起说再见,然后再也不见了。
莫笑晗在益阳签的那个工作,临时又通知说是在7月的12号上班。
陈陈考研毫无意外的成功了,在中南大学,坐等九月开学。
杨二和阿怂天天被家里催着回去,上班的上班,找工作的找工作。
各自有各自的归处,各自有各自的命,不能强求的。
六月四号就是毕业晚会,不过去看的人主要都不是大四的。大四的毕业生们早就走得差不多了,来不及看这劳什子玩意儿。
不过莫笑晗一寝室都是要去的,虽然没有节目,但是大家要去看陈陈领奖。
于是阿怂和杨二这两个被家里催疯了的人,约定好,等毕业晚会结束了再回去。
这样,就能不负室友之情,也不负父母之愿了吧。
于是到了四号那一天晚上,四个女孩子穿上了在网上买的统一的衣服,手牵手一起往礼堂走了。
买的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简单T恤,和一条蓝色背带牛仔裙。款式虽然简单,却很显得年轻有趣。
四个人不谈离别,倒是说说笑笑热闹得很。于是又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仿佛所有人看着她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同情或向往。
或许这个时候,会统一穿衣服的,也只有毕业一族了吧。
在礼堂里轻易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每年的毕业晚会,都会特意给大四的学生留座。
不过,不管是哪一届的毕业晚会,给毕业生留的位子总是坐不完的。
一个接一个的节目流程,唱歌跳舞,喜剧串烧,一年一年,都是这些毫无新意的东西。
四个人坐在一排,对着这些节目挨个指点评论,最后统一得出了一个结论:还不如自己排的好。
当她们还是大二的时候,她们也排过一个毕业晚会的节目。那时候是她们寝室牵头,召集了班上近三分之二的人,一起排了一个手语节目。
连续排了有一个月时间,从一个个动作,到站位,到单独表演,到更换队形。
一次次排练,练得所有人都有了怨言。知道后来登台演出结束后,大家才开始觉得雀跃,没有再抱怨什么。
这时候看见一个歌舞串烧,看见一些年轻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在跳舞,莫笑晗看着她们年轻带笑的面孔,生起无数的惆怅。
她们看上去多么年轻啊,此刻自己却像一个长者一样在下面看着她们表演。看着她们稚嫩的面容,莫笑晗只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不知道当年,当她们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台下大四的学长们学姐们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呢。
所有的表演都结束了,然后就是一些领导的发言,然后就是颁奖环节了。
陈陈终于紧张地站在了台上,手里捧着一捧礼仪小姐送的花,站在那里呆呆地听着领导在前面讲话。
莫笑晗她们三个在底下,几乎把手掌都拍肿。此时听着领导讲话,她们就挥舞着手,吸引陈陈的注意力。
陈陈也一直在看着她们,看见她们挥手示意,也看见她们在那里龇牙咧嘴,她又觉得感动,又觉得心酸。不自觉的,就在舞台上灯光下,红了眼眶。
底下这三个人也是看见了的,看见陈陈忍着不哭的样子,三个人都忍不住抱头痛哭。
热泪的掌声响起,领导终于挪到一边去了。
台下无数人捧着鲜花,飞也似的冲到了台上,为她们喜欢的人送上了鲜花。
莫笑晗三个人捧了一束花,冲到了台上,三个人紧紧将陈陈抱住。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整个台上,蔓延着低沉的抽泣声。
舞台上的灯光明晃晃打在这一群群紧紧相拥的人身上,她们或他们都在低低哭泣,所有人触目也觉得伤感。
但只有这些真正已经到了毕业时候,真正与离人有着亲密感情的人,才能真正听懂这些哭泣声代表着什么。
所有过去的一幕幕全部浮现一次,有过的争吵,不满,感动,陪伴,照顾。所有所有,从今晚开始,要变成早晚会被忘记的过去。
大家簇拥着离开了舞台,离开了礼堂,回到了寝室。
本来还在说说笑笑,说今晚陈陈很美,说今天的节目真的不好看,说她们哭起来好丢人。
突然不知怎么,就沉默了。沉默不过多久,四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哭着。
好舍不得啊,每一个人我都舍不得啊。
应该是有缘,我们才从五湖四海走到同一个寝室,应该是没缘,所以今天之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
“我以后如果有孩子,我一定不会让她去外省上学,简直是害人害己。”莫笑晗哽咽着说些胡话。
大家附和着,哭泣的声音此起彼伏。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沉静下来,商量着明天拍照的事情。
早就说好了寝室要一起拍照,也早就借到了单反,也早就跟李老板说了让他请假过来给她们拍照。
然而一直拖着一直拖着,最后实在不能再拖了。
明天晚上,杨二和阿怂就要走了,凌晨的火车。
再不拍,只怕此生之年都不会有机会再拍了。
于是跟李老板说好了,让他明天早起,然后大早上开始拍,要拍一整天。
安排好了一切,说是早点睡,明天早点起。
不知怎么,杨二突然弱弱地说了一句:“要不我们打会儿牌再睡吧,我们家里那边都不玩这个的,我怕以后没机会打了。”
她说这话,陈陈和莫笑晗还尚可,虽也哭了却也还忍得住声音。
就只阿怂一个,根本忍不住就大声哭了。
阿怂跑过去就抱着杨二,她呜呜咽咽地哭着说:“我也是啊,杨二,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是外地的。以后陈陈要是要找莫莫,她们还能一起去吃个饭,可是我们两个怎么这么远啊。”
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又开始沸腾了。莫笑晗和陈陈站在她们身边,看着她们抱在一起的样子,内心真只觉得痛得要死了。
早知道终有一日都要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聚在一起呢。
这时候又想起纳兰那句诗:
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何如相逢不相合,更无别恨横胸臆。留君不住我心苦,横门骊歌泪如雨。
又是互相哭泣,又是互相安慰,折腾到了半夜,一寝室才终于安睡了。
第二天早上,洗漱了走到约好的食堂。李老板已经无精打采地在那里发呆了,看见她们来,忍不住翘了一个大拇指。
“服,我真的服。大爷们,不是说七点吗?现在都八点了呀!”他看了看手机,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寝室的姑娘们对视了一眼,嬉皮笑脸地走过去,又是道歉说睡眯了,又是狗腿子地要给他买早餐,要给他捶腿揉肩。
“我吃过了,你们买什么我都不吃了。最近骨头软,你们赶紧别捶了,等下断了你们赔不起。赶紧吃饭去,别又磨蹭到九点。”
李老板大手一挥,表示让她们赶紧去吃饭,别浪费时间了。
等到姑娘们都在吃饭了,李老板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就抓拍了几张。
闭着眼像瞎子的,张着嘴像乞丐的,含着粉条像婴儿的。各种奇葩的照片都有了,直把李老板自己给逗乐了。
然后就是漫长的拍照之旅了。
这些个女孩子放在平时就没一个是省事省心的,个个爱美,喜欢文艺,追求个性。
又加之是毕业之时,想着有了今日还不一定会有个明天。
于是就像是刚被放出来的一样,疯跑着,狂笑着。学校的每个地方都要去,每个觉得有意思的姿势都要摆。
时而文静得像大家闺秀一般,坐在教室座位上,装作在听课。
时而像个流氓一样,抱着拳头,像是随时就要打人。
时而又像小孩子一样,一排趴在操场上,用手撑着下巴在那里傻笑。
李老板看着她们这一幅今宵得意的样子,又是觉得高兴忍不住和她们一起放声大笑,又是觉得悲壮内心总想哭。
一直到了下午三四点,姑娘们才终于觉得整个校园都拍过了,于是觉得可以休息一下了。
李老板满脸的谢主隆恩神色,一听说去前面的木凳上歇一会儿。他拔脚就跑了过去,找了一个长凳坐着,把相机扔在了一边。
女孩子们在旁边并排的一张凳子上坐了,拿了相机,开始玩自拍。
李老板一直看着她们,脸上说不出喜乐或悲愁。
闹了一阵,莫笑晗突然说:“杨二,你坐那边去,你挡住我们位子了。”
杨二装作不明白,正要辩解,就听见莫笑晗又说:“你和李老板坐一起吧,我给你们拍一张。”
杨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走过去了。她坐在李老板旁边,问他会不会很累。
莫笑晗趁他们聊天,就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打扰他们,只是依旧玩着自拍。
某个角度正好,这边凳子上是他们三个在这里摆鬼脸,那边凳子上杨二和李老板成了背景。
这一定是莫笑晗看过的最美好的背景。
又随意多拍了几张,然后就各自散了。李老板拿着相机去把照片导出来,然后发给她们宿舍。四个姑娘们要回寝室换衣服洗澡。
今天阳光如此明亮,每个姑娘又跑又跳又笑又闹,早就把衣服都打湿了。不停地打湿,不停地晒干,现在只觉得难受极了。
回到寝室,各自去洗澡,各自换洗了衣服。然后坐在电脑前面,看着莫笑晗和李老板聊天。
李老板把所有的照片都传过来了,文件都挺大的。不过没关系,这个时候,寝室里没有人会和莫笑晗抢网了。
将所有的照片全部下载了下来,大家也没有时间去删选好坏,纷纷拿出优盘,急着将照片导在自己优盘里。
每个人都拷贝了一份,这才有时间搬了凳子过来,坐着看照片。
大家互相指责着谁谁谁这张照片真的丑,然后又互相赞叹着,这张照片真的好看。
谁也没有问现在几点,谁也没有问,杨二和阿怂什么时候走。大家就装作还没有人要走的样子,继续得过且过先乐着。
看到了那张杨二和李老板的合照,莫笑晗心里难过得忍不住想哭。怕影响大家的情绪,她说有些拉肚子,就匆匆跑进了洗手间。
缘分二字,真是捉弄人。
晚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大家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给李老板发了信息,让他在楼下等着,等下一起出去吃饭。
莫笑晗和陈陈帮着将杨二和阿怂的行李拿下了楼,远远就看见了李老板在那边花坛前站着。
他看见她们过来,走过去拿过了杨二的行李箱。
“哭什么,这不是还没走嘛。”李老板故作洒脱地笑着,然后拍着莫笑晗的肩膀笑:“莫大爷,你是不是个爷们了,怎么还在哭呢。”
莫笑晗知道他的深意,就配合着装作生气地去打他,嘴里只喊着:“我草,姑娘,你姐姐我还是个娘们呢。”
与李老板逗闹了一阵,终于把大家都逗笑了,于是就有说有笑往外面走着。
在外面吃饭,大家都不像以前一样抢着要吃自己想吃的东西,也不像以前那样说别人要吃的东西不好吃。
阿怂不点自己想吃的,倒是点着莫笑晗喜欢的土豆。陈陈点的也是阿怂喜欢吃的茄子煲,杨二和莫笑晗抢着给陈陈点了辣椒炒肉,阿怂点了杨二喜欢吃的大片牛肉。
推让了许久,才又各自点了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满满摆了一桌子。
“杨二,阿怂,你们今晚不准走了。点这么多,根本吃不完嘛,你们什么时候吃完了什么时候再走。”
陈陈看着一大桌子的菜,故作轻松地在嚷着。
“对,不走了,吃完再走。”杨二和阿怂也配合着,强颜欢笑着。
“呀,点少了。李老板,你钱带够了没?我们再点一百个菜!”莫笑晗也配合着笑着,一边冲李老板说话,一边拿出手机,打算拍照。
大家都配合着说着天方夜谭,一副好像还有很多个明天的样子。
但莫笑晗手机里拍到的这些笑脸上,都有泪水,眼眶都是红的。
吃过饭后,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陈陈和男朋友先走了。她再三说要送杨二和阿怂,却被阻止了。
怎么送都终有一别,不如不添伤感。
莫笑晗和李老板是劝不动的,想都不用想,她们肯定会去送。
于是四个人找了一个奶茶店去喝奶茶,等到晚些时候,就动身去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买了站台票,就与她们一起进去了。
早早将阿怂送上了火车,然后等着杨二的车了。
不想这车却偏偏晚点,照这趋势下去,是要等到三点了。
头一次火车晚点这么高兴,莫笑晗抱着杨二又哭又笑,像个神经病一样。
于是三个人坐在角落里,铺了一张报纸,在那里说话聊天。
“杨二,我下次要是去成都玩,你招不招待啊?”李老板佯装轻松加随意地问她。
“来嘛,你来嘛,我肯定招待,包吃包住包小姐都行。”杨二也笑着说话,说得很有技巧。
李老板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了。
三个人一起说话,时间也过得飞快。眼看着就快到三点了,莫笑晗朝李老板送了个眼神,就借口上厕所走开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那趟晚点的火车终于还是来了。
听见广播里毫无人情味的提示声,杨二惶恐地抱住了莫笑晗,哭着说:“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怎么会这么快?”
莫笑晗拍着她的肩膀,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还是李老板毕竟是个男人,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开了杨二。
“别哭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赶紧上车,有什么话车上说去。”
莫笑晗也反应了过来,一边劝杨二先别哭,一边与李老板一起拉着她往站台走。
谁知道这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家刚将行李摆放好,杨二刚刚走出来,与莫笑晗抱在一起。
就听见说停止检票,听见汽笛声,催促着她走。
杨二和莫笑晗都像崩溃了一样,抱头痛哭着,来不及说一句再见,杨二就匆匆上了车。
火车突然就发动了,缓缓前行。
莫笑晗站在原地,捂着嘴忍不住就哭了。
李老板像是才刚刚反应过来了一样,他疯一样朝着火车前进的方向跑着。
火车渐渐就加速了,他再也追不上了。莫笑晗在后面看得呆了,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李老板将肩上的包忙乱地砸在地上,也加快了速度。莫笑晗头一次看见人居然可以跑得这么快,她又觉得惊讶,又更加难过了。
火车终于连个尾巴也不见了,李老板再也跑不动了,他颓丧地停下来,大喘着气。
莫笑晗擦干了眼泪,跑了几步捡起了他的包,朝他走了过去。
李老板也往回走,走过来了,拿了包,背在了肩上。
莫笑晗看着他喘不过气的样子,内心百感交集。
“你傻呀,追火车干嘛?拍戏呢你。”莫笑晗哽咽着抱怨着。
“我有句话要和她说,本来想等她上了车再说,谁知道,这么快就走了,还是没来得及说出来。”
李老板摇着头,大口喘气,间或说了几句。
莫笑晗看着他,心里想,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我中间都走开了,就是给你时间让你说啊。
但是也只是想想,不好说什么的。
也不需要问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因为这四年里,所以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其实所有人都听见了。
“不用说也没关系的,杨二她都知道的。”莫笑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要组织一些什么语句安慰他,却被他狠狠拍了一下肩膀。
“莫大爷,有胆量没?”李老板一扫阴霾,反倒气势凌云地大声喊话。
莫笑晗也被激起了激情,豪情万丈地挥了挥手,大喝一声有。
“走,喝酒去。”李老板朝她狡黠地笑了笑。
边走边出了站,莫笑晗大笑着说:“好,喝,喝到死我都陪你。”
这豪情壮志在看见李老板只买了两瓶酒的时候就大打折扣了。
李老板看着莫笑晗一脸懵逼的样子,就在那里傻笑。
“莫大爷,你想啥呢?随便喝点酒行了,千万别以为我真的会陪你喝死啊。”
这时候莫笑晗才意识到自己被逗了,她锤了他一下,笑着接过酒,咬开了盖子,与他碰了一下瓶子。
两个人说着要走回学校,于是也一边喝酒一边慢悠悠地往回走。
莫笑晗一直与他聊天,聊的都是关于杨二。
莫笑晗一寝室,或者说一整个班级都是知道的,知道李老板对杨二的心思。
于是这个晚上,或者说这个凌晨,两个人一直在聊着杨二的事情。
听李老板说了很多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只听得莫笑晗都几番感动得想要哭。
“我跟你说件事,你肯定不知道的。”李老板朝着莫笑晗诡异的笑着,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
莫笑晗安慰地朝他笑了笑,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