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晗刚刚盖上被子，就听见何月华的手机在响。他没有接，莫笑晗心里暗暗揣测着是不是苏易文。
她一直装睡，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何月华，想和他说什么，却发现他什么也不想听了。
手机又反复响了几次，何月华拿着手机，站了起来，往外面走。
“你还会回来吗？”莫笑晗掀开被子，抬起头来问他，看见他点头，才安心地躺下了。
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何月华依旧没有回来，莫笑晗咧着嘴躺在床上冷笑着。
“他不会回来了，他看都不想看到你了。”她一个劲地嘲讽自己，好像这样可以让心里不那么难受。
只觉得生无可恋。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发现自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吧，也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一直以来，就是活在李浩然和杨希宇的世界里，离开她们之后，又很快就投入了何月华的怀抱。所有的空缺都被很好的填满了，来不及去思考人生去思考自己。
然后在认识了何月华之后，一直在想着的事情，就是以后和何月华要怎样。因为他，而想去变成更好的人，因为他，而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他，原谅了自己原谅了所有的过去。
一门心思都在想着，以后会和他在一起，一起生儿育女，一起有美好的生活。
而突然之间，何月华撒手说了拜拜。
莫笑晗此时此刻，真的只觉得生无可恋了。
对所有的东西都丧失了兴趣，或者说本来就对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没有兴趣，而现在唯一的幻想，也终于破灭了。
莫笑晗从床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穿着拖鞋跑了出去。
出门左手边就有一个小商店，以前两个人在这里买过饮料喝，莫笑晗打算去买把水果刀。
她刚走出门口就看见了何月华，他拿着手机站在远处墙角的一颗树下。
没有街灯，隔得又很远，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他说话。
莫笑晗不动声色从旁边走了过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她带着笑，和老板娘说要买把水果刀，用来削苹果。
老板娘笑着给她找了一把水果刀，她笑着把钱递了过去。
把水果刀藏在衣服里，依旧从那条路走了回去。何月华依旧站在那树下，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自己。
但莫笑晗已经不关心了，她一门心思沉浸在自杀中，只幻想着自己等下就能奔赴天堂了。
回到床上继续躺着，莫笑晗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动手。万一等下何月华回来，那肯定就死不成了。保不定何月华会怎样想呢，说不定觉得自己在威胁他。
莫笑晗甚至慢慢地笑了起来，觉得这生活太痛苦了，一旦可以去死了，就觉得万分满足了。
她也不再傻等着何月华回来了，觉得他回不回来其实也没有关系了。
她开始思考着自己的后事了，想象着自己死了以后应该要如何如何。父亲已经出狱了，看上去也把烟酒给戒了，母亲以后可以依靠他。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用担心。至于说朋友，如果自己死了的话，杨希宇和李浩然估计不会有哪怕一点影响，谢迎可能会伤心两天，然后就没事了。
她想了想，最后想到了苏易文。如果自己死了，苏易文会怎么想，会难过吧。
她想了很久，又觉得自己死了，苏易文应该还好过一些了，至少她和何月华之间就少了一个隔阂了。
终于把所有死后的事情全部想清楚了，莫笑晗如释重负，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躺在床上心情不错的笑着，甚至拿出了手机玩。微信上周盼和杨希宇都有发来信息，一个约见面，一个问情况。
莫笑晗都不想回，她打开了播放器，下载了王菲的《夜会》。
打从心底觉得谢迎唱得更好听，可是谢迎不在这里，只能将就着听听王菲了。
何月华终于回来了，一个电话打了两个小时。他看见莫笑晗的笑，愣了一下，也没有说话。
他走到床头，说早点睡吧。莫笑晗笑着点头说好，却没有动。
何月华困惑地看着她，她才悠悠地说：“我今天想睡在外面，你睡里面吧。”
何月华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他沉默着点了点头，脱下了外套，爬到了里面，背对着莫笑晗躺下了。
莫笑晗笑着把音乐关了，把灯也关了，好好的在床上躺好了。
关了音乐，一片漆黑中仿佛还能听见王菲清冷的声音。
王菲说：你让我相信还真有感情这回事。
莫笑晗睁着眼睛看着一片黑暗，没有说话。
这张床真的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并排躺着依然触碰不到彼此。
何月华让莫笑晗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感情这回事。可是他也让她知道了，光是自己有感情是没有用的。
他平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可是他背对着自己，没有想要和自己说哪怕一句话。
莫笑晗强忍着过去拥抱他的冲动，安静地等着他睡着。
水果刀就放在枕头下面，她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刀柄。感受到刀柄了，她才觉得安全。
她要等他睡着，等他睡着了，她就要拿出水果刀，给自己来一刀。
也许只有这样死在他身边，莫笑晗才会觉得有点浪漫。
在过去很多日子里，莫笑晗不止一次构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自杀。
她从前认为，最浪漫的死法，就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或者雪山上，悄无声息地死去。不被任何人发现，直到尸体在很多年以后被考古学家发现。
可是现在想一想，还有什么比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怀里更浪漫的呢。
幻想着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当何月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打开灯，就看见了自己的尸体。
莫笑晗不希望他愧疚，也不希望他后悔，也不需要他为她痛哭流涕。她现在，只需要安静地死在他的怀里。
在他身边结束这一生，总比一个人孤零零死在远方要好。
莫笑晗想了很多，只觉得死亡是最好的结局了。她本就对这个世界生无所恋，她唯一需要的，只是何月华。
其实这么一想来，内心应该平静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得透彻，莫笑晗内心就越是激动。
她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哭泣声，听见内心在软弱地说想要抱抱何月华。
何月华就在身边啊，她只要伸手就能碰到他呀。可是莫笑晗，怎么也不敢动，不敢过去拥抱他，也不敢和他有哪怕一句对话。
她颓然地闭上眼睛，在心里轻轻为自己哼着歌。
感觉到何月华似乎是已经睡着了，她轻轻转身，看着他的后背。
黑暗中一片模糊，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依然可以看出他后背的形状，仿佛很宽厚也很温暖。
算了，我都要死了，就自私一次吧。我只是想抱抱他而已，我没有想要别的什么了。
莫笑晗在心里为自己鼓劲，终于颤抖着伸出了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
他没有推开她，他规律的呼吸声甚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呼吸着。
莫笑晗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也不知是感激他没有推开自己，还是悲哀自己竟然这么卑微。
贪婪是无止境的，最开始只是想要碰到他，然后就想要拥抱，就会想要有一句对话，会想要有一个吻。
莫笑晗不管不顾地贴了上去，紧紧抱住了何月华。感觉到他很反感地在扳开自己的手，莫笑晗死皮赖脸地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
“何月华，我不想和你分手。”莫笑晗将脸贴在他后背上，让自己的眼泪打湿他的衣服，期望能唤回他的一丝怜悯。
“我知道。”何月华终于不再去摆脱她，任由她紧紧地抱着自己。
“可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他声音低低地，听上去情绪比莫笑晗还要差。
“你不喜欢我了是吧。”莫笑晗轻轻地问他，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何月华叹息着，许久又说：“我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了。”
莫笑晗不再说话了，只是贪婪地抱着他，感知着他的存在。
“莫莫，我们冷静一下。如果过了一段时间，我的状态好起来了，我们还是有可能的。”何月华伸出手，握了握莫笑晗的手，终于还是把她的手拿开了。
“但是，不是现在。我最近过得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你，我想要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我想要冷静下来，好好理一下自己的人生。”
何月华低低地说话，背对着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距离好像很远。
莫笑晗没有再挣扎，让他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她识相地挪开了一些，背对着他，终于安分了下来。
只是一时头热发疯是吧，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一时的想不清是吧。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需要人陪。而现在，你不需要了，是吧，你是这个意思吧。
莫笑晗悲凉地发现，自己可能从头到尾，只是扮演了一个棋子的角色。可是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扮演的是贤妻呢。
她又握住了水果刀，可能现在，唯一能由她掌控的就只有自己的生死了。
很显然，她现在只想死，不想活了。
半夜的时候，觉得很冷，于是也就醒了。身边的何月华呼吸沉稳，显然已经熟睡了。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道距离，掀开的被子有风袭来，于是觉得后背发凉。莫笑晗冬天总是睡不暖，盖很多的被子，也还是睡不暖。这样掀起一个角，风一进来，本来就睡得浅，这下直接就醒了。
莫笑晗伸出手去拿水果刀，她觉得时候已经到了。
将刀鞘拔开，比划着在手腕上找寻着下力点。莫笑晗想了一想，又把刀放了回去。
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吧，怕何月华醒来的时候会被吓到。
第二天他要去上班，等他去公司了，自己再去死吧。
没有必要自己都要死了，还给别人制造麻烦。
闭上眼睛，平躺下来，指望着能暖和一点。
知道何月华身上肯定很暖，莫笑晗却不敢再靠过去。怕吵醒他，也怕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碰着他，会觉得自己不要脸，更怕他被弄醒了然后嫌弃地推开自己。
莫笑晗安静地侧着头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和他说着话，说着说着，忍不住就哭了。
好想抱着你，好想这一切都只是个梦，好想和你在一起。
这些愿想，也只能想想。
其实没有再睡着，何月华手机铃响的时候，莫笑晗依然很清醒。
知道何月华很快就要起床了，莫笑晗连忙偏过头不再看他，她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何月华很快就把手机铃声关掉了，如往常一般嘀咕了两句，就爬下了床。
他轻手轻脚地开灯，然后穿衣去洗漱，回到房间的时候，他一如往常一般帮莫笑晗掖了掖被子。
然后他轻轻关了灯，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终于走出了这个房间。
莫笑晗忍了很久的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在何月华为她掖被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忍不住会哭。
在黑暗中哭了一会儿，莫笑晗爬起来，靠在墙头，打开了灯。
他始终是一个温暖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他始终是一个温暖的人。
只有他能给予莫笑晗这种温暖的感觉。
可是并不会有什么用了，莫笑晗渐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刚和苏易文分手，他没有办法这么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可是过一段时间，真的就会好起来吗？莫笑晗并不觉得会。
可能要过很久，何月华才能从苏易文的阴影中走出来，而那时候，他可能就更加不会需要自己，也更加不可能会喜欢自己了。
算了吧，没有意义了，反正也生无可恋了。
莫笑晗伸手将垃圾痛挪到床边，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垃圾桶里套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如果没有记错，是上次两个人买零食的袋子。
莫笑晗低声喊着何月华的名字，一边喊，一边哭。
她知道自己爱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可是直到今天，才真的确信，他没有在爱自己。
“何月华，我爱你啊，我真的爱你啊。”
莫笑晗呢喃着，从枕头下摸出了水果刀。
她拉了一下衣袖，让左手腕裸露出来。手腕上有很多很细的伤口，白色的透明的，已经愈合很久了。偶尔抚摸这些伤口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划痕，却不会觉得疼了。
这些都是历史遗留伤口了，在高中的时候留下来的。那时候用铅笔刀轻轻地划一刀，伤口很苦就会愈合，然后长出这些疤，有些像皮肤的纹络。
从进入高二以后，莫笑晗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因为知道自己不能去死，于是也不想做这些无用功了。
可是今天又不一样了，莫笑晗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去死了。
她将水果刀拔出来，轻轻按在手腕上。新刀很锋利，抵在皮肤上，觉得很冷。
莫笑晗冷眼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和手腕上冰冷的刀锋。她轻轻地滑动着刀锋，适应着这种冰冷的感觉。
很有仪式感一样，莫笑晗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人生中最大的事情。
正打算用力的时候，想起来觉得差了一点什么。她爬下床，把门反锁了，又爬回床上，拿出了手机。
想起李浩然以前哼着的一首歌，于是找了一下陈升。终于找到了那首《路口》，下载下来，单曲循环着。
做完这一切，莫笑晗又拿起了刀，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地用力划了下去。
鲜血突然就喷发出来，手腕很快就染成一片红色。血液从伤口里涌出，从垂落的腕间流下去，经过掌心，流过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垃圾桶里。
鲜血低落在塑料袋子上的声音很好听，啪嗒啪嗒。
莫笑晗内心觉得很安全，像是回家了一样。
她一直没有家的感觉，不管是呆在那个活了很多年的老家，还是呆在父母身边，也没有什么家的感觉。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有家的感觉，那就是这个小房间了。
和何月华感情还好的时候，每次呆在这里都会觉得很安全。而她也渐渐知道，这个地方不再属于她了。
在这一刻，在感觉到生命随着鲜血流失的时候，莫笑晗有了归家的安全感。
她随手将水果刀扔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血液咕噜咕噜从伤口里争先恐后涌出，莫笑晗感觉不到疼痛。
她紧紧地盯着伤口，看着血液迅速地涌出来。
好像一切都要解放了，再也不会有眼泪，也不会有伤痛了。在这个最让她觉得温暖的地方，在这张曾经让她笑着入睡的床上，她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失，她终于感到了开心。
如果活着本身就成为了一种罪恶，或者说，如果活着是一件很累也很痛苦的事情，那么死亡不一定是懦弱的表现，可能只是一种解脱。
我们的生命并没有那么尊贵，死亡，也并不应该被唾弃。
垃圾桶里的白色塑料袋底部积累了一层血了，新的血滴落下去，能在血面砸出一个小小的洞。然后很快又融合在一起，看上去觉得很鲜艳。
鲜血是生命的象征，可是鲜血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
莫笑晗看得出神，觉得人生都完美了。
悠扬的音乐传来，在这个只有自己的房间里，暖色的灯光照耀着自己，旁边的温度属于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就算他现在不在自己身边，好像也能感知他的存在。他一直在自己的心里，未曾离去。
陈升依旧哑着嗓子颓废地唱着：我不害怕人生何其短，但是我恐惧一切终必要成空。
莫笑晗低声轻轻和着，唱着自己所有不能言说的疲累与恐慌。
岁月寂寥，因有你而喜悦，别问我，为什么流泪。
因为在这个冷酷的世界，只有你给了我一丝一毫的快乐与生机。过去二十多年里，我始终行尸走肉一般，是你让我有了鲜活的生命。
即使你现在选择离开我，我依然感激你，你让我看过不一样的世界，让我成为过不一样的自己。
感觉到血液流速减慢，莫笑晗知道伤口开始愈合了，她血液中血小板的含量高于常规水平，血液总是很快就会凝固。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伤口，伤口处已经没有什么血流出来了，周边的血液开始凝固了。
莫笑晗发了疯一样，四处找着水果刀。
找到水果刀之后，莫笑晗挤了挤自己的伤口，有刺痛感，又有血流了出来，只是不多。
莫笑晗冷笑着，用力翻开了伤口，看见深处白色的肉又很快被鲜血打红了。
莫笑晗右手颤抖着拿着刀，插入原来的伤口中。刀片接触到肉的时候，有轻微的刺痛感，但莫笑晗已经不在乎了。
她将刀探进去了一点，抵住了最深的伤口处，然后用力地在原来的伤口上切了下去。
终于察觉到痛了，的确很疼，感觉到细胞都在哭了，手腕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抖动着。
鲜血又狂烈地流出来，咕噜咕噜，仿佛有声音一般。
啪嗒啪嗒的声音又响起，塑料袋里的血又在迅速增多。
左手腕还在疼，手掌却像是失去了知觉，变得很麻木。血液还是滚烫的，沿着固定的路线流动着，一滴一滴都落在垃圾桶里。
莫笑晗看着这些血，看得出神，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右手还紧紧攥着刀。
她看了看水果刀，刀片上有血渍。她将刀片横放，在左手臂上擦干净，又费力地将倒插进刀鞘里，放回枕下。
她轻轻拉好被子，盖住自己。将左手摆放好，让血正好能滴进垃圾桶里。
她抬起右手，费力地将灯关上。
房间里又一片漆黑了，觉得很安全。
莫笑晗闭上眼睛躺着，听着音乐，也听着血滴落的声音，渐渐有点失去意识。
陈升依然在不厌其烦地唱着歌，声音仿佛带着哭腔。
唱着人生的不如意，唱着不可得的渴望，唱着不被理解的情绪。
我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我也不是因为受了刺激。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个世界，也不喜欢自己而已。
莫笑晗迷迷糊糊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着。
失恋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真正让莫笑晗走上这条路的原因，只有一直以来她对这个世界的不热爱。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一直都很空洞，觉得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曾经因为何月华而觉得这个世界稍微显得好一点，而现在，何月华走了。这个世界又回复到那个冰冷不可爱的状态了。
莫笑晗提不起一点兴趣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