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晗拿着两把钥匙不停地反复尝试着,然而,不管是哪把钥匙都打不开这楼下的大门。
尝试了十来遍,她终于也不做这些无用功了。她蹲下来,靠着墙,呆呆地望着地面。
后怕与恐慌的情绪压榨着她,她终于忍不住抱着头,无声地哭了。
远处散落着几只流浪的猫,它们亮着眼睛看着这个抱头痛哭的小女孩,于是也呜呜咽咽地哼着。
天空上方悬挂一轮明月,旁边三五颗星子点缀着天空。大片大片的浓墨一般的乌云缓缓地飘着,偶尔会飞过两只秃鹫留下几声啼哭。
莫笑晗蹲在那里,她没有去想自己该怎么办,她知道她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她只是不愿意去解决了。
生活并不是那么艰难的,大部分问题都是可以自己解决的,可是为什么,这些问题总是没完没了呢。
莫笑晗又陷入了生无可恋的悲观思想里了,她想着自己可以做到的。是的,她可以。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累的活着呢。
“我好想回家啊。”莫笑晗呢喃着,自言自语着。
她说的想回家,这个家绝对不是指老家,那个有着父亲和母亲的家。她想回的是哪个家,这么多年以来,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找到过答案。
她只是一直在脑海里幻想着,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个地方。
在那里,没有勾心斗角肆意伤害,没有失望背叛抛弃侮辱。
在那里,她可以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呵护照顾,会有人疼惜她拥抱她陪伴她。
在那里,不会觉得害怕,不会觉得孤独,不会觉得被厌恶。
那个地方,就是莫笑晗心心念念的家。
而那个家,莫笑晗从来没有找到过。
此时此刻,天气更加冷了,就算是穿了加绒加厚的保暖衣,就算是穿了厚重的羽绒外套,依然觉得要被冻得僵硬了。
突然又想起那年在广州,事实上,也不是突然想起吧,是从钥匙打不开门的时候,就一直在想那年在广州。
那一年夏天在广州,在车站笑着送杨希宇离开,回去的时候找不到公交站,徒劳在街上乱走。回到家中的时候,痛哭不止。
夏天那么炎热,呆在那个家里,看着人去楼空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稀少的行李,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坐在床上哭了很久,虽然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记得自己后来一整个下午都在擦地,洗了一条抹布,不停地跪在地板上擦地。
记得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然后又一滴一滴迅速蒸发掉。
是的,这时候的心情可能和那时候也差不多吧。
只觉得: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莫笑晗一直停留在往事中不能脱身,她想起过去那么多事情,近四年来,两个人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抱着头靠着墙,像楼下的流浪猫一样呜咽,哭着喊着她的名字。
也不知一个人自怜自怨了多久,才擦干眼泪,往来时的路上走。
在门卫那里问了一下,果然不会有那里的钥匙。
于是又顺着原路回网吧,又经过那条满是流浪狗的路。
莫笑晗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提防这些狗了,她甚至觉得,被咬死了,被它们吃掉了也算好事一件。
又解决了自己,摆脱了痛苦的人生,又喂饱了这些狗,总归是好的。
也许是这些狗只是看上去凶,也许是这些狗有些怕她,一路走过去,也算平安无恙。
被狗吠声拥护着走到了外面大马路,大步走回了网吧。
跑到吧台去找吧员借钥匙,知道他也快下班了,于是就说去厨房等他,让他回家的时候叫她。
回到厨房,就看见土豆他们在忙得热火朝天。
“你怎么在这里?”冰山口气僵硬,不过他说话向来是这样的。
“想你们啦,所以回来看看你们啊。”莫笑晗嬉皮笑脸地说着,已经收起来所有脆弱的情绪。
大家看见她回来,还是挺高兴的,逗着她玩了一会儿。
莫笑晗也不闲着,看见有服务员在洗碗,就一边和他们说笑,一边帮忙去打了几个饭。
“小莫,正好我在煮夜宵,等下你也一起吃一点呗。”土豆站在那个灶前,回过头来笑着招呼莫笑晗。
莫笑晗走过去看了看,在煮面条,于是也笑着说好。
吃了夜宵没多久,那个吧员就探进头来喊莫笑晗回家。
莫笑晗大声应了一声,就和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往外面走了。
“注意安全啊。”土豆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声。
莫笑晗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嬉笑着说放心。
路上和吧员说说笑笑,聊些废话。倒不是莫笑晗这么喜欢与人聊天,实在是这个做吧员的很有职业素养。
与客人聊天聊习惯了,就下了班也喜欢聊天了。
又走到那条路上,那些狗又出来了。吧员在她旁边一直和她说别怕,但是莫笑晗觉得他自己都有些怕。
“这些狗咬人吗?”莫笑晗呆萌呆萌地问他。
“我没有被咬过,不过肯定有人被咬过的。毕竟是流浪狗,没人管得住的。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烦死了。”吧员很不耐烦地抱怨着,加快了脚步。
莫笑晗心里笑着,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回了那个套间,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莫笑晗坐在床上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着些什么。
叹了一口气,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干脆就躺下了。
靠墙那边是寝室里的另外一个姑娘,姑娘最近一周上白班,每天晚上九点就下班回来了。
这时候夜这么深,已经能听见她的呼吸声了,平稳缓和,但是不容忽视。
莫笑晗内心膈应得很,怎么也睡不着,又不好翻身,怕吵醒了她。
倒不是说这姑娘怎么样,这姑娘人也挺好的。以前莫笑晗在外面大厅做服务员的时候,和她也有过些往来,没有什么隔阂,也是有说有笑的点头之交。
但是房间里有一个陌生人,这种感觉怎么想怎么别扭的。不过没关系,忍忍就过去了。因为这姑娘,很快就要辞职回老家过年了。
这么一想,心里也就舒坦一些了。
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对着窗外发呆,不禁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最开始来到这个城市,不过是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权当来这里避乱了。
而一眨眼,在拉萨已经呆了四十多个日子了。生活是这么的轻松而又不费力气,可是也是这么的麻木而又不关心。
平心而论,莫笑晗丝毫想不起来这四十多天里,自己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一直不过是按部就班做着该做的事情,不去关心自己的内心,也不去关心外面的世界。
莫笑晗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鸵鸟,正在把头埋在沙子里。
时间如流水一般消逝了,她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过年具体是哪一天。
这些日子以来,唯一让莫笑晗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就只有那次,突然接到何月华的短信和电话了。
又想起了何月华,在每一个不需要摆出笑容给别人看的时候,莫笑晗都会想起他。
和他在一起的所有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可能是因为时间尚短的原因,所以什么都没有忘记。
第一次真正认识他,是在11月的27号晚上。真正确立关系,是在12月的10号晚上。与他发生关系,是在12月的20号晚上。与他分手,是在上床后的那一天。
一次一次回想往事,总是会想着,如果当初怎样,现在会怎样。
比如说,如果自己没有和他上床,或者上床后不是那么冷漠,或者说后来自己没有不告而别离开长沙。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是这样呢。
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告诉莫笑晗,凡事要从自己找原因。
于是只会在偶尔觉得,原因只出在何月华不喜欢自己这一点上,而在其他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觉得是自己的错。
于是要不停地反省自己,到底是自己哪一点做错了。心里想着,一定是自己做错了,所以最后才会变成这样。可是想来想去,始终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环节错了,可能是每一个环节都错了吧。
可是怎么办呢,就算是错了,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了啊。
性格就是这样了,很多时候就算是知道这么做不对,也无法控制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可能是因为今晚,太多情绪袭来。突然才发现,一直以来蒙蔽自己说拉萨多好多好,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事实上,有什么好呢?或许在他们两个人还在这里的时候,会觉得也有个陪伴,即便不怎么见面。
而他们一离开,所有的纱都被撕开了,事实很残酷地暴露了出来。这个城市什么都没有,和长沙一样的空。
这里也不是那个安心的地方,自己也终究只是一个流浪的人,经过这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想了很多,再三回想这些日子在拉萨的点点滴滴,只觉得都是流水一般没有痕迹了。
而只要一想到何月华,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么清晰。甚至连当时的心情还是这么清楚,更甚至,连心口都还在觉得疼。
可是疼痛的感觉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不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日子哪有什么真的快乐而言呢,不过都是一些虚假的笑声罢了。
因回想起何月华而带来痛苦的心情,反而让莫笑晗心声感激。
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入睡。
却不想,入睡前突然涌现出强烈的憧憬:想要回长沙。
想要回去长沙,想要回到何月华身边,想要问问他能不能重新开始。
这种心思一冒出来,眼泪就跟着跑了出来。
莫笑晗咬着被子,心里呜呜咽咽地哭着。
好后悔啊,好像回到他身边啊。
莫笑晗拿出手机,忍不住给何月华打电话。
刚按出去,就突然清醒了,急匆匆挂掉了电话。
没有意义了,他已经不打算和自己在一起了。就算是他不久以前刚刚打来了电话,也不能证明什么了。
流着眼泪捧着手机,看着外面的月光,终于冷静了下来。
想什么都是多想,不如擦干眼泪好好睡一觉。
又浑浑噩噩上了几天班,迎来了藏历年,厨房忙成狗,弄出了一堆丰盛的伙食。
热热闹闹吃了一个团年晚餐,然后依旧各自上班,该做什么做什么。
席间喝了两瓶拉萨啤酒,站在洗碗池前有点恍惚不清。新年好像就在第二天了,这就是过年了吗。
好像和平常的日子一点区别也不会有,不过也不值得可惜。
虽然厨房里面吵闹得很,但依然能听见外面燃放烟花的声音。这种感觉和过往每一个新年没有任何区别,至少和十一岁以后的新年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独自冷清,听外面世界的热闹。
大家都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每个人喜气洋洋的大声笑着说着。莫笑晗内心阴沉到了一种极致,她因为年少时期的一些冷眼和冷清,导致性格中有一种痴症。
每逢佳节倍哀愁,越是大节日里,越是心情低落阴郁,可以说中国大大小小这么多节日里,她唯一喜欢的也只有清明节了。
毕竟从十一岁到二十岁,每一个节日里都是这样过来的。别人家中喜气洋洋一家团聚,而她家里,只有她与母亲冷冷清清强颜欢笑。
听多了别人的笑声,也听多了别人或是嘲讽或是安慰的同情,莫笑晗就越加讨厌过节了。
于是等着十二点一过,莫笑晗就迫不及待的说有事,急匆匆离开了厨房。
其实又哪有什么事情呢,不过是拿了一罐雪碧和一杯冰块,又去开了一台电脑而已。
开了电脑也不知道做什么,想起高中的时候喜欢的一个女歌手,于是百度了一下她的歌,戴上耳机听了听。
这个女歌手其实没有唱过多少歌,严格来说,很多人不称她为歌手,称为网红。
后来好像是自杀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百无聊赖,最后又是和以前一样,又去关注了一下苏易文。
苏易文的贴吧再也没有更新过了,依然是把她之前的一些心情再次看了几遍。
每次看到那句:我不会原谅你。心绪就要翻飞,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去这么久了,很多事情,苏易文还是不知情吧。
莫笑晗又开始发疯,她居然给苏易文发了一封邮件。
“易文,我是莫笑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封邮件给你,但是很多时候,我做事就是这样的。
我并没有想要说些什么来向你道歉,我想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了,我也不需要谁来原谅我。
我在拉萨,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我和何月华在一起过,后来很快就分手了,然后就来了这个地方。
不过都是报应,我并不想去解释什么。
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不用心怀愧疚,不用觉得对不起何月华。
他告诉我,他对你早就厌倦了。所以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他。
这封邮件,如果你看到了,你也不用回。我不是想要得到你的同情或是原谅,也不是想要挑拨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离开何月华是你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重新开始新生活吧,你没有对不起他。”
莫笑晗点了发送键,然后关掉了电脑,离开了网吧。
她脑子应该是不正常了,否则也不会发这种邮件给苏易文。
事实上,她不知道怎么开始新生活。如果她能理智一点,她就应该与这两个人都老死不相往来的。
可是从很多年以前,她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或者说,她做什么都像是在发疯了。
慢悠悠往回家的路上走,依然被狗群簇拥着。
莫笑晗已经不会觉得害怕了,甚至生起怜悯之心。她蹲下身来,想要抚摸这些流浪的狗,狗群却被她的反常之举吓到,惊慌失措地狂吠着,跑远了一些。
莫笑晗蹲在大路中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不想起身往宿舍走,于是就一直蹲在路上。
远处居然还有人在放烟花,她抬头呆呆地看着,天空迅速亮了一阵,然后又迅速地暗淡了下来。
流浪的狗群没有散开,依旧围着她,偶尔吠上两声。
莫笑晗此刻想起了遥远的南方,不知道这个时候,父母在做什么,杨希宇和李浩然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何月华在做什么。而同样的,身在西宁的苏易文,又在做什么呢。
但是不管他们在做什么,莫笑晗心里很清楚,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了。
烟花不过是几分钟就完全结束了,世界又恢复到了常态。莫笑晗低下头来,痛哭着。
多希望一切都不曾发生。
没有冬瓜,没有于赞,没有周盼,苏易文没有怀孕,何月华没有出差,自己没有犯错。
那么依旧是和往常一样,大家都能尚且苟且的活着吧。在不去想未来也不去想过去的时候,苏易文依旧与何月华在一起,自己依旧在他们客卧呆着。
突然就想起某一年的中秋节,自己没有回家,反倒是在他们家里过了一个中秋节。
记得那天晚上三个人一起在家做饭,记得一切吃月饼,记得坐在地板上吹牛逼抽烟喝酒。
而那时候发生过的事情,不管再怎么美好,再也不可能重现了吧。
又想起与苏易文说过的,以后两个人呆在长沙,一起租一个房子。那时候也幻想过关于未来,后来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那时候在街边坐着抽烟的时候,彼此互相试探出一个美好未来的时候,没有想过吧。
一定没有想过,两个人最后会走到这一步,互相怨恨又互相同情,彼此关心却彼此远离。
“对不起,我好后悔,我真的做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好后悔啊。”
莫笑晗一个人低声哭着呢喃,想象着苏易文就蹲在自己对面,在听着自己忏悔。
五月天说得多好:如果说了后悔,是不是一切就能倒退,回忆多么美,活着多么狼狈。
低沉着哭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狗群都没有再吠了,只是也在呜咽的哭着。
“你们也觉得寂寞吧,我也是呢。
我很多时候都会在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城市有什么好呢,其实和其他地方都是没有区别的吧。
你们知道吗,我好想回长沙,我好想回到以前,不过,回不去了。
你们是从哪里流浪来的呢?我觉得我也和你们一样,也是在流浪呢。”
莫笑晗嘀咕着,和狗群们聊起来了。反正所有的心事没有人会听了,不如说给这些狗听。
就算它们听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不会被指责或嘲笑吧。
与狗群闲聊着,把它们每一句吠声都当作温柔的回应,终于渐渐能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不能与人说的心事,终于有了归处。
懊恼,悔恨,渴望,都是不能说的,终于可以倾诉出来了。
待心情终于平复,在狗吠声的簇拥下,回到了宿舍。
躺在床上的时候,又如往常一般,一直在想着何月华,也一直在想着苏易文。
要问她现在最大的渴望是什么,一定不是和何月华复合,是想三个人回到最初。
但是知道回不去了,于是也就安慰着自己:算了吧,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好了。
让生活重新开始吧,一个人重新开始。
莫笑晗就在这种自我安慰中,慢慢进入了睡眠,想着真的要告别过去,一切重新来过了。
她还不知道,一切都又重蹈覆辙了。没有回到过去美好生活,反倒是将自己推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另外一个城市里,女人看着电脑流满面。
她颤抖着,尽量让自己平稳下了心情,故作冷静地写了长篇大论,然后又删删减减,终于按出了发送键。
在另外一个城市里,男人已经入睡了,突然手机铃响,他看了一下,揉着眼睛挂断了。
刚刚躺下,手机又开始响,他很不耐烦地接通了电话,问有什么事。三两句之后,他睡意全无,口气变得柔和,细声细语劝说着对面的人。
而这一切,莫笑晗全然不知。
她依然沉浸在浅薄的睡眠中,依然幻想着,明天天一亮,什么都会好起来。
她觉得自己可以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