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上帝一定忘了说,人们要有爱与安全感,于是我们都只掌握了物质。
头顶的手术灯打得很亮,就好像是一个多么正规的大手术一样。
但事实上,这应该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手术。
人们说打了麻醉剂就不痛了,但是没有人告诉她打麻醉剂本身就很痛,疼得掉出了眼泪。
医院里都说是无痛人流,其实再怎么无痛,也肯定是痛的。
几乎不用想,就能预见接下来会有的疼痛和羞耻感。
刺眼的光线让眼睛很痛,索性就闭上了眼睛。
医生毫不怜惜地扳开了双腿,不耐烦地说:“腿张开一点。”
于是就毫无羞耻之心地张大了双腿,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注视下,将双腿张得很开,将裤子完全脱下。
这种本应该觉得羞愧的事情,却只带来麻木的情绪,于是为自己的不知廉耻流下了眼泪。
冰冷的器具被强硬毫无人情味地塞进了体内,感觉肚子有奇怪的感觉,被不由自主的打开。
那种感觉应该是子宫传来的。
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只是觉得很奇怪也很难受。
戴着氧气口罩也觉得没有办法呼吸,就好像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头顶强烈的灯光,也好比暖光照着依然觉得赤裸的双腿很冷。
不想去感知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也不想去清晰地体验到那种身体传来的触感。
安静地躺着,感觉到于赞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手,他在自己耳边轻声细语说着些什么,苏易文一个字也听不进。
就算是同床共枕过这么多回,苏易文也从来没有分清过他手心的温度与别人的区别,也不能听出他的声音能有什么独特的味道。
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一幕曾经也是想过的,只是想象中的和事实并不一样。
此刻自己应该大张着双腿,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孩子。握着自己手的那双手应该有不同于常人的温热触感,在耳边低声说话的人也该有独特的声线。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对于自己而言,只有他是与众不同的。
可是他不在这里,他只在别处,他连看也不再看自己一眼。
应该原谅的,早就明白,你不能希望自己所想和自己所经历的会是一样。
又想起那些年和他一起,他弹着总是弹不好的吉他,盘腿坐在她对面为她唱歌。
她那么喜欢民谣,他就为她唱宋冬野,为她唱好妹妹,也为她唱马頔。
在那么多的民谣歌手里,她最喜欢的是扎心的宋冬野。
可是听过他唱了那么都歌,她最喜欢的还是那首《傲寒》。
仿佛还能听见他低沉温柔地唱着:傲寒我们结婚,我们结婚。
而一眨眼,就要忘记这首歌,忘记他的声音,忘记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黄昏。
此时此刻,唯有一句歌词能安慰到苏易文了。
她闭着眼睛,让眼泪一点点流下来。
她心里一直在哼着那句歌词:
忘记那些过错,和不被原谅的青春。
就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和自己说话,他说:睡一觉吧,忘记那些过错,和不被原谅的青春。
莫笑晗今天一整天都很乖。
早上早早的就起床了,起床就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下来洗漱一下,就用抹布把桌子擦了三遍,把东西整理得整整齐齐。
搬了个凳子到门口,然后就把门口的衣柜收拾了一遍,挨个把衣服拿出来重新叠放。看了看地面,然后就去扫地了,扫完地就去拖地。
最后拎着84消毒液去洗手间了,估计刷厕所去了。
寝室人相识一望,脸上都是震惊之色,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莫笑晗哼着歌在厕所里刷厕所,然后哼着歌,出来洗手。
“都收拾好了没有,我们走吧。”她心情不错地看着寝室人一脸的目瞪口呆,也不往心里去,招呼着她们。
“走?去哪?”陈陈默默地说出来大家的心声。
“去吃饭啊,等下不是要上课嘛,我们一起去上课啊。”莫笑晗一脸的莫名其妙。
寝室里瞬间就传出鬼叫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大家一致认为:莫笑晗被附体了。
下午上完课,又窝在广场上晒太阳,一群人在打牌。
这一群人是包括了她们寝室四个人,还是李老板寝室六个人。开了两桌,八个人在打牌,两个人在观战。
没玩多久,就听见手机又传来那种鸟鸣声。陈陈笑着问她,什么时候也给手机开声音了,她朝着陈陈高深地笑了笑,就把牌扔给了旁边的男孩子。
“咯,我有点事,你先帮我玩几局,我晚点回来接手。”她握着手机,就急匆匆走到了一边去了。
也不管身后的室友同学都在笑她,一个劲地问她是什么重要人物,让她连牌都不打了。
信息的确是何月华发来的,说难听一点,除了何月华发的信息,其他人发任何信息都不会响的。
微信不能设置特别提示音,至少莫笑晗不知道怎么设置。于是她挨个把其他人全部设置了免打扰模式。
一旦要做傻事,那可真是不厌其烦。
何月华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在打牌。刚发过去信息,电话就来了。
“今天天气很好呢,我在地铁上,突然就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何月华声音温柔,让莫笑晗喜不自禁。
笑嘻嘻没有说上两句,何月华就说让她继续去打牌,地铁上信号不好,晚点再聊。
莫笑晗甜甜蜜蜜地应了一声好,就听见何月华笑着在那边说:“来,亲一个。”
她一下子就有点懵,把电话给挂了。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又有点烫。看到微信上何月华问她怎么挂了电话,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莫笑晗不知道怎么回,笑得跟朵花一样。
又回到牌桌上,但是也没有什么心情打牌了,就靠着陈陈的肩膀看她们玩。
陈陈嫌弃地回头推开她,她总是喜欢挂在别人身上,跟个无尾熊一样。
一回头就看到莫笑晗面如桃花,她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莫,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找男朋友了。”陈陈审问着她,连打牌都没有什么兴趣了。
“没有啊。”莫笑晗摇着头一脸无辜。
“屁,我才不信呢,你今天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陈陈哼了一声,鄙夷地看着她。
笑笑闹闹,一个美丽的下午就过去了。
一起吃了一个晚饭,一起回了寝室。
天色已晚,何月华又打来电话,问今晚要不要过去他那边。莫笑晗正要说好,就想起了苏易文,于是就说有点事,还是改天再过去。
挂了电话之后,还是挂着笑,心情却并不美丽。
“易文有点事,我出去一下,可能会晚点才回来。”她和室友们打了一声招呼,就走出了寝室。
在路上给苏易文发信息,问在哪里,苏易文很快就回了微信,说在那个酒店,也说了房间号。
莫笑晗戴着耳机慢悠悠地走,一点也不着急。
她今天过得挺开心的,上午和室友玩得开心,下午也玩得开心,接到何月华的电话,就更加开心了。
可是她一想到今天苏易文躺在医院,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手术,她就为自己的这开心的一天感到羞愧。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如果今天躺在医院的是杨希宇,或者是谢迎。莫笑晗深刻地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会有任何开心的情绪的。
自己会在她们身边,不管她们需不需要自己。而就算是中了彩票,也不会高兴起来的。
可是这个人是苏易文,她本应该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可是莫笑晗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莫笑晗忍不住又想抽自己两耳光,为自己对苏易文的这么漠不关心及残忍。
可能自从经过了谢迎和杨希宇之后,她就不知道怎么去在乎一个人了。
因为曾经所有的付出都不曾有回报,于是也就不愿意再去敞开心扉。
平心而论,她自己也清楚,没有和苏易文成为那种很好的朋友,绝不仅仅是苏易文一个人的原因。更多的,是她自己。
不管走得多么慢,酒店依然就在前面。莫笑晗叹着气,还是走到了酒店那里,在楼下买了两瓶水,还是绿色的尖叫。
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见苏易文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天气凉了,她把被子拖了下来垫着。她拿着一个遥控器,在看着电视。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于赞坐在床上,腿上摊开了一台电脑,应该是在忙些公事。他脸上也淡淡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莫笑晗收起脸上的痛心疾首,装作平常地走了过去,递了一瓶水给苏易文。
“谢谢,”苏易文接过了水就放在了一边,“不过我最近不能喝冷的。最近天气很冷,我可能需要在这里住两天,这里有空调,寝室里没有。”
莫笑晗应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问她还好不好。
没有什么兴致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索性都沉默了下来。
莫笑晗一直在偷偷地打量着于赞,他专心致志在忙自己的工作,不怎么关心苏易文的样子。
等把公事忙完了,才收了电脑,拿着药和热水走了过来。
苏易文接过药吃了,朝着莫笑晗或真或假地抱怨说这几天不能吃火锅了。
莫笑晗心里也知道,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有心情去想着吃火锅的,不过也还是配合着笑了笑,说以后一起去吃。
她没有以前那么有趣了,她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加随意地让自己高兴起来。这一点,苏易文很明显地察觉到了。
可是察觉到了问题,不代表就能解决问题啊。莫笑晗不仅仅变得不能让身边的人开心,她甚至变得自己都更不开心了。
知道她痛苦的来源,苏易文也不希望她痛苦。可是自己怎么开解都不会有用的,就算说了十遍自己不会介意,难道她就会当真。
闲说了几句,大家都觉得气氛不对,苏易文也就开了口,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这个早点,是真的早了点。才不到九点,平时这时候,两个人的夜生活还没有开始呢。
莫笑晗也没有客套,说明天过来看她,就走了。
她内心觉得悲凉,没有办法再在那个房间里呆上哪怕一秒了。
眼见她在何月华家里过得那么凄凉,也眼见她嘴上对她很好的于赞是这么冷淡。莫笑晗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想到她过得其实一点都不好,莫笑晗内心就很崩溃。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残忍的地方,她只是不愿意去接受。所以逃避是她最好的选择。
此刻看见苏易文过得并不好,于是她就不想看到了。宁愿蒙住自己的眼睛,继续欺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也许这样做,心里的愧疚感可以稍微好一些。
可是这个世界上,高兴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算苏易文一个呢。她不明白。
走出酒店,就想给李浩然杨希宇打个电话,很想告诉她们自己现在内心是有多纠结。
可是一想到不会被安慰,也就放弃了。
在这个时候,很想给谁打个电话呢,想来想去,就给何月华打电话了。
何月华的声音温温柔柔地,三句话没有说完,就让她过去找他。
莫笑晗就这么变态的,坐上了去找他的公交车。
何月华一直给她发微信问到哪里了,莫笑晗间或地回两句。她没有之前那种雀跃的心情了,一想到何月华就想快马加鞭地赶过去。
她现在只要想想苏易文,想到自己所有的快乐几乎都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上的,莫笑晗就觉得很羞愧。
下了车之后,问何月华怎么走,何月华说从地铁通道穿过马路,他会过去接她。
莫笑晗低着头,穿过嘈杂的地铁通道。好像到处都是出口,她却不知道哪个出口能通向他。
她觉得是这么的挫败,随意找了一个出口,走到了外面大马路。外面是大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莫笑晗突然难过得想要哭。
抬起头,就看见何月华站在前方看着自己。
莫笑晗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抱住了她。
莫笑晗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怎么啦?”何月华拍着她的背,担忧地问她。
莫笑晗很想问问何月华,你知道今天易文发生了什么吗,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么残酷,为什么大家都过得这么辛苦,为什么所有人好像都这么的不开心。
又回到那个阴冷的小房间,莫笑晗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觉得很累,脱了鞋和外套就往床上躺。
何月华用桶子接了热水,为她洗了毛巾,温柔地给她擦脸,又问她怎么了。
莫笑晗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回了一趟学校,只是看了看自己的真实世界,她就完全接受不了了。
洗漱了一下,关了灯,何月华也躺在床上,抱着她睡觉。
莫笑晗心里痛苦,却不能与他说。他多问了几遍,莫笑晗也怕他不高兴,就捡了一些伤心事带过了。
“我在想谢迎,我在想她为什么要回来。”莫笑晗想了想,能与何月华说的伤心事,也就只有谢迎了。
杨希宇和李浩然是不能说的,周盼是不能说的,家里的事情是不能说的,苏易文是更加不能说的,于是就说说谢迎。
“当初她刚刚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找她,她却不愿意再见我一面了。我终于放下了她,终于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又不动声色地出现了。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人们为什么都是这样的呢。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又要回来。
其实我宁愿她没有回来过。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本来只是顺口说说谢迎,结果一真的说了之后,心里就真的更难过了。
很多往事又浮出水面,莫笑晗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记得那么清楚。
某个晚上和她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两个人站在外面走廊,莫笑晗哼了很久的《这支烟灭了以后》。
她走之前的那个晚上,风很大,自己在公共澡堂淋浴下,一直淋着冷水,水流一直冲刷着手腕上的血。她从楼上下来,尖叫着把她拉开。她们坐在外面的洗衣台上,看着月亮,两个人抱头痛哭。
她走的那天却有很大的太阳,她站在那个风很大的通道里,看着她头也没有回的和家人上了车。
在一个周末,自己骑了一整个上午的自行车到了她家,她母亲温温柔柔地说,她不在家里。在回去的路上,莫笑晗推着自行车哭了一路。
现在还是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这该死的记忆力,总是能记住一些必须要忘记才能好好生活的坏事。
“她当时为什么要走?”何月华侧着身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莫笑晗想了想,无奈地笑了笑,她不好说的,说不出口。
“你以后也会走吧?如果你以后会走,千万不要回头找我啊。”莫笑晗笑着和何月华说话,他眼睛在夜里仿佛还能发光,看上去真诚。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放了下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只觉得似曾相识。一想一下,才想起来,这句话,苏易文也说过的。
某天从很远的地方,散步回学校。两个人聊着聊着,竟然聊到了以后绝交的事情。
苏易文当时就说:“我不会原谅别人的,如果以后你要走,那你千万不要回头,因为我不会原谅你的。”
那时候是怎么会聊到这种话的呢,现在想想,都觉得很奇怪呢。
“我去哪呀,我不会走的呀,我去哪都会带上你的。”何月华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她手心冰冷,需要温暖。
莫笑晗笑着看了看他,也不辩解,还没有天真到把什么话都当承诺的地步。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是说,如果你以后你要走,千万不要回头看我。”莫笑晗看着他,很温柔地微笑着。
“不会的,别瞎想。”何月华亲了亲她,想了想又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只要你一回头,我就没有办法拒绝啊。”莫笑晗轻轻地说话,“我好怕你要走,走了还要回头。”
说了些安慰人心的话,哄着莫笑晗睡觉了。
她身体好像不很好的样子,手心和脚都很冷,像块冰一样。何月华一直不厌其烦地给她捂着,让她暖和一点。
但就算是把她捂热了,只要自己稍微不注意一点,再去碰她,她的手心和脚又像冰块了。何月华折腾了两次,忍无可忍地用腿夹住了她的脚。
“身体怎么会这么差,你要好好补补了。”他搂着她,低声责备这着。
莫笑晗没有说话,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要睡很久才能暖和一点。
记得有一次在益阳和谢迎一起在外面睡觉,第二天两个人差不多都是同时醒的。莫笑晗是冷醒的,谢迎是热醒的。
模模糊糊睡着了,依然是不太安稳。
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父亲突然就死了,吐了很多的血。梦见苏易文看着自己冷笑着,说自己不要脸。看见谢迎又走了,她又和上次一样骗着自己说会与她联系的。梦见李浩然和杨希宇结婚了,自己带着笑去敬酒却被泼了一脸。
最难过的梦,是梦见了何月华。
何月华站在病床前,看着自己。他很温柔地对着自己笑,他说:莫莫,我和易文回北方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半夜惊醒了无数次,莫笑晗一睁眼就看见何月华,他就躺在自己身边,却没有再抱着自己了。
其实很正常的,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睡觉很累的。他只是有点累,于是翻了一个身而已。
可是莫笑晗心里就是这么难过,多希望每次醒来都看见他抱着自己啊,就好像自己每次醒来,都是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莫笑晗悄悄地又挪近了一些,伸手抱着他的腰。
“莫莫?”何月华好像被弄醒了一样,呢喃了一句。
莫笑晗轻轻地应了一声,他翻过身来,抱着了自己。他没有醒,莫笑晗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不容易的,大家各有各的苦衷和自己的眼泪。
能有一点点的温暖,都应该及时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