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文说完所有的话，就挂掉了电话。
害怕听见他再次羞辱自己，也害怕听见他说原谅自己，最害怕的，是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哭声。
上一次听见他哭是什么时候，是自己来长沙之前。在韩华的手机里，听见他在哭。
那一次，你哭一哭，我就回头了。而这一次，你再怎么难过，也不会再让我回头了吧。
我也是这样呢，再怎么难过，我都不会想回头了。
很多时候，我回头看看过去这么些年，我都觉得很困惑。我变得越来越陌生，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些都是次要的，最恐怖的是，你在我眼里也越来越陌生了，我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但不管我们在做什么，综合一看，其实是很简单清晰的答案。
我们在不遗余力地伤害着对方，我们在义无反顾地离开着彼此。
你不知道吧，我经常做梦，梦见过去那些事情。在那些美好的梦境里，我都会很希望，自己不要醒来。
多希望，我还是你的小姑娘。
而一眨眼，你我毫无关联。
不愿意再去想这些事情，只想好好睡一觉。
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而内心渐渐冷静了下来，没有那么的悲伤。
很空灵的一种状态，像是终于接受了一切，与这一切握手言和了。
突然就会觉得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也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一直以来没有爱过何月华，自己并没有爱过什么。
一直以来只是想和一个温柔温暖的人一起生活，大家相互扶持着，共同度过生活的一切艰辛。
所谓的非他不可，其实也只是一种执念吧。像现在离开他，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半夜的时候依然没有没有睡着，却是接到了何月华的电话。
“怎么啦？”苏易文慵懒的问，心死了的时候，就觉得什么事情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我们结婚吧，文文。”何月华的声音也很平静。
“文文”，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了，后来何月华不怎么叫自己，叫到名字，也是叫易文或者苏易文。
如果何月华这话在苏易文挂掉电话之前说出来，苏易文一定会头脑不清醒的答应的。
可是她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想起李浩然对莫笑晗说的话，于是她问何月华：“我们结婚，然后呢？”
“我们结婚，然后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们把她养大。”
你原谅我了呢，真是一件好事啊，这些年来，你一直会原谅我。
苏易文心里觉得悲哀：可是我要怎么原谅我自己呢。
“何月华，我们冷静下来吧。让我们都现实一点，我们已经结束了。”苏易文轻轻说完这句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再一次挂断了电话。
苏易文已经不再相信什么都会好起来，她也不需要什么好起来了。
这生活就是这样了，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电话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关机了，苏易文已经没有话要说了。
何月华颓然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旁边的唐诗颖一直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致意思就是何月华不该求婚，何月华应该和自己在一起，何月华不该跟自己说滚。
这个女人已经丝毫不可爱了，再没有刚刚相处时那么的识趣。何月华内心鄙夷着，既是对她，也是对自己。
他懒得搭理她，只对这聒噪来个充耳不闻。
呆坐片刻，他才突然惊醒过来。赤着脚跑到电脑桌前，打开了12306的界面。
最早一班车回长沙是早上九点，没有票了，只有商务座，价格昂贵，他的钱不够。
本想问唐诗颖借点钱，可是一想到她，就只觉得厌烦，于是只好选了下午的火车。
火车真是历时太久，要在火车上独自度过一个夜晚，后天上午才能到。
又想起那年去西宁，也独自在火车上度过一个夜晚。可是没有关系啊，从火车上下来之后，见到了苏易文，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嘛。
不要这么悲观，什么都会好的。何月华实在太累了，又爬回到床上躺着。他心里安慰着自己，什么都会好的，会像那年一样，重新开始的。
那年也是这么类似的情况，后来感情多好啊。这次也是的，这不是一个杯具，这是一个机会，这是在告诉自己，真的可以重新来过了。
唐诗颖还在叽叽喳喳，何月华忍无可忍地翻身瞪着她。
“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掐死你。”
唐诗颖狠狠地看着他，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她穿上衣服，走出卧室，愤怒地把门摔上。
巨响过后，世界终于清净了。
何月华躺在床上，眼泪一直往下掉。
大脑一片空白，昏昏沉沉，什么也没有再想，却觉得是这么乱，好像有万千思绪，理不清。
没关系的，等我回去，好好和她谈谈，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天亮的时候，苏易文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只是找个理由在这里再借宿一回。以后可能就不能来了呢，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格了。
起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家，一切都很熟悉，有多熟悉就有多陌生。直到自己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这里有多留念。
要收拾的东西实在太多，知道自己带不回去，就只好自己先走。
回到学校，把寝室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在衣柜里发现一个铁盒子。
这个精美的盒子里本来装着巧克力，后来巧克力吃完了，盒子漂亮，舍不得扔。就用来装了很多东西，所有和这个盒子一样外表精美但毫无意义的东西。
从十三四岁开始收到的来信，明信片，还有一些很漂亮的情书。自己写的日记，为他写的诗歌，记录的一些美梦。他送来的小玩意，他的照片。
这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原本许多已经想不起来的事情，在打开盒子的瞬间，全部清晰地涌现出来。
过往那么模糊的事情，现在清楚得想得起时间，地点，想得起当时他的表情，和自己的心情。
然而已经不想再看一眼了，这些美好的过去，只是想提醒自己，现在有多么糟糕。
从来没有舍弃过这里面的一点一滴，只是将它藏在一个不被轻易发现的角落。不管曾经和他分开多少次，都没有想过要扔掉它们。
因为那时候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啊。
而现在。
苏易文将照片撕碎了，信纸也撕碎了，什么都撕碎了。
碎片安静地躺在漂亮的盒子里，苏易文把盖子盖好，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垃圾桶边，轻轻将盒子丢了进去。
晚些时候，室友都去吃饭了，苏易文就给莫笑晗打电话，听见她迷糊的声音，问做什么。
苏易文说在寝室，让她过来一趟。
莫笑晗低声骂了一句，说等下过来，就挂了电话。
以前想到莫笑晗就觉得很逗，会觉得好笑，而现在，怎么就笑不出来呢。
把红酒准备好，杯子也洗了两个，放到阳台上。又折回，拿了两个坐垫出来，放在围栏边。
没过多久，莫笑晗就过来了，她张着嘴可能是要大喊叫些什么，看见苏易文的表情，硬是把嘴合上了。
走进了，看见苏易文脸色苍白，像是很疲累。莫笑晗心里极速运走，思考着大概是什么事情，要怎么做，怎么说。
一天不见，苏易文好像死了一半。
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就坐下来，给两个杯子倒上了酒。
苏易文也坐下来，坐在她旁边，自顾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我和何月华分手了，以后也不打算再复合了。”苏易文看着前方，轻描淡写地说话。
莫笑晗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知道肯定还有后续。
“我怀孕了，不是何月华的。”
莫笑晗觉得自己受惊了，于是她也喝了一杯酒。
“你不会和何月华说了吧？”莫笑晗小心翼翼地问。
她猜想苏易文的性子，肯定都不会隐藏。不过这么实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苏易文点了点头。
莫笑晗眉头不自觉地挑了一下，心下暗暗感叹。
果然是苏易文的作风。
“他怎么说？”莫笑晗又问。
“他说要我把孩子生下来，说要结婚。”苏易文轻轻地说着，内心又觉得窃喜，又觉得是这么的虚假。
莫笑晗沉默了，这真是她没有想到的答案。她一直以来以为何月华已经不爱苏易文了，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莫笑晗内心只觉得悲凉。
照苏易文这么说，那么何月华真是很爱她了。可是如果一个男人很爱一个女人，也只能过成自己曾看过的那种生活状态。那么莫笑晗是真的不敢想象，以后的生活了。越想越觉得恐怖。
“你怎么打算的？”莫笑晗轻轻地问，想了一想，就挑明了说：“这孩子要吗？”
“肯定不能要啊，我会去打掉的。”以前简直无法想象堕胎，现在呢，简直无法想象大学就生孩子。
“于赞怎么说的？”莫笑晗一想，就觉得孩子应该是于赞的。她早就觉得于赞是个危险人物了，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危险。
“他也是打算结婚吧，说要我把孩子生下来。”苏易文叹着气。
这两个男人都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说要把孩子生下来，也轻易就说出了结婚。可是又有几个人走了真心呢，不过就是这么一说而已。
说得这么真诚，还不是因为早已经摸清了自己的性子，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个孩子，和他们结婚的。
可是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和莫笑晗说，这个世界，真他妈黑暗，没必要让莫笑晗也看见。
“既然你不打算要，那就早点打掉吧，免得胆战心惊。”莫笑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也是一片混乱的。
其实完全能理解苏易文的做法，如果今天摊上这事的是莫笑晗。莫笑晗也会这么做的，丝毫不会有差。无非就是口气会有点区别，心境会有点区别。
这件事情，没有再多说，两个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一个不想说，说不出口，内心痛苦。一个不想听，听了只觉得内心沉重。
莫笑晗内心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我操。她对这个世界越发厌恶，觉得感情不过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事情。
其实自从她觉得自己不喜欢李浩然之后，她就对世界很失望，对自己很失望，对感情更失望。
这个世界很残酷，只有爱可以让它显得美好。
这句话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现在更加鄙夷了。
如果说自己喜欢李浩然那么多年，可以说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正本身就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
莫笑晗眼光狭隘，只以自我为中心。她看不到的东西，就始终认为是不存在的。
她不曾见过爱情，就质疑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不过，也不能怪她。爱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吧。
一起喝了一些酒，苏易文给于赞打电话，叫他过来接她。
“你陪我回去收拾东西吧，我要搬回学校了。顺便，你也把你的东西也拿回来。”
莫笑晗本来想说，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后来也就没有说了。反正自己是要去的，不仅仅是为了陪苏易文，更是要去看一看。
看什么呢？看这些时间的彻底终结。
那个家，对于莫笑晗也是意义深重的，她曾经在那里度过很多个夜晚。整个长沙对于她而言，也只有学校和那个家了。
其实莫笑晗内心隐隐约约觉得，离开那个家，她可能比苏易文还难过吧。
因为苏易文还有于赞啊，苏易文还有很多，她并不局限于这里。而莫笑晗，只觉得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此时有人知道莫笑晗内心的这些诡谲的想法，一定会跳出来告诉她：别担心，你他妈还有病。
“于赞对你好吗？”莫笑晗随口问道，其实她内心一直以来很担忧，担心于赞不过是玩玩而已。
虽然她也觉得苏易文也是在玩，不过作为苏易文的朋友，莫笑晗还是希望于赞动心，苏易文不动心的。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谁动心谁活该死心。
“挺好的，一直以来都挺好的。”苏易文倒也没有说谎，于赞对她挺好的，和何月华一样的好。
有求必应。不求不理。
有些时候，苏易文很多事情不想和莫笑晗说。莫笑晗很多事情都不懂，她只是看到就已经这么困惑了，要是亲身经历，一定更难理解。
莫笑晗不会知道，有时候一个人对自己好，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尤其是像何月华和于赞这样的人，他们对你好，只是顺手而已。
比如苏易文饿了，顺手带她去吃个夜宵。
比如苏易文冷了，顺手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这些好，不过是关心饮食起居，毫无温度可言的。
这种人或许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了，也或许是没有在爱了。
这些事情，莫笑晗自然不懂。苏易文看见她放心的点了点头，打从心底希望，她永远不要懂。
随意在食堂吃了点东西，上了于赞的车，就开往了那个家。
这条路实在是很好记，于赞只来过一次，就已经有轻车熟路的手感了。
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其实不只是莫笑晗，连苏易文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几件衣服挂在衣橱，一双鞋就在门口鞋架。除此之后，就真的没有什么了。
之前还觉得要带走的东西太多了，一个人都拿不回去，可是此时此刻，环顾四周，又好像什么都不用带走了。
苏易文走进浴室，拿走了毛巾和洗漱用品。看见莫笑晗摆在台上的牙杯和牙刷，就招呼莫笑晗。
“我不拿了，直接扔了吧，反正寝室有。”
听见莫笑晗说话，苏易文也没有扔，就放这里吧，何月华回来，应该会把所有的东西全清理扔掉的。
其实这些洗漱用品，自己宿舍自然也会有全套的。不过还是把自己遗留下来的东西带走吧，千万不要再找理由回头了。
于赞拿着苏易文的东西，率先走出了门，苏易文不发一言跟在她身后。
莫笑晗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只要轻轻一带，门就锁上。
莫笑晗莫名其妙地感到万分悲伤，她深深地凝视着房间里面，最后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家。
轻轻关上门，莫笑晗听见自己内心的叹息声。
一个时代结束了。
那个属于苏易文，属于莫笑晗，属于何月华的时代，结束了。
莫笑晗其实很舍不得，只是她不好说，她并没有资格说什么。
她想告诉苏易文，她其实很想呆在那种生活状态，三个人一起玩乐的状态。
她知道那种状态在于赞这里是永远不会存在的。她也知道，那种状态苏易文已经不想要了。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掉转头，就这样走了。
以后，可能就不会来这里了吧，真的，就什么都结束了。
车子开回了学校，在校门口停下的时候，莫笑晗听见苏易文说：你先回学校吧。
莫笑晗就先回了学校了。
内心有些失望，她以为苏易文会和她一起回去的。
于赞的出现真是一场灾难，他几乎占据了苏易文。
很多时候，莫笑晗都深刻地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多余。
回到了寝室，室友正打算去上课，看见莫笑晗，就叫她一起。
莫笑晗垂头丧气像一只狗，说没有心情，不舒服，只想睡一觉。
大家缠着她说了一会儿，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也就放过她了，让她自己安静地躺着。
这个世界真安静，莫笑晗躺在床上，连外套都不想脱。
她隐约觉得自己和苏易文完蛋了，这种感觉以前就有，只是原因不一样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觉得苏易文不会呆在这个城市。而现在，就算苏易文留在长沙，莫笑晗也觉得两个人玩完了。
她与苏易文的感情并不像她和杨希宇的感情。
她对苏易文一直充满了感激，因为她丰富了自己的视野，让自己心境变得宽阔，不再局限于杨希宇和李浩然。
也是因为她的陪伴和需要，和她一起浪费生命和时间，其实很好地打发了许多不知该做什么的时间。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值得自己感激地玩伴，莫笑晗一直是这么定义的。同样，她也认为自己不过是苏易文的一个玩伴而已。
彼此照顾陪伴，不如说是彼此利用。利用着对方倾诉自己无处可说的痛苦，打发着不知怎么度过的时光。
记得自己以前看到一句话，不知道是钱钟书说的，还是沈从文说的。
“朋友有钱，我们需要他的前；朋友有米，我们缺乏的是他的米。我们也许需要真正的朋友，不过我们的真正需要不是朋友。”
看到了不久，见到苏易文，就和她说了这句话，还记得自己问她：“你需要我的是什么呢？”
记得苏易文的反应还挺强烈的，她尖锐地反问自己：“那你需要我的是什么呢？”
是吧，大家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们大家都不说。
生活得过且过就好，我把你当什么人其实不重要，我们一起打发时间就好。
有些事情不适合看得太清，看得太清就真的玩完了。
如果说，在过去两个人相互安慰的日子里，需要的是彼此的陪伴。那么现在，大家就可以一拍两散了，苏易文已经不需要莫笑晗了。而莫笑晗从来就没有需要过苏易文的陪伴，她这么些年以来，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最难过的，莫过于此，人们的感情是这么的淡薄。好的时候，蜜里调油，一旦不好，弃如敝履。
一想到要失去苏易文，莫笑晗竟然没有多难过。
这就是区别了。
每次一想到要失去杨希宇，甚至是只要想到两个人的感情变差。莫笑晗内心都会觉得崩溃，会很抓狂。
车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周杰伦还在唱歌。坐这车子坐了多久，周杰伦就唱了多久。
从万圣节那天坐上这车开始，到今天都快有一个月了。而这车里的主旋律，从来就没有变过。
记得那天，第一次见于赞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坐在自己身边的莫笑晗，转过头一直在看外面的雨。记得车子经过隧道的时候，周杰伦正好唱起《花海》。记得前奏一响，一直悄无声息的莫笑晗突然就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以后，自己听见周杰伦的歌，会不会吐呢。只要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听周杰伦再好听的歌，也会想要吐吧。
“你确定好了？真的要把这个孩子打掉？”于赞突然问。
苏易文嗯了一声，手里隔着包抚摸着钥匙的轮廓。钥匙她还留在身边，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查了一下，如果要堕胎的话，最好是一个月以后，现在还早，我们晚一个星期再去吧。”于赞轻描淡写，说得轻轻松松。
苏易文扯着嘴角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下，说好。
果然自己没有猜错呢。哪那么多的情深意重啊，不过是早就知道自己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于是顺口说上几句好听的话，显得自己是个负责任爱自己的好男人。
还不是，一转头，就都了解好了嘛。
不过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大家是什么样的人，大家早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