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和她走在一起，从来都走靠马路的那边。”李老板憨憨的笑着，笑得有些苦涩。
“其实这也没什么的，我不过有时候回想，如果发生什么车祸的话，那我就可以为她挡一挡了。”
莫笑晗沉默了，过了很久，才与李老板碰了一下瓶子，大喝了一口。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以前与李浩然或者杨希宇走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这样的，要挨着马路那边走。
爱人的心，都是一样的。
“你说你和杨二还有可能吗？”莫笑晗听了一晚上，心里也觉得遗憾了。
“哎，”李老板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先叹气了。
“应该是不可能了，她家里太远了。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她家里也是在湖南的，那我大学四年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李老板说得咬牙切齿，非常痛恨。
莫笑晗想起这四年里，李老板也真的没有追求过杨二，只是默默地对她好。
偶尔有人问起他是不是喜欢杨二，他也只是闭口说没有。就连杨二都很困惑，这人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却从来不说喜欢，也不问她的意愿。
“其实不用啊，就算她是四川的，我觉得你追她肯定能追到手的。”莫笑晗有些不解地说着。
平日里寝室聊起李老板，杨二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大家都猜测，杨二也是有些喜欢李老板的，不过是不好主动罢了。
“废话，肯定能追到啊。”李老板白了莫笑晗一眼，然后喝了口酒，叹着气。
“追到了又怎样呢？”李老板叹息着摇头，沉默了许久又说：“追到了也是害了她。”
“你想想啊，我要是真追到她了，难道毕业之后她就能和我留在长沙不成。
假设她真留在长沙，她家里人怎么办？如果她还是决意要回家，那和我感情深了，她又怎么办？
再者说得难听一点，我要真和她在一起了，四年过去，什么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我既然给不了她一辈子的幸福，我浪费她大好的青春做什么？
要是真的一时冲动做出些什么事，她以后找对象怎么办，她会被看不起的。”
李老板说了很多，然后喝了一大口酒。他也不再看莫笑晗，只是一直摇着头，叹着气。
莫笑晗听着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又是羡慕，又是自怜。
心酸的是这么情深义重却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心疼的是李老板这一番心意杨二终究是不知道了，羡慕的是杨二被这么一个人物爱着，自怜的是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真挚的情感。
一寝室里没多少秘密的，杨二的家庭环境大家都清楚了。她父母已经年老无助，杨二是必然要回到成都照顾她们的。
所以，李老板是真的考虑得很周全了，只以杨二为出发点，什么都为她想着。
莫笑晗心里感触颇深，一句话也不好说了。于是只是默默地喝着酒，很快就把剩不多的酒喝完了，将瓶子扔在了垃圾桶里。
“哇，莫大爷，你一个人喝闷酒啊？心里这么不爽？”李老板侧着头看着她笑。
莫笑晗也笑了笑，说瓶子怪重的，不如早点喝了，轻装好上阵。
听见问起要不要再喝一点，莫笑晗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喝酒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显然这时候一个都不占。
天空已经渐渐泛白，天也快亮了。莫笑晗看了看天空，不由得有些惆怅。
不知道这时候杨二和阿怂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们是在车上好好地睡了一觉，还是心中不舍而正在哭泣。
这么一想，就禁不住有些红了眼眶。
学校还尚远，虽然走了有两个小时了，但依然是在路上。
李老板看见莫笑晗心情不好的样子，就说自己累了，问要不打车回去。
莫笑晗这时候才想起来，李老板下午还要上班，于是点点头，两个人就去拦车。
李老板在外面租的房子离学校不是很远，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往东边走两千米就是学校，往南边走个三五千米就是他租的房子了。
出租车很快就要经过那个十字路口了，莫笑晗连忙说在旁边靠边停一下。她打算下车，自己走两步走回学校，免得李老板还要掉头。
“师傅，不用停，直接开到学校里去，然后再掉头。”李老板白了莫笑晗一眼，又大声说着。
眼看车往学校那边开，莫笑晗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抱怨他没必要的。
“反正这么近，我散散步也好啊。”
“嘿嘿，”李老板憨憨地笑着，“你要散步，等下去学校散。我答应杨二了，要把你安全地送回学校才行。”
莫笑晗心里又生气感动，知道他是为着杨二，于是也不用领他的情，只需感激杨二就是了。
很快就到了学校，两人说了几句话，莫笑晗就下了车，说了句谢谢，转身进了学校。
想起李老板说的这些话，知道他如此情深义重，又是一个有远见有担当的男人。莫笑晗很想给杨二打个电话，告诉他李老板是一个多么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一想想，既然不可能在一起，与其说出来让杨二心里难受，还不如不说吧。
李老板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从来不说，怕杨二真爱上他，怕杨二会受到伤害。
想太多，也没有必要的。那只是杨二的事情，是李老板的事情。
莫笑晗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在校园里走着。
凌晨五点半的校园，寂静无声，因为没有了人群的拥挤，校园空荡荡的，像是被遗弃了一般。
以前也有这么早经过校园的，比如彻夜未归的时候，那时候看这空荡荡的校园可不会有什么感触，只知道低头赶路。
而现在，当想起寝室空无一人，所有人全部散了，这时候再看看校园，内心生起多少悲凉。
一草一木，一叶一花，一石一凳，一院一楼，依然是这么熟悉。仿佛还能看见当年四个女孩子在这些地方手牵着手，大声嬉笑。
莫笑晗静静地看着，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她走得这么慢，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能回想起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
清晨的空气微微有些冷，天空苍白空灵，树木安静，楼房沉默，偶尔有鸟进过上方，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莫笑晗走着走着，就觉得这么恐慌。
她想到，就算今日自己还在这里了，也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
又想到寝室这时候早已人去楼空，回去也不过只能看见几张空了的床铺和空了的书桌衣柜。
再想到，自己彻夜未眠，如果回去睡一觉，醒来的时候看见那样的场景，内心该是怎样的疮痍。
这个校园从不属于任何人所有，只是当时四个人那么热闹玩笑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学校是她们的。满心满眼都是少年好玩的性子，一起笑过哭过闹过吵过，那时候只是没有想过毕业。
总觉得毕业遥遥无期呢，一眨眼就真的各奔东西。而今等她们三个人都走了，莫笑晗才终于明白，这校园从不属于任何人所有。
这校园也好，这里的花草树木也好，这里的老师也好，偏偏是这世界最冷漠无情的人。他们只知道迎来送往，哪里知道相聚难时别亦难呢。
慢慢地边走边走，又把整个校园都逛了一遍。慢慢开始有了热闹的声音，大一的学生都要准备早自习了。
莫笑晗的雅兴或者悲哀被打断了，于是也没有兴趣再看了。
她走到食堂去吃了以前爱吃的早点，然后匆匆忙忙回了寝室。
寝室的门一打开，莫笑晗就闭着眼睛流下了眼泪。
闭着眼睛就能看见杨二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电视，陈陈盘着腿坐在凳子上和男朋友视频，阿怂躺在床上和小学弟学妹们笑着聊天。
而一睁开眼睛，杨二的床上只剩下了带不回去的被褥，阿怂的桌子上剩了一个脏兮兮的大熊，陈陈那边所有东西都被带走了，只有光秃秃的桌子、椅子、柜子和一张床。
这就是毕业吗？
莫笑晗走进了寝室，把门反锁了，她靠着门捂着嘴无声地痛哭着。
她在心里低声喊着每一个人的名字，想把她们都叫回来，可是不会有人回应她了
这时候，她多么懊恼，不应该虚度年华，不应该与她们有过争执。
曾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与她们争吵冷战指责，如今想来，后悔得想要抽自己两个耳光。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这些愧疚的眼泪，这些诚意的忏悔，真的不会有人知道了。
于是也无能为力地去洗漱，不愿意去自己的上铺躺着，于是就睡在了杨二的床上。
她的床也没有温度了，冷冰冰的。
莫笑晗刚闭上眼睛，又想起有一年自己晚上做噩梦醒来，怎么也不敢一个人睡了。记得那天晚上把杨二吵醒了，死活要和她一起睡。
记得她熟睡的样子，她像个孩子一样沉睡着。
一想起这些往事，眼泪就从紧闭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睡到模模糊糊的时候，枕边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莫笑晗摸出来一看，是杨二打来的电话，于是瞬间就清醒了。
刚接通电话，就听见杨二的哭声。
“莫莫，莫莫，我不想走啊。我不想回家，我好想和你们一起留在长沙。我们为什么要回去呢，我一想到以后都可能见不到你们了，我心里就好难过。”
杨二一直在哭，带得莫笑晗都哭得停不下来。
她告诉杨二，自己早早回了学校，自己在学校走了一整圈。她告诉杨二，寝室冷冷清清的，什么人都没有了。
两个女孩子在电话两头一直哭着，哭得肝肠寸断。
杨二又说起李老板，哭得更加厉害了。
她不是不喜欢李老板，她也很喜欢他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去思考这是不是爱情，就清楚的知道了不可能。
听见杨二嗓子都哑了，莫笑晗这才冷静下来，劝着杨二让她别再哭了。
又说起很久以前就约定的承诺，说起每年都会团聚一次。
再三劝慰，两个人才渐渐冷静下来，止住了哭泣。
莫笑晗又捡了一些趣话，逗乐了一阵，才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知道杨二肯定一直没有睡，于是劝她挂了电话，赶紧去睡一会儿。
挂断电话之后，莫笑晗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想到这寝室已经空无一人了，就实在找不到理由再留在这里。于是干脆起身，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不如归去罢，这里已经不留人了。
东西很快就收拾完了，很多东西都是带不走了，就留在这个寝室算了。
将行李拿到门口，一个行李箱，一个黑色背包，两个手提袋子。
做完最后一件事情，莫笑晗就会拿着这些东西，离开这个寝室，离开这个学校，开始新的生活了。
这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毁尸灭迹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很多笔记本。有些是以前那个学姐留下来的，有些是自己写的。
此刻，都应该烧毁了。不想再带走了，也不想留下来。
走到桌前坐下，将那些整理出来的东西，摆放整齐。
一本本翻开看，里面有日记，有随笔，有散文，有诗歌，有长篇或者短篇的小说。
说得文艺一点，这些笔记本里都记载着青春年少的矫情和梦想。
莫笑晗从十一岁开始就喜欢写东西，不管是小说还是诗歌，都喜欢。从那时候开始，写的所有东西，她都会妥善保存，走到哪里都会带到哪里。
曾经以为自己将来大学会学文学，以为将来工作会是编辑。谁承想，大学念的是工科，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基层管理呢。
这个梦，恐怕是再也不会实现了。
莫笑晗找到了一个大盒子，将所有的这些日记也好，小说也罢，挨个撕得粉碎，纷纷扔在那个盒子里。
做不完的梦，就让它过去算了。大家都要现实一点，因为还有很多年要活。
将所有的过去全部撕碎，莫笑晗拿了一个打火机，开始点火。
烧了一个精光，烧得别人都来敲门问是不是失火了。
也算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道别了，和过去的自己道别。
从今天起，再不是学生，要学着现实一点了。
将装满了灰烬的铁盒子密封好，轻轻扔进垃圾桶里，莫笑晗珍重地对它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旧时光。再见，青春。再见，理想。再见，每一个我爱过的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校园，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就这样，离开了长沙。从此，也不会想再回来了。
这个城市这么空，什么也没有。只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和与自己再无关联的故人。
早早地回了家，将房间整顿了一下，每日里只和父母说说话，然后就自己在房间里发呆。
这只是六月初，要等到七月的十二号，才去益阳上班。所以，闲的时间特别多。
恰逢家里瓜果蔬菜都熟了，莫笑晗每天在家也只是做饭洗碗，几乎门也不出。
期间谢迎过来找她玩过一次，莫笑晗很多次想和她说说何月华，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迎心里也知道不是一个好的故事，于是也不愿意多问。
当天晚上谢迎留宿在莫笑晗家里，其实母亲的脸色很不好看，却还是强带着笑，招呼她一起吃饭。
第二天大早上，母亲就让莫笑晗出去买东西，说是要煮鱼给大家吃，让莫笑晗去买一包鱼火锅。
“谢迎，和我一起去吧，我们顺便去买点零食回来吃。”莫笑晗乐呵乐呵地喊着谢迎。
“你怎么这么懒啊，人家是客。再说了，她还在刷牙呢，你自己去嘛，又不远。”
母亲没好气地斥责她，然后问她有没有钱。
看见谢迎含着一口泡沫，莫笑晗想了想，就觉得也是，说了自己有钱，就自己先走了。
这边莫笑晗刚刚走出家门口，谢迎就隐约有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刚把牙刷放下，莫笑晗的母亲就招呼她来客厅坐着，说要聊聊天。
谢迎也只好走过去坐下，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阿姨。
“谢迎是吧，我常听起我们家笑笑提起你呢，尤其是高中的时候，经常听见她也好，她老师也好，提起过你。
今天，趁着你叔叔也在，我就想和你聊几句。”莫母一手拉着谢迎的手，一首拍了拍莫父的手。
“阿姨，您说吧。”谢迎心里惴惴不安，却还是很礼貌。昨天刚来莫笑晗家里的时候，莫笑晗母亲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就脸色难看，谢迎也看得出来的。
“我们家笑笑以前和你关系很好吧，你自己也知道的。
后来你转学了，她就有点不太好，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你现在还小，所以不知道做父母的心，等你将来做父母了，你就知道了。
没有哪个家长可以忍受自己的孩子那个样子，整天不吃不喝，天天要死要活。
我那时候看着笑笑那个样子，总觉得她这辈子都毁了，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她好了几年，我心里才慢慢舒服一点。也有几年没有听见过说起你了，就觉得事情都过去了。
我们家笑笑又是一个讲感情的人，没想到最近这两年又经常听见她说起你。
不是阿姨怪你什么，但是，你既然当初已经走了，你就不应该再回来。
现在像什么样子呢，你们现在玩得又这么好了，谁知道你哪天又想出些什么主意来。
你怨阿姨也好，觉得我不通人情也好，阿姨还是要和你说。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希望你再伤害她。”
莫母说得含蓄，但是谢迎知道她是在说什么。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谢迎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谢迎红着眼睛，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迎啊，我们家笑笑是个傻孩子，一根筋，转不过脑子来的。
就算是阿姨求求你了，你别跟她走太近。
她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一个老人家怎么办啊？”
莫母咬着嘴唇在那里哭着，莫父什么都没有听懂，也不好插嘴。看见妻子哭得这么伤心，也只能在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劝她别哭。
“阿姨，我，我真的很对不起。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她会变成那样。
我真的是想弥补她，我并不是什么带着坏心眼来要做些什么坏事。”
谢迎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小声地辩解着。她话未说完，就被莫母打断了。
“孩子啊，我也知道你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不过，弥补也就不用了，你以后离我们家笑笑远一点就行了。
我们家那个傻孩子我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对人掏心掏肺的，也不知道为自己想想。
你要真的也理解阿姨一片苦心，知道为人父母的苦处，你就答应阿姨。”
莫母抓着谢迎的手，只是泪流满面地求她。
谢迎不知道能说什么，也只是安静地哭着。
“好了好了，你们别哭了，等下笑笑回来了，看见你们像个什么样子。”
莫父看着她们哭了半天，也不好问什么，只是看了看时间，开口劝着。
莫母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又紧紧地抓着谢迎的手，恳求地看着她的眼睛。
虽然莫母没有说话，但是谢迎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谢迎只觉得不忍心，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好久才说了一句：“阿姨，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莫母长呼一口气，擦干眼泪，招呼着莫父倒茶水摆盘。她自己嘴里念着，说着些感激的话。又把谢迎给弄得痛哭起来。
莫父一边劝着妻子去厨房做菜，一边抽纸给谢迎，劝她别哭了。
等莫笑晗回来的时候，大家情绪也基本稳定了，看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饭桌上，气氛还是和谐。莫笑晗看着母亲一直在给谢迎夹菜，一反昨晚的态度，也没有多心想什么。
只觉得是好事一件，总算母亲没有了当初那么的反感，于是也吃得高高兴兴的。
父亲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对于母亲不喜欢谢迎，他昨晚就看出来了。
但是不管他怎么问，母亲只是闭口不说，只说不喜欢那姑娘。
今天听见这么一些话，更是疑惑，却也不好问，只待晚上独自问问妻子了。
刚刚吃完饭，谢迎就说家里有事，急着回去了。
莫笑晗本来想留她呆个几天，看她去意已定，也不好强留，就送她去坐了车。
于是又是几天空闲日子过去，直到莫笑晗某天眼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