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瑶睡觉的时候总蜷到床沿附近,那是从小和莫忘一起睡养成的习惯。直到后来莫忘出嫁,她终于独占大床,可以大张开手脚,打滚、或干脆横着睡,可每天早上醒来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蜷在床沿旁。
这全拜从小到大无数次被莫忘踢下床所赐。
小时候家里没空调,乐瑶很怕热,莫忘的体温却似乎比常人低些,炎炎夏夜,睡得迷迷糊糊的乐瑶常不自觉向姐姐身边靠,热乎乎的身体贪婪地挨着冰凉的皮肤,莫忘抬脚将她踹开。
次数多了乐瑶就不敢靠近她。但冬天就不一样,天气冷时,喜欢将头蒙在被子里睡的乐瑶像一个暖烘烘还自喷蒸汽的火炉,莫忘允许她离得近一些。若遇上大降温,莫忘可能还会主动贴近火炉。乐瑶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姐妹俩因为睡的时候脑袋贴太近,做了一模一样的梦。梦里,乐瑶和莫忘紧靠着坐在一辆飞速行驶的过山车上,车子不断冲滑、下降,边上冲出许多妖魔鬼怪伏击她们,姐妹二人配合默契,斩妖除魔,互相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热血澎湃地醒来后,二人激动讲述梦境,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时候乐瑶上小学三年级,姐姐莫忘已经念初中,乐瑶把这个神奇的经历告诉了好朋友张娴,“和兄弟姐妹紧贴着脑袋一起睡就可以心意相通,像连体婴,会做一样的梦。”可惜张娴是独生女,没法验证这伟大的发现。如此独特且意义非凡的梦,莫忘后来却不承认了,只要乐瑶一提起这个梦,她就变得非常不耐烦,还讽刺说,“那根本是你异想天开胡扯的。”
“会不会真是我一个人做的梦呢?”乐瑶昏昏沉沉地思索着,“两个人做一样的梦,现在想想好像是不太可能。”没等她琢磨出个结果,门外传进来孙华芳和郭大路争吵的声音。
乐瑶翻身,抓起枕头压在耳朵上。一大早又开始了?
“凭什么要我们家多出一份啊?”孙华芳嚷。
郭大路劝,“妈平时住我大哥家,我妹也常去照顾,算起来我们确实出力最少,多出一份没多少钱,应该的嘛。”
“应该个屁!”孙华芳骂,“妈住在他家,妈的退休金也住在他家,这怎么不拿出来算?”
“那点钱才多少?”郭大路好声道,“你看,我们家有两个孩子,你就当是两个女儿各出一份孝心嘛。”
“你现在倒会为女儿做主了?”孙华芳冷笑,“莫忘刚出生时你妈怎么嫌弃这孙女的,全忘啦?”
“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郭大路开始烦躁,“那你讲,我妈对乐瑶不好吗?”
“她对一个孙女好,我们出一份钱,很公平。”孙华芳道,“而且就算她想去北京,你妹跟着也就罢了,你哥跟去干嘛?”
“哥不是怕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嘛。”
“他不去,你妹照顾你妈一个人,他跟着去,你妹得照顾俩。”孙华芳语调高亢。
郭大路再没耐心了,“你不想出这钱,我来出就好了。”
“你出?你藏私房钱了?”孙华芳问。
“我晚上不睡觉,我多接几单,这行了吧。”郭大路气哼哼道。
“行!有魄力,当初你要是没自己跑路让债主堵在我们家门口要账,我还真想给你比个大拇哥。”孙华芳的声音中充满讽刺。
郭大路愣住,半晌后才应,“那时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到家里来,尹斌他说,只要我躲出去,他们不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尹斌尹斌,尹斌叫你吃屎你去不去?”孙华芳一腔恶气冲口而出。
“你!”
“吵死了!”乐瑶赶在大战爆发前推门而出,“一大早就开始吵,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都几点了还睡?”孙华芳的怒气蔓延,“成天好吃懒做的,都不知道遗传了谁。”
“优秀的郭莫忘遗传了你出色的基因,好吃懒做的我遗传了爸的糟糕基因。”乐瑶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一根油条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嚼起来。
气氛一时僵住。
“奶奶要去北京吗?”乐瑶看向郭大路。
“是啊,从前就一直说想去,这不马上过大寿,她担心自己年纪那么大,再不去就没机会了。”郭大路也坐下。
“妈,那这钱让我出吧。”乐瑶说。
孙华芳把一碗粥放到乐瑶面前,“你出?你才赚几个钱。”她心里后悔刚才对乐瑶说重话,又夹起个煎蛋放入她碗中。
“从我的工资里面拿吧,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奶奶不也给我包了五千块,现在换我孝敬她也是应该的。”乐瑶在宠物店上班后便将大部分工资交由孙华芳保管,虽然不多,攒到现在也有小十万。
孙华芳没话了。别的不说,婆婆对乐瑶的事确实还算上心。
吃完早饭郭大路坚持要开车送乐瑶去上班。
“其实我迟几分钟也没事,我同事会先帮我打卡的。”坐在副驾的乐瑶扭头对郭大路一笑。
“对不起啊,瑶瑶。”郭大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没事啦爸,干嘛说对不起,可惜我没办法请假,不然我也想陪奶奶去北京。”乐瑶强撑出笑容,“爸,以后妈再说那件事你不要生气,听听就算了。”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郭大路叹一口气,没再说别的。
音箱里传来周华健的《忘忧草》:
“
让软弱的我们 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
往往有缘没有分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谁是唯一谁的人
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
早已不承认还有什么神
”
今天“心软”宠物店似乎特别安静。
乐瑶双目无神,眼前的玻璃已经喷了好几遍水,抓着刮水器的手却一次也没有抬起来刮过。
小果垂着眼,扫帚在同一片区域划拉来划拉去,几团毛球在她脚边滚来滚去。
赵汶抱着需要上药的狸花猫坐在隔离区的桌前,托腮发呆。
“哎!”三人同一时间叹了气。
“你们是怎么了?”小果看一眼乐瑶,再看一眼赵汶。
“没什么。”二人又同时回答。
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才打扫完,乐瑶寻到时机问小果,“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还不是我外婆哦。”小果一脸苦恼,“医生都讲了,骨折最重要是要好好复建,结果她因为怕疼,我不在家的时候就一直躺在床上,气死我了,还骗我说有锻炼!”
“难怪你这么烦。”乐瑶同情地搂一下小果肩膀,“必须好好劝劝啊,这样下去可不行。”
“是啊,我也知道。”小果歪头和乐瑶的脑袋相抵,“你呢,在烦什么?”
乐瑶把昨晚满月宴和早上爸妈吵架的事都讲了一遍。
“你竟然把工资全交给你妈保管?难怪你都没有钱请我吃饭。”小果抓取的重点让乐瑶感到无语,“重点不是这个好嘛。”
“那重点是什么?”小果眨着眼。
“重点是……”乐瑶也迟疑了,重点是什么呢?
“所以,你爸欠的债,真的是你姐夫家帮忙摆平的吗?”小果又问。
“不是我爸欠的债啦,是他的朋友和人借钱,我爸只是担保人而已。”乐瑶解释,“我姐夫家也没有帮忙还钱,他们只是托了关系,找到一个中间人去谈判,让他们不要再来烦我们,直接去找欠债那人。”
“哇,姐夫家听起来很厉害,像教父。”小果感叹。
“没有啦,我姐夫他爸是做水泥生意的,认识的人比较多而已。”
“水泥界教父,也蛮厉害!”小果颔首。
想起往事,乐瑶胸口沉重,转身道,“我去遛狗了。”
“那他呢?”小果拉住乐瑶,朝赵汶方向努努嘴,“他又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乐瑶没把昨天看到的三人混战告诉小果,毕竟是赵汶的私事,可能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而那只被赵汶搂在怀里的狸花猫已是一脸的生无可恋。到底什么时候才给它上药?
乐瑶出来遛酱酱时给张娴打了个视频电话。
“酱酱宝贝你想妈妈了吗?”张娴隔着屏幕和她的狗亲了好一阵。乐瑶见她身后的桌子上摆了好多化妆类的产品,便问,“你在哪呢?”
“我刚见到米娜了!”张娴忽两眼放光,“她真人比电视里漂亮好多哦,皮肤又白又亮,我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吹弹可破,整个脸会发光的!我还跟她拍了合照,等会我发给你看。”
没讲两句身后有人来喊张娴“准备一下要开始了”,她匆匆收线,挂断前还不忘叫乐瑶回去给酱酱开一个店里最好的罐头吃。
“听到了吗,今天有罐头吃。”乐瑶收起电话,把酱酱放回地面。
往回走时,乐瑶似乎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她。
她突然一个回身,并没有人。当她以为是自己昨天没睡好神经太紧张时,旁边大树后忽然慢慢走出来一位大姐。
“不好意思。”女人摘下墨镜,“我是赵汶的妈妈。”
乐瑶盯着赵汶妈妈右眼眶的乌青,迟疑地问,“赵汶打的啊?”
“不是!当然不是!”赵汶妈妈慌忙摆手,“昨天他小姨急着拉我走,不小心给撞在路灯柱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眼周,又把墨镜戴上,“很明显哦?”
乐瑶和赵汶妈妈在河边找了石凳坐下。乐瑶打量女人的脸,赵汶的脸型像她。
“你就是乐瑶吧?”女人问。
“对,阿姨你好。”乐瑶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乐瑶,我明白你们年轻人的爱情,可赵汶这孩子还小,他都还没有毕业呢,他怎么可能当得了爸爸呢。”
“啊??”乐瑶突然站起,吓得她脚边的酱酱也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