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来了，衣着光鲜，却是自己一个人。
她一来先走到堂哥堂嫂面前，笑着递出个挺括的大红包。堂嫂接过，手暗暗一捻，比刚才她妹妹给的那个起码厚一倍。堂嫂的笑容也灿烂一倍，“你太客气，人来就行了。”
“真可爱。”莫忘没像其他人那样伸手逗小胖孩，只是俯身看着他。
“那么喜欢你也赶紧生一个呀。”堂嫂打趣。
从莫忘一进门就牢牢盯着的乐瑶却从她的表情中抓到一丝转瞬即逝的，苦涩？
“要不要抱抱他？”堂嫂欲把孩子递过去，莫忘忙拒绝，“不用了，你看我还拿那么多东西。”
“妹夫呢？”堂哥以为荆磊去停车了，等半天却还不见他进门。
“临时通知有一台手术。”莫忘道，“他说下次再补你这顿酒。”
“医生也太累了，没日没夜啊。”堂哥叹，“不过好在荆磊还年轻，熬一熬回头评个主任就好了。”
乐瑶回过头，寻思着，手术什么的肯定是借口，两个人肯定吵架了。
莫忘手中拎着几个橙色礼袋，在宴厅里花蝴蝶似地旋转分发。“我婆婆上礼拜去瑞士玩，回来在迪拜转机的时候闲逛买的。”
小姑率先打开礼盒，急切的样子被奶奶白了一眼。
莫忘上前帮她戴在脖子上，“瞧，多好看啊！”
小姑捻搓着光滑细腻的丝面，细看着上面精美的图案，“这得很贵吧？”
“那肯定呀，莫忘什么时候送过我们便宜东西。”堂嫂的动作矜持多了，当看到自己这条的图案和长辈们的不一样时，她感激地冲莫忘笑了笑。
莫忘变戏法般帮所有人都系上了丝巾，她脸上笑容灿烂，嘴里云淡风轻，“ 什么贵不贵的，大家戴着玩玩。”
大伯母摩挲着丝巾，一直“哎呦哎呦”赞叹不停，她抬头对孙华芳羡慕道，“有莫忘这女儿，你可要享福了。”
孙华芳面子上受用，心里却在惋惜，这得花多少钱啊？拿去外面再卖掉多好，便宜她们了。
“是啊二嫂，莫忘六岁从她外婆那刚接回来的时候我就说了，这丫头又聪明又稳健，同龄那些孩子跟她一比简直还都是小傻瓜呢。”小姑笑着附和。
“我们这整个片区的孩子，除了莫忘没别人考上过985。”坐在桌末尾的小姑父适时插嘴道。
乐瑶在旁边听得尴尬，小姑好像失忆了，大伯母也失忆了，六年前姐妹俩小心翼翼上门借钱被他们以各种理由拒绝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现在众人的态度却仿佛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传菜的玻璃将一个礼盒运到了乐瑶面前，对面八十七岁的奶奶慈爱地看着她，“我用不上这些，瑶瑶你拿去吧。”
“奶奶，这可是我送你的。”莫忘佯怒道。
奶奶扁了扁嘴，“又不是你自己花钱买的。”
“妈，这话可不对。”坐奶奶旁边一直默默抿酒的大伯慢悠悠开口，“礼物就是礼物，谁花钱买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送到谁手上。”
大伯母趁机将礼盒又转回去，“妈您就收下吧，大孙女的一片心意。”
“就是喽，谁花的钱有什么要紧的。”小姑立即帮腔道，“当年若不是莫忘嫁得好，我二哥那烂摊子……”
“姑！”堂哥忙截住小姑的话，“人来得差不多了，你去催一下开席吧。”
“没关系啦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莫忘大咧咧地笑起来，“我爸糊涂信错人，可好在我们家的女人都还算争气，日子难也过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乐瑶转头去看孙华芳，果然，她的眼中已泛泪。乐瑶在桌下轻轻握住妈妈的手。
“对嘛对嘛。”大伯母拍手，“以前大家都不容易，以后会更好的！”
在座的人里，只有唯一真借了钱给二儿子家的奶奶沉默着，其余人纷纷举杯相庆。
大伯站起，脸上颇感欣慰，“你们这些小的啊，多跟莫忘姐学学，兄弟姐妹是最珍贵的，一定要互相帮衬，知道吗。”
一片其乐融融觥筹交错里，乐瑶伸筷子夹冷盘中的牛肉。
“乐瑶也不小了，也赶紧想办法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嘛。”大伯父俨然一副郭氏族长的做派，“看你堂哥的孩子都满月了。”
乐瑶嘴里塞满肉，嚼得脸酸。
等到莫忘终于落座，乐瑶已吃得七七八八。
“饿了吧？赶紧吃。”孙行芳把叠满鱼虾蟹的盘子递给莫忘。
“你还给她夹菜？礼物也没见有你的份。”乐瑶扁着嘴讽刺。
“我又不用那种东西。”孙华芳忙看一眼坐她身旁的小姑，好在她正举着手机专心拍菜色。
莫忘瞪乐瑶一眼，“妈那份我明天单独拿回去。”
“不用不用，我用不上那种东西。”孙华芳忙说。
莫忘忽然张开嘴顿住几秒，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郭乐瑶，你下班都不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吗？”她掩着口鼻，将椅子往旁边挪开一些。
“我干嘛回家换衣服？你自己不会坐远一点？”乐瑶没好气道。
“你神经病啊？”莫忘骂。
“好啦，你们别吵了。”明明是郭莫忘在骂人，孙华芳却拉着乐瑶的手臂。
乐瑶的火再也按捺不住，“你才是神经病！不然为什么要用我的名义给别人发邮件？”
“哦，原来你是气这事？”莫忘一脸讶异，“一封邮件而已，至于吗？”
“你不经我同意用我的名义捏造事实恐吓他人，这还不至于？”
“什么恐吓？”孙华芳纳闷。
“不是恐吓，我只是想着，用一个在宠物店上班的人的名义发会比较可信，不然别人怎么可能拍到那种照片。”
“那你也不该自作主张！”乐瑶瞪眼，“你知道姐夫还打电话来质问我吗？”
“质问你？”莫忘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冷硬，“你别理他，他有病。”
孙华芳听得急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乐瑶的双手在桌下握成拳头，“骗我去帮你抓猫就罢了，还用我的名义威胁别人？她要是报警怎么办？”
“报什么警？”孙华芳又问。
“不会啦。”莫忘说，“我只是跟她讲，你的宝贝小花遇人不淑，现在过得很惨，就是这样而已啊。”
“这样有用吗？就算猫主人去质问，他就愿意还钱了吗？”乐瑶想不明白。
“我跟李进讲，只要他先把这期的欠款还了，我就再发一封邮件，说原来是我搞错了，那只不是她的小花，而是流浪猫。”
“他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还钱？”乐瑶觉得不可思议。
“还什么钱？”孙华芳还不放弃。
“放心吧，我打听清楚了，李进爱惨了那女孩，而且他真以为那些照片是你拍的小花，他肯定会还钱的。”莫忘胸有成竹。
乐瑶张口无言，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陷进了一片淤泥里。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乐瑶骑着小电驴在街上漫无目的逛着。
想到回家后肯定被孙华芳抓住问关于郭莫忘的一切，宴席没结束，乐瑶便推说宠物店有事得回去一趟，一人先离席了。
不知道能去哪，乐瑶只好真往宠物店开去。
结果快到店门口时，乐瑶看见赵汶、上回来找过赵汶的阿姨、还有一个跟阿姨长得挺像合理怀疑是赵汶妈妈的人，三人正情绪激动地进行着一场已被数人围观的大混战。
乐瑶只得再逃。
以前没发现，原来这个城市的夜晚这么热闹，人人的脚步都很坚定，心里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乐瑶时而开车前进，时而坐在车上发呆，不知不觉，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灯牌。
“Casual”。可惜卷帘门已经拉上。这么早就关门了吗？
乐瑶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出了对话框。
刚准备走，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嗨！”郑坤的笑容在夜色里显得尤为灿烂，“你来找我的吗？”
“不是，我刚好路过。”乐瑶指了指隔壁的奶茶店，“林牧晨都这么早关门吗？”
郑坤忽然叹了口气，“哎，我就知道。”
“嗯？”
“只要看过那个家伙，女孩们就不会再对我感兴趣。”郑坤满脸的沮丧。
“不是啦，你误会了，我跟他是小学同学，不是你想的那样。”乐瑶赶紧解释，“以前他还追过我姐呢。”
“你姐不会叫刘麦琪吧？”
“我姐叫郭莫忘。”乐瑶眯起眼，“看来林牧晨的故事还真不少。”
郑坤道，“帅哥是那样的，不像我，因为丑而纯情。”
乐瑶噗嗤一笑。
“喝一杯吗？”
“不了，晚上喝咖啡我会睡不着。”
“那坐一会？”郑坤邀请乐瑶在店门口的位置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你为什么会辍学？”郑坤问。
“啊？才第二次见面，聊这个会不会有点太深入？”乐瑶感到惊慌。
“没事，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不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辍学。”郑坤喝了一口水，他的眼睛望着街道，却好像看着一个更远的地方。
“这年头看着好像已经没有穷人了，对吧？”他的笑有些落寞，“如果我告诉你，八年前，我是一个交不起材料费住不起学校宿舍的高中生，你信吗？”
乐瑶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拧了一下。
“多么繁华富裕的城市啊……。”
乐瑶和郑坤在剩下的沉默里相遇了。
乐瑶骑着小电驴回家时，路灯的光仿佛都变得比往日柔和。
凉爽的风吹拂在脸上，止不住微笑的嘴角忽然就止住了，因为她冷不丁想起了一件事。
小姨不是说郑坤的父母都是从冷冻厂退下来的？又说他家“不说大富大贵，小富即安还是有的”吗？那般的家庭条件会让念高中的儿子辍学吗？
乐瑶忽地刹住了车。
这个小姨！怎么做起媒来连自家亲外甥女也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