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文正在睡觉被手机铃声吵醒,是莫笑晗发的短信说先回学校了,她把短信删了,打开聊天软件,挨个回复。打了几个字,就睡不着了。枕边的何月华还在睡觉,睡前还拥抱着的两个人,睡醒连碰都没有碰到了。
本来说好周五带莫莫回家,周六一起去玩,周五自己彻夜未回,他也不发一言,周六就去公司加班了。或许对于他而言,呆在公司加班也好过陪着自己吧,他已经习惯了上班,自己也习惯了他说的喜欢上班。
为什么人好的时候可以甜得似糖,差的时候可以冷若冰霜呢?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太久了,久到没有兴趣再去思考了,又不是不知道,即便是泪流满面的时候问的为什么,内心也很清楚没有原因。
何月华起床洗漱后就下楼去吃早餐,问苏易文要不要一起,见她懒得动就自己下去了,顺便给她带了一碗馄饨。她即便是在吃早餐也离不开手机,手机上不分昼夜都有人在屏幕另一边等着她回话。是学校好朋友的事情,是杂志编辑部的事情,是陌生人无关痛痒的事情,但没有一件是他的事情。
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和她通宵达旦兴致勃勃地聊天是什么时候了,自从自己工作后,就越发找不到话题。只有在她刚来长沙时,有过一段美好岁月,然后就灰飞烟灭了。越到后来,越走越远,终于再也跨不过那道鸿沟。
两个人就着去哪玩商量了一下,然后达成共识,呆在家里各玩各的。苏易文本想去外走走看看山水即便不美也好,可是一看到何月华无动于衷的样子,突然觉得还不如玩手机。何月华出门去给她买零食了,回来的时候大袋小袋的拎着薯片和其他小东西,薯片大部分是黄瓜味的,依然是自己最爱的口味。他亲昵地抱着她陪她说了会儿话,也亲昵地亲吻了她的额头和嘴角,然后完成任务如释重负心满意足地去玩游戏了。
呆在房间里,男朋友就在自己三步之遥的地方,却只觉得空气越来越少,渐渐不能呼吸。像经常做的噩梦,被蛇怪缠身,直到憋死才醒。她想打电话叫莫莫过来陪她,却不想要她看到这种局面,自己闭口不谈生活不如意,不就是想维持一点点自尊吗?可是所有的尊严都毁在这个男人手里了。他对自己不带情义的好维持了一个虚幻的城堡,和他人说起总要被羡慕嫉妒,可城堡里一片荒芜,城堡根基不稳,是只有自己知道。
简单地做了两个菜,草草吃过,赶着何月华去洗碗。两个人洗完澡后,又相对无言,苏易文心中真有泪千行。看了一下已经8点了,她借口明天早上有课怕迟到,就说先回去了。何月华很温柔地答应了,一副大局为重无可奈何的样子,送她到车站,叮嘱她注意安全。谁都知道这是借口,但是谁都知道不要拆穿,不要做得太难看。远远看到车子行将靠近,苏易文突然回头紧紧抱住了何月华,她心说:如果你现在让我留下别走,我就当从未说过要走。何月华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轻声问,“怎么啦,车子来了哦。”苏易文点点头,放开手,说声没什么。
车子在街道上缓缓徐行,沿路风景都熟悉得闭上眼睛也能叫出名字,这条路上不知承载过自己多少脚印。公路两边的建筑年复一年不曾更改,而看这风景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会换。闭上眼睛恍惚还能看见,和他常去的那家餐厅的老板的笑脸,某个冬天的夜晚和他在街边树荫下拥抱分手,离开他怀抱后那种骤然而至的寒冷一直萦绕在心,车子转弯之后经过一个小山坡,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说情话。所有的过去,一睁眼,全消失不见,只有车窗外稀少的人群和冷清的路灯。
何月华直到公交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往回家的路上走,夜晚八九点,小区内的人陆陆续续回家了。年轻的夫妻在低声争吵,热恋的男女朋友在嬉笑怒骂,拿着电话的男人在高谈阔论,小餐馆里的老板娘和老板在大声争执,就连风也有声音,树也有声音,只有他不发一言。他抬头看着天空,一颗星星也无,孤单单,孤单单,什么都没有。
苏易文随意在某一站提前下了车,沿着路灯慢慢往学校走。烟盒里只剩下两根烟,她抽出一根点着,边走边张望找烟酒超市。问了几家也没有找到绿色的二喜,直到最后一根烟也抽完,她忍不住蹲在路上痛哭出声。
回到学校之后,已经九点多了,苏易文随意走走,又走到了和莫笑晗常去的小树林,她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电话那头人声鼎沸,“易文,我不在学校,我去找周盼了,你要不要一起过来啊。”莫笑晗显然兴趣盎然。苏易文寒暄两句就挂掉了电话。微信上有很多人在找她聊天,QQ也有,陌陌也有,很多人都在找她聊天,可是她关掉手机,一句话也不想说,一个字也不想打。如果莫莫在就好了,什么都别说,给我一根劣质的软白沙,陪我尝尝这黑夜的滋味。
莫笑晗吃完晚饭就给周盼发邮件,关于《青》的一些建议。周盼是《青》的主编,收到她认真诚挚的来信十分感动,也洋洋洒洒回复一篇邮件,然后两个人就一直有些邮件往来。晚上躺在寝室床上给他发完邮件后,百无聊赖就给他打电话,问了地址就杀了过去。离开寝室的时候,室友问晚上回不回,她说不知道,被好一顿臭骂,“又是这样,莫莫,你住宿费都白交了。”
杂志社在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莫笑晗下车后不久就接到苏易文的电话,说在学校小树林,问要不要过来。她邀苏易文过来一起玩,却被三言两语拒绝了。电话那头她的声音还挺正常,听上去没有什么不愉快,于是莫笑晗没多想。
周盼接她上楼的时候,还不住道谢,可能因为杂志的关注度几乎为零,有建设性的建议和有质量的稿件太过难得,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诚恳的读者,主编就被感动了。所谓的工作室是一室两厅一厨一卫的构造,客厅很大,被用来做工作室,两个卧室里住着主编周盼和美编陈娇。两个异性同住一个屋檐,居然能如此和谐,并且双方对象不发表意见,可见艺术家不仅不分国界,还不分性别。莫莫在心里如此这般诋毁了一番,才把心思转回来。
一排办工桌上有几个小书架,稀稀落落摆了几本常见的名著。靠窗那边是一排沙发,沙发两边都是高高的书架,摆满了各式各类的文艺小说。莫笑晗捧着热茶就往沙发那边走,将茶杯放在茶几上,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就盘腿坐在地上毛毯上看书。周盼从卧室里端了一些零食出来放在茶几上,在她右手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就笑着问她为什么不坐沙发上。
“习惯了坐地上,比较自在。”莫笑晗抬头朝他笑了笑。
“好吧,好吧,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们是不懂了。”周盼也笑着从沙发上下来,学她一样盘腿坐在地上,“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学一学的,还别说,这样真的舒服多了。”
莫笑晗高兴地笑了,“哎,周盼,陈娇呢?怎么没看到她。”
“我也不知道,我打个电话问问。”周盼拿出手机就打电话。“喂,娇娇,你在哪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啊?”“没呢,就是问问,关心关心一下不。”“哦,这样啊,那好咯,祝你们玩得愉快啊。”
“她和男朋友出去了,估计今晚不回来了。”周盼将手机放茶几上,和莫笑晗解释。他故作轻松地打量莫笑晗,发现她没有一点该有的反应,只是很平常地“哦”了一声。
莫笑晗突然很狡黠地偏着头看着他奸笑,他一愣,身体下意识地退了一点,疑惑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嘿嘿,”莫笑晗阴笑一声,然后阴阳怪气地问他:“娇娇好不好看啊?”
周盼指了指她手上的书说:“没事多看点书,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好看不好看关你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了。年纪轻轻不学好,只会东想西想。”
“就是乱七八糟的书看多了,才会东想西想嘛。再说了,你才多大啊,装什么大人。”莫笑晗一脸不屑。
“至少比你大,我毕竟是八零后,你们这种小屁孩。”周盼从茶几上拿了一袋薯片扔她书上,“来来来,小朋友,叔叔给糖你吃。”
莫笑晗抓起薯片就扔他腿上,一脸虔诚一本正经地说:“叔叔,还是您吃吧,我断奶了,不吃这么幼稚的东西。”说完就哈哈大笑。
两个人吵吵闹闹,全然不像刚见面的陌生人。夜色较晚的时候,周盼问她回不回去,莫笑晗按亮他桌子上的手机,双手一摊:“回不去啦,十一点多了,寝室早就关门了。”周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要不我去给你找个酒店,你将就着睡一晚?”莫笑晗打量了一下沙发,“不了,我决定了,就睡这沙发上了。”
躺在周盼床上睡觉的时候,莫笑晗深深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然后对自己的行为难以评价。周盼拗不过她,只得让她在这里留宿,然后自己找了床被子睡沙发上去了。莫笑晗很难理解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睡沙发,在她看来,没什么不妥,只能认为是他大男子主义作怪。好好的地方可以睡得下,何苦浪费钱财去开房呢,好好的沙发可以睡,为什么一定要觉得待客之道不该如此呢。在终于明白周盼不正常之后,她心安理得地睡了,睡前带着对自己浓浓的失望。
第二天大清早她就醒了,喝了周盼准备的牛奶,吃了早餐,她拍拍手就走,周盼要送她,被她用迂腐给拒绝了。“有什么好送的,我又不是傻子,自己会走,讲那么多客套做什么,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周盼扶额无言。
然而,下了楼之后,莫笑晗就迷失了,她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一个公交站牌,利用百度才找到转车路线。本来半个小时就能直达,硬生生拖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学校。在学校公交站牌下车后,莫笑晗一边被自己的路痴深深打败,一边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
她给苏易文打电话,苏易文在上课,“莫莫,今天星期一。”苏易文的口气里尽是无奈,“虽然你大四了,但你还是有课的吧?”莫笑晗倒吸一口冷气,“哦,是吗?我以为,今天周末呢?”苏易文在那边低声大骂,显然愤怒至极,“莫笑晗,你天天周末,你从大一到大四天天周末,不,你是天天暑假。”莫笑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电话就给挂了。她只得回宿舍,打算拿书去上下两节课,然而,课表上显示,三四节没课,周一只有早上第一二节有课。
“这下不能怪我了吧,嘿嘿。”空无一人的寝室里有一个长发散乱的女鬼对着电脑屏幕在冷笑,显然,这女鬼很是得意。
下午的时候陪着苏易文去上公开课,躲在教室的后排,两个人一起看《汉尼拔》,苏易文戴着耳机,莫笑晗捂着眼睛。突然裤袋里的手机在震动,莫笑晗拿出来一看,是周盼发的短信,“笑晗,以后你不要随便在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尤其是独居的陌生男人家里睡觉。”莫笑晗没忍住笑出了声,影响了正在聚精会神看美剧的苏易文。“莫莫,老师还在上面呢。看汉尼拔你也能笑这么开心,你是有多变态啊?”苏易文拉了拉莫笑晗,莫笑晗把手机递给她看。“周盼?就昨晚上那个,他是谁啊?你在他家过夜,还是单独和他过夜?”苏易文看莫笑晗的表情充满了震惊,“他居然准你在他家过夜?你使了妖法还是他脑子有问题?”莫笑晗推了她一把,看着笑嘻嘻的她地忍不住说了句滚,然后就把周盼介绍了一下,顺便也把昨晚的事也说了一遍。
“你脑袋有问题吧,你跑到一个陌生男人家里睡了一晚?你的心真大。”
“呵呵,说我?你自己不也在别人家过夜吗?大家彼此彼此。”
“能一样吗?如果他要对你做些什么,你怎么办?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丑就不把自己当女的看吧?你没有什么性别界限,别人也没有?你以为你是朋友,人家会这么想吗?男的会直接以为你默认了和他发生点什么?”苏易文对莫笑晗的天真愚蠢崇拜得五体投地。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不然我才不会去呢?”
“呵呵哒,你这些自以为是的直觉总有一天会让你摔一跤,到时候你才会收敛一点。”
“安啦,我这不是没事吗?”
“算了,”苏易文偏过头叹了一口气,“不想说你了,但是下次你真的不要这样了,至少先跟我说一声。万一回不来,我还可以去给你收尸。”苏易文点了一下播放键,继续看电视去了。
莫笑晗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捂着眼睛陪她看。她不是不知道她在关心自己,她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她是小人,她内心有一种疯狂的毁灭冲动。她摸摸自己手腕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心想: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安全呢,在小时候我就知道不安全,在我一个人深夜在街上游荡的时候,在我一个人在湖边犹豫的时候,在我一个人躺在乡下车站过夜的时候,在很多的时候,我都知道不安全,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我还是做了。就比如昨晚,就比如过去很多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该,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性格中有太多阴暗的成分,终年不散,不为自己认同,不被自己控制。
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作死,在尝试控制无果后,早已与之握手言和,变成随性放荡的样子。莫笑晗沉默了一会儿给周盼回信息,“没事多看点书,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年纪轻轻不学好,只会东想西想。”发送过去后,她再次审核了一下,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