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三月末，湖南遍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油菜花，金黄色的一大片，田野就像是铺满了金色的锦缎。随着微微的春风，这些金色的海洋就慢慢地摇曳着，远远望去让人内心都像是充满了蜂蜜。阳光明媚，空气湿润，春风温柔，有鸟鸣，有花香，天空颜色浅蓝，世界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睛。
男孩子或者说男人，和一个年长的妇人在田间走着，刚从集市回来，男人手中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有些食物，有些种子，有些家用品。妇人手搭在男人肩膀上，看上去有些疲惫。她脸上有了皱纹，皮肤暗淡松弛，眼神也没有少女的明媚，显得很是沧桑。她上了年纪了，看上去总该有五十岁左右。她伸手去拿男人手里的物事，想为男人分担一点。男人笑着抓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也不让她拿。男人还很年轻，即便看上去很坚韧的样子，脸上也依然稚气未脱。
“华仔啊，你这次回了学校，考完试之后啊，就好好工作啊。家里就你一个男孩子，你姐姐也快结婚了。我和你爸爸现在还可以了住自己，等我们老了，做不动了，就只能只靠你了啊。”妇人紧紧握了一下男人握住自己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华仔”一直面带微笑，看着妇人，耐心地听着她说话。遇见田埂上的排水口就会小心的提醒着妇人，嘱咐着她小心走别踩空了。偶尔也和妇人说上几句，声音温柔，口气温和。“你放心啦，妈。我都这么大了，我自己会想的。再说了，你和爸爸还年轻着呢，你们才五十岁，人生才过小半呢。”
母子两个嗅着花香，听着鸟语，慢慢往家里走。一路上母亲都在小心的叮嘱，儿子面带微笑地听着，偶尔说上几句话，哄得母亲开心的笑，看上去都像是年轻了几岁。
即将到家的时候，传来手机铃声。何月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又放回兜里。母亲看了看儿子的脸色，担忧地问是谁打的电话，怎么不接。儿子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对着母亲笑，说是个陌生号码，不想接。又安慰了几句，母亲显然并不相信，但也没有说什么。笑着搀着儿子的手，进了家门。
“买什么好东西了啊，你们母子俩也真是的，去赶个集都去这么久。”坐在客厅藤椅上的父亲，看见他俩进来，就笑着过去接儿子手中的东西。把菜房间厨房，把种子放进杂物间，然后把其他东西分门别类放好。走回客厅又招呼着儿子，让他去和母亲做饭。
“你也真是的，”母亲在父亲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指责他：“华仔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你还让他做饭，你这个父亲怎么作的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就拉着他往厨房走。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华仔，你明天就去学校啊，”父亲这倒也不是询问，想是也想起来了，就随着母亲往厨房走，边走边说：“好呢，你明天去学校，今天我和你妈妈就给你做一顿好吃的。”
“爸，妈，我跟你们一起去。”儿子笑着去拉父亲的手，被母亲一把推开了，“你赶紧去休息休息，看还有没有什么忘了带了，别落下了。哎，对了，上次我给你准备的那罐辣酱，你装了没有。你喜欢吃辣酱，去年我们家的没做得好，都坏了。还是你爸爸特意去你婶婶家拿回来的，你婶婶家的做得可真好吃。”
“带了带了，都带了。妈，你就别操心了。”眼看着母亲又要絮絮叨叨说很久了，儿子立马插嘴。看着父母的坚持，又笑着说：“算了，那你们去做饭吧，我去把地拖一下。”
看着父母边说边走进了厨房，儿子就去洗手间拿拖把，随意把客厅拖了一下，就拿着拖把走回洗手间。他把门锁好，把拖把放进桶子里，打开水龙头放水冲洗，水流声音很大，盖住了外面所有声响。
他拿出手机，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刚刚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那边没有说话，他也沉默了很久，才问了一句喂？短短一个字，他听见了自己的故作的冷漠和疑惑，对自己深感满意。对面还是没有说话，隐隐听见一些轻微的呼吸声。他想挂断电话，那才是他的作风，可是他很久也没有舍得挂断。于是他又装作不耐烦地问：“喂？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你知道的，我的事已经不是你的事了。”那边女孩子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却还是显得那么激动挫败。
他又听见手机那边传来的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听见无力的一句算了，接下来就只有手机挂断的滴滴声。他捧着手机，失去知觉一般看着桶子里不停溢出的水。
“华仔，在里面干嘛呢，快出来啊，你爸爸叫你呢。”门外传来敲门声，惊醒了男人。男人收起手机，擦了擦脸，关上水龙头，把门打开，对着母亲笑着解释说在洗拖把。然后侧身往厨房走，母亲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走了过去。
孩子是过年期间回来的，刚回来时还好好的，挺开心的。但是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显然心事重重，变得越来越不高兴了。虽然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却还是从眼睛里看出他的不高兴。自己生养的孩子，自己当然清楚。可是母亲同样清楚的，是他的倔强性子。他好强，也很关爱自己，是绝不愿意显示出懦弱的一面的，自己也无能为力。
三个人吃饭，却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有鱼有肉有蔬菜，还特意熬了一个大补汤。儿子笑着说这是打算晚上吃剩饭，父亲也责备着母亲说太过浪费了，被母亲掐了一把。一家三口围着圆桌吃得高高兴兴，有说有笑。
“儿子啊，你也年纪不小了，有女朋友了就带回来看看啊。我和你爸爸又不是什么死板的人，你们现在要自由恋爱，我们也知道的，也支持啊。”母亲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儿子的碗里，貌似随意地说了一句。
“是啊，有女朋友要带回来看看。我和你妈妈没什么要求，只要女孩子性格好，洁身自好，有礼貌就行。”父亲听了也附和着，对着儿子说了两句。想起儿子在外地上的大学，又补充了一点：“家里远一点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交通啊什么的，都很方便。”
“我知道的呢，你们放心嘛。等我找了女朋友，就带回来，让你们两个老人家好好看看。万一你们不满意，我就立马换一个啊。”儿子也笑着，给父母夹了菜。看着父母对最后一句显然不满意，就听着他们的抱怨笑着。
吃完饭后，儿子就回楼上休息了，明天要去长沙坐车赶往学校，早点休息也好。想到这一点，父母也理解了他今天反常地没有留下来一起聊天。
把东西又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什么。男人熄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于是拿出手机放歌。音乐列表里几乎都是朴树的歌，这个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歌手，不知道记得他的人还有多少。男人想也不想地点开了那首《那些花儿》，这是很老的歌了，记得第一次听见这首歌的时候，他还只有十三四岁，一眨眼，他都二十二了。
永远都有人，正值年轻，但也永远都有人，正在老去。这首几乎都带着岁月印记的歌，让男人觉得自己正在慢慢苍老，这老去的速度这么缓慢，却无法拒绝。
同一首歌，在黑暗中，反反复复唱了许多遍。男人闭着眼睛，想起许多事。又听见朴树在说：我曾以为我会永远陪在她身边。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激动的翻身起床，拿出手机再次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一直没有人接，男人疯了一样的不停重拨着，终于接通了。
“文文，对不起，你原谅我。”不等对方说出什么，男人就抢先道歉了。
“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女孩子听上去冷静极了，“就像你说的，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你听我说，我不应该责怪你。”男人说得很激动，鲜有的激动。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女孩子一直没有开腔，许久之后，男人冷静下来，低沉地说：“我不能没有你，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