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并没有什么很特殊的事情发生的情况下，日子一天一天就过得这么快，渐渐就分不清今天是哪一天。可能今天就是昨天，明天也是今天。
莫笑晗不知道是回了家，还是依然留在何月华家里，苏易文没有问，也不想问。
她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依然在些正确的时候做些正确的事情。不怎么愿意去思考什么，也不怎么愿意去回想什么。
于赞对她依然是这么好，不痛不痒的，照顾着饮食起居。就跟何月华一样。
反正所有的心情和思绪，只能自己照顾了。这么些年来，都是这样的，苏易文自然也懒得计较了。
独坐在顶楼发呆的时候，莫笑晗打了电话过来，问她在做什么。
苏易文装作心情不错的样子，和她聊了几句，顺口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挂了电话之后，才觉得心里还是会很痛。无法将很多事情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去原谅，虽然它们的发生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不能对何月华这些年的残忍若无其事，不能对莫笑晗的背叛若无其事。
她本来是这个城市，自己唯一能说话的人。而现在，她也成了这个城市，自己最不能说话的那个人了。
在莫笑晗离开之后，苏易文经常会一个人来到这个楼顶。站在高楼往下看的时候，风会把头发吹起吹乱，苏易文很想知道，自己跳下去，会不会也被风吹得打转。
一直不痛不痒过了这么久了，拿出手机看日期的时候，发现今天已经是九号了。
不知不觉，就多去这么多天了，仿佛昨天还听见医生说怀孕了，仿佛昨天还看见莫笑晗和何月华抱在一起。其实一眨眼，过去十多天了。
听见莫笑晗支支吾吾地说着不知道回来的时间，苏易文就总觉得她是与何月华在一起。总觉得她早已经回来了，或者根本就没有回去过。
她很想问问何月华，可是她不敢问。
这些日子以来，何月华没有传来哪怕一句话，一个信息。苏易文隐约觉得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自己了，他并没有在像自己这样痛不欲生，他应该并不难过的。
如果我能找到哪怕一个话题和你说上几句话，那我还是愿意放下所有的尊严，若无其事去听听你的声音的。
可是我找不到，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共同语言了。我们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早就已经各自为营了。我想和你说点什么，可是我的事情你早就没有在关心了。
于是也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寝。然后看个血腥动漫，做个噩梦，等着天亮好了。
莫笑晗几天下来，已经渐渐习惯了父亲，虽然无法很亲昵的相处，但至少也没有这么尴尬了。
何月华每天都会找她聊天，说的都是些废话，却说得莫笑晗心花怒放。
说最近的工作，说喜欢莫笑晗，说带她去玩。他构造出一个美好世界，让莫笑晗特别想要飞到长沙看看那个生活。
她不敢，她只要一想到苏易文，就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何月华白天问她家里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莫笑晗说还好，家里乱糟糟的，结婚真是一个麻烦的事情。
何月华笑着说那以后他们结婚怎么办，那会更加忙乱的。
莫笑晗的心都跳出来了。
最近何月华总是说要和她结婚，搞得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即将结婚的女人了。
她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是有多么厌恶结婚，觉得要守着一个男人，过上几十年，总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可是听多了何月华说要结婚，她也想要结婚了。
想象着未来美好的生活，要为他做一个贤妻良母，为他生一个帅气的儿子或者可爱的小姑娘。
于是她是这么的兴奋，觉得漂泊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个停靠的家。
是咯，这个在家里呆了二十年，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家的人，在这些日子以来，突然就有了一种有家的错觉。
听见何月华亲昵地说：你就是我的领导啊。
听见他说：莫莫，你快回来，我们在一起吧，我们结婚吧。
听见他说：莫莫，你回长沙，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们，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听得多了，她就真的幻想着两个人会在一起的。她就好像瞎了一样，看不见他依然保留着的那个情侣网名了。
晚上还沉浸在这种幸福之中，不能自拔，为了避免自己过度地去想这件事情，于是给苏易文打了电话。
在这感情中，何月华简直就是兴奋剂，随便说句什么就让莫笑晗大脑一片空白。
而苏易文就是最好的镇定剂，她就算是什么都不说，都可以让莫笑晗冷静下来。
问苏易文在做什么，她说在和于赞喝酒。莫笑晗说了句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说完之后，怎么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恶心呢。
听见苏易文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莫笑晗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要怎么说。
于是挂了电话，内心窃喜。
何月华这段时间应该也算得上是很殷勤的，隔三差五会发个微信过来，或者打个电话。
这些时候，莫笑晗想得最多的是，平时苏易文与她说起的何月华。
苏易文说过的何月华是这么冷漠，几乎不怎么搭理她。没有消息，没有电话，两个人仿佛是两个陌生人。
每当莫笑晗这么一想起苏易文说过的话，她就会觉得何月华对她这么殷勤，实属难得。于是心里沾沾自喜，认为何月华是真的爱她的。
而这喜悦总是掺杂着愧疚，对苏易文莫名其妙的愧疚。
但是自欺欺人是她的本能，更是她的特长。
她已经不愿意去思考苏易文是否还爱着何月华，她一心认为，苏易文早就不爱何月华了。
挂了电话之后，莫笑晗内心又开始有了一种梦幻的美好生活。
想象着自己和何月华在一起了，苏易文和于赞在一起了。两对情侣开开心心的四人约会，互相关心，互不干涉，美好生活。
沉浸在美好生活中不能自拔，于是要做个梦，去梦一下这种好日子。
梦里做了一个好梦，醒来也是黄粱一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生活好像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叫她去叫父亲，说是在隔壁邻居家有点事，让莫笑晗过去喊一下他。
莫笑晗冷笑着就当没有听见，拿着碗就去盛饭。
“我和你说话，你没有听见吗？”母亲口气有点愠怒，这父女之间不亲密也就算了，怎么还一脸苦大仇深。
“听见了啊，不想去啊，要去你去啊。”莫笑晗的口气就像足了一个二流子，她本来还想说句关我什么事啊，不过还是忍住了。
“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叫下怎么了？他好歹是你爸爸，你什么态度啊？”母亲站起身来盯着她的背影，心里气得不行。
自从莫笑晗回来之后，她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想着时日长久些会有些什么不一样，结果过去一个星期了，莫笑晗依然是这个态度。
可以说很多时候，在母亲看来，莫笑晗几乎当家里并没有父亲这个人。她不正眼看他，不叫他，不和他说话。就是很多时候他和她说句什么，她也不搭理的，偶尔问个问题，也当作没有听到。
好好的父女，哪里像是前世的情人，简直就是今生的仇人啊。
“我没什么态度，你希望我什么态度？”莫笑晗转过头盯着母亲，面无表情地问她：“你让我热情似火吗，还是你觉得我应该笑颜如花。很抱歉，我做不到，我也不想这么做。”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能你什么都能原谅。可是我不能。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如果我是他，我都没脸出去见人的。”
“你总不能要求我装作一副热情的样子吧，说实话，我一定也不想见到他，我觉得很羞愧。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父亲？”莫笑晗冷笑着，看着母亲。
看见她颤抖着，像是在隐忍。也看见她嘴巴蠕动，却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到她伸出了右手，想要来打自己。
可是她一点也不介意，也不往心里去。只觉得内心悲凉。
“你真是一个冷血的人。”母亲咬牙切齿地说她，“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你是他的女儿，他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这么冷血？你也不去想想，没有她，能有你吗？”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莫笑晗的嘲笑声打断了：“呵呵，我想吗？我想做他女儿吗？你们把我生下来，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吗？我想生下来吗？呵呵，我和你说实话吧，这些年，我天天都想死，我天天都怨你们把我生下来。你们怎么不一把掐死我，你们要是早点掐死我，我他妈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我一点，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父亲。我永远都不想要，这样的父亲，我宁愿他死了。”
莫笑晗也是咬牙切齿地在说话，即便看见母亲伸出了手，也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
“啪”地一声，趾高气昂的莫笑晗终于挨打了。
不过一个巴掌也是拯救不了她的，就算是脸上瞬间就红了，甚至都有了指痕，她依然跟没有知觉一样。
依然是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母亲。
“打得好。”过了许久，她看着母亲点了点头，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转身把碗放在桌子上，把饭勺放回锅里。莫笑晗呼出长长一口气，就面无表情转身走了。走上楼梯，噼啪噼啪，就走上了楼。
看着莫笑晗就这么走了，走得四平八稳。母亲捂着脸，忍住了哭泣，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父亲走了进来。
听见门的声响，母亲就知道是他回来了。她急忙擦干了眼泪，挤出笑容来和他说话。
“回来啦，吃饭吧，笑笑没睡醒，她说睡醒了再吃，我们先吃吧。”
父亲只是站在门口，一步也不挪动。他冷冷地看着母亲，眼睛仿佛在发光。
“你也不用这么强颜欢笑，也不用装得这么热情的。你其实也是和笑笑一样的想法吧，觉得我丢人，觉得永远也不会想要这么一个丈夫，觉得，我可能还不如死了。”
父亲淡淡地看着她说话，眼泪也一点一点掉下来。说到最后，已经渐渐听不出在说什么，只能依稀猜测着。
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可是母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也只是捂着嘴，小声地哭着。
“老莫，你不要这么想，笑笑还小，她不懂事的。你刚回来，她还不知道怎么去适应，她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过段时间会好的，真的，你相信我。
笑笑很想你的，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表达。
我以前经常听见她哭着喊你，她这几天只是在气头上。
你要原谅她，你不要想太多。笑笑很爱你的，我也是啊。”
等哭泣渐渐止住了，母亲哽咽着说着语无伦次的话。父亲却依然没有什么眼泪，可能是因为累了，所有再哭，只是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像是死了一样，像莫笑晗那样。
她镇静下来，擦干了眼泪，过去推着父亲，走到餐桌上。
“老莫，吃饭吧，什么都别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静地吃完饭，没有再说什么。吃完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母亲连碗也不洗，就推着父亲往外走。
“我们去老周家打牌吧，你以前很喜欢打扑克的，我们过去玩玩，都很久没有一起去打牌了。”她挂着笑，去看他。
他却一动不动，很颓败地看着她。嗫嚅着，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笑笑说得对，我没有脸去看他们。”
他垂下眼眸，看着地面，脸上有困惑的神情。他推开她的手，又往沙发上坐。
母亲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尴尬地楞在原地，担忧地看着他。
许久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拉着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
“老莫，如果你这样一蹶不振，我以后怎么办，笑笑以后怎么办？
我知道我和你说什么都不管用的，你自己已经放弃你自己了。
可是我希望你能为笑笑想一想，她是你唯一的女儿。
她苦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不想弥补一下，让她以后过得好嘛
我是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年纪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是笑笑呢？笑笑还这么小啊，你就不能让她骄傲一次？”
母亲一直看着他，看得他低下了头。他却是依然不吭一声，只当个没有听见。
这两父女果然是亲生的，讨厌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只说自己想说的，不听自己不想听的。
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话，不外乎就是一些安慰或者自己的一些艰辛。以望让他生气信心或者同情，从而不去自我放弃。
这一招对莫笑晗很管用。
在高中时刻，莫笑晗几度自杀未遂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同情母亲，害怕自己死了之后她的日子过不下去。所以，不管是多么的想死，还是都会忍住。
显然，这对父亲也是有效的。
说了大半天，口舌都干了，父亲也终于点点头。
两个人挽着手，走出了家门，好像走入了一个新世界。
中午回来做好了饭菜，母亲又让父亲去叫莫笑晗下来吃饭。
父亲摇了摇头，说她肯定不想看到自己，就让母亲上去。
母亲想了想，就自己上楼了，让父亲在下面盛饭。
敲了很久的门，房门里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母亲没有什么愤怒，却是转念想到过去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喊着莫笑晗，声音也渐渐带上了哭腔。
听见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莫笑晗才没有办法地回应了一声。
“妈，我不饿，我不想吃。我现在很累，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我求你了。”
母亲依然惊慌地敲门，大喊，仿佛死不罢休一般。渐渐也有父亲的声音传来。
莫笑晗拿起床头一本书，狠狠砸在了门上。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让我安静一会儿，行吗？我求你们了，一定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伴随着书本砸落在地上的沉闷声音的，是莫笑晗不耐烦的怒吼。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听见他们下楼的声音，莫笑晗闭上了眼睛，靠着墙面。
好安静啊，好喜欢这个房间，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且不去想父母会有怎样的心情，只想放肆地发泄一下内心的崩溃。
隐忍了太久了，一直装模作样地做好人。永远不能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想法，怕看见母亲崩溃，怕她过得不高兴。
可是自己也真的要崩溃了。
长期以来，一直为母亲而活，心疼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所以当父亲回来的时候，莫笑晗想得最多的是：母亲有所依靠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死了。
这种念头，有段时间了，莫笑晗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
求生意识真的是比零还少呢。
这个世界是让人这么的失望，无数的流言蜚语，无数的不怀好意，无数的勾心斗角，无数的虚伪做作。
而最让人失望的，一定是自己看得这么清，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就慢慢睡着了。睡眠真是一件好事，能让人忘记一切，特别轻松。
睡着之前，一直在想一件事。想和何月华说两句，说什么都行，只有他能给自己安心的感觉了。
可是，有什么勇气呢，他不来找自己，自己根本就不敢去找他的。
醒来的时候，天微微有些黑了。从阳光照耀睡到星月陪伴，听着再浪漫，内心依然只觉得空虚悲凉。
不是自然醒的，每次自然醒，都会接着睡的。怎么可能会愿意去面对这个世界嘛。
是听见了敲门声，紧促的敲门声，连装睡都做不到了。
莫笑晗头痛得很，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睡够，还是睡得太多了。
她揉着太阳穴，想来个充耳不闻，却又不忍心母亲这么可怜。
于是她爬下床，套上拖鞋，走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竟然是父亲。莫笑晗楞了一下，面无表情就要关门。
父亲伸出手推着门，看着莫笑晗说：“笑笑，爸爸想和你谈谈。”
莫笑晗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你不是我爸爸。不过她忍住了，因为她不想搭理他。
尝试着去关门，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于是也就放弃了。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转身躺回了床上。
他走进来，合上了门，坐在了床头。
“笑笑，以前是爸爸不对，爸爸也知道的，你这些年过得很委屈。
可是以后会好起来的，爸爸会补偿你们的。
我会去找个好工作，赚很多的钱，让你们过上好生活。”
父亲说了许多，莫笑晗本来想来个充耳不闻，不搭理。
可是他刚一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她就要忍不住红了眼眶。
在过去许多年里，多希望听他喊喊自己的名字，多希望投入他的怀抱好好哭一场。
听他说了许多话，可是听完前面几句就听不下去了。
于是就流着眼泪，一言不发地冷眼看着他。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你就直接和爸爸说吧。”他停顿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笑笑，不管怎样，我们始终都是父女啊。爸爸永远都爱你的，没有什是不能说的。”
他说得如此真诚，口气也带着爱意。
然莫笑晗却像一只刺猬，她冷笑着，看着他，笑了一会儿，才得意洋洋又悲壮地问：“你想听？好啊，那我告诉你我想说什么吧。”
“我想问问你，你哪来的勇气在这里告诉我说会好起来。我好想知道，什么叫好起来。我没有见过，我不敢说，你怎么就敢说呢。
我也想问问你，你要怎么补偿？即便将来我们富得流油，穿金戴银。你也永远不能弥补我这些年的委屈，更不能弥补母亲因为你而受的苦难。
赚很多钱，就会有好生活了吗？我高兴不起来，我现在坐在这里，我看着你，我想想以前，就算拿一千万砸我，我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的。”
莫笑晗说了很多，说到父亲几乎都崩溃了。
她还想说，你能赚到钱吗，你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时代已经变了，你是木匠还是电工，都不管用啦。
但她没有说了，她看见自己的父亲，坐在身边颤抖着，咬着嘴唇在流眼泪。她突然觉得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