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睡觉的时候，为什么会这样好看？
乐瑶蹲在格子前看那只敞着肚皮睡得横七竖八的英短。酷暑已过，气温变得越来越舒服，店内只有一把空气循环扇转着，小猫的两个前爪摆在胸口，胖嘟嘟的脸颊流淌着垂下。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它，小猫睁开眼，见是乐瑶，它的眼皮又缓缓阖上了。
乐瑶忍不住拉开透明门板，伸手去挠一挠小猫下巴。小猫翻转身体，四只脚蹬得直直的，高仰的头和渐渐变大的呼噜声似乎在鼓励那只手别停下来。乐瑶情不自禁微笑，更卖力去挠它的脸颊与耳后。半晌她感到手臂微酸，刚想收回手，小英短竟一翻身，将她的手压到身下。
猫咪的一只爪子放在头顶扒拉自己的耳朵，喉咙里连续不断的小气泡似的震颤传到乐瑶的手心。窗外行人匆匆，循环扇将藏在阳光里和煦的风吹拂到乐瑶脸上，乐瑶感觉蒙在自己眼睛上的浮尘被吹走了，心底眼底，都重新变得澄明而宁静。
有这样的时刻，乐瑶愿意永远做这份工作。
“这就是天使吧。”赵汶不知何时站到乐瑶的身旁。
“而那只，一定是恶魔。”
他望着猫笼里戴着伊丽莎白圈正对他们怒目而视的流浪小子，刚才二人合力才替它的伤口涂上药，乐瑶的脸还差点被它抓花，现在要拿它怎么办好呢？
“先等它把伤养好，然后打疫苗，看看能不能找到人领养。”乐瑶说。
“就那脾气，我看难。”赵汶摇头道，“真不行就绝育后放归吧。”
乐瑶似乎感觉到小恶魔猫正盯着她，转头去看，它却立即别过脸去。嗯？还是个傲娇怪？乐瑶笑笑，“到时候再说吧。”
忙到一点多，终于洗完所有上午送到的狗，赵汶要出去吃饭，乐瑶和小果商量着让他帮忙打包什么回来。
王业飞推门进来了，“哟，都在呢。”讨人嫌的嬉皮笑脸。
“挺可爱嘛今天。”王业飞凑近看小果的脸，乐瑶转身将他隔开，“凉拌面怎样？那家上次吃的还不错？”
“还没吃午饭啊？”王业飞再搭茬，“面食容易发胖，你们还是多吃点蔬菜沙拉什么的，健康。”
小果翻了个白眼。“我就要大份的凉拌面，你呢？”
“那我来个小份的吧，加个蛋。”乐瑶转头对赵汶说，“你知道那家吧？手机店旁边，西北拉面。”
赵汶点头。没人搭理王业飞，他却不在意，继续自说自话，“乐瑶也跟小果学学化妆嘛，长得蛮清秀一姑娘，邋里邋遢的像什么话。”
小果皱着眉就要上前理论，乐瑶却拉住她，轻轻摇头。
王业飞发现猫笼，走近发现里头那只包扎好伤口的流浪猫。“这谁拿来的？”
“是我，今天我在路边救的。”乐瑶说。
王业飞沉下脸，但没等他开口，乐瑶马上说，“寄养费我会出的。”
乐瑶误以为王业飞最在乎钱，可她错了，越是没能力的领导就越害怕自己在小团队里的那一点点权威被人挑衅。
“蛮有爱心嘛，”王业飞阴阳怪气着，“可你看它不是还受伤了嘛？那就不能算普通寄养，24小时精心护理，我们赵汶的工资也要有人出啊。”
乐瑶怔住。
“我的工作这么值钱啊？那得给我涨工资吧？”赵汶冷笑。
“开店成本很多的，除了人力，那还有水电、房租、物业、清洁费呢。”王业飞厚着脸皮说。
“那我下班后把它带回家吧，这样总花不着店里的人力、水电、房租、物业费了吧。”小果气鼓鼓地说。
空气凝滞了几秒。
“哎呀，开个玩笑，你们干嘛那么认真啊？”王业飞忽然笑了起来，“这么点钱我还能真跟你们算呀？真是的，一点都不了解我。”
赵汶出去后，乐瑶和小果转身进了休息室。
没一会有客人推门进来。王业飞迎过去。
“哟，酱酱来啦！”他先看一眼地上的贵宾犬，再看狗主人，“咿？”王业飞愣一下，“不对呀，我记得你家狗是一只柯基，叫小宝儿吧？”
“对呀对呀，你记性不错嘛，我朋友说在你们这办过卡，要我送酱酱来寄养五天。”
乐瑶听见那熟悉的俏皮声音，从休息室走出来，果然是“建军”站在面前。
“你是……张娴的朋友。”她决定还是不要贸然喊人家如此私密的名字。
“没错呀，张娴去参加什么表彰大会，酱酱给你啦。”建军将狗绳塞乐瑶手里。
“大军！”小果笑眯眯地走出来，“早上我用你教的法子吹头发，果然就不打结了。”
建军走到小果身边亲昵地捻起她的发尾，“不行呀，你得好好用护发素，哎，礼拜一来找我，给你免费护理一次。”
“真的？”小果惊呼着抱他一下，“你太好了！”
“大军？”建军走后，乐瑶疑惑地看着小果。
“我昨天陪朋友去剪头发才知道的，他竟然是我们这片区最受欢迎的理发师诶，好多富太太都是他的客户。”小果面露钦佩，“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成语不是那么用的吧？乐瑶在心里吐槽。
在休息室吃赵汶帮忙打包回来的凉拌面，乐瑶的电话响，见屏幕上显示的“姐夫”，小果调皮地眯起眼，“嘿嘿，是姐夫哦，快接！”
见赵汶也盯着她，乐瑶尴尬地解释，“上次真的是误会。”
没有人说话，全等着她接起电话。“这会如果走出去外面接，他们会以为我心虚吧？”乐瑶想。
于是她当着二人面接起电话，“喂。”
“你从哪儿打听来兴慧邮箱的？”那端气冲冲发问。
“什么行贿？”乐瑶懵了。
“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过分吗？一码归一码，李进的事和兴慧有什么关系，你何必发那些假的照片骗她呢？”荆磊的声音听着很愤慨。
乐瑶立即想到上午莫忘要她拍的照片。“姐夫，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你姐就算真的被银行问责，最多也就是警告一下，减发绩效，你何必想出这样的办法？就算用兴慧去威胁李进，他也拿不出钱来啊，他被人骗了嘛，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知道他拿不出钱来？”乐瑶顾不上被冤枉，只觉得姐夫的话刺耳得很。
荆磊那头似乎愣了一下，“他真就没有嘛，就让银行走程序去告他嘛，最后是要用房子抵债还是怎样，总能有个说法的。”
“你不劝他还钱，反替他辩护？”乐瑶恼火，声音不觉高了几度。
“你现在马上发邮件和兴慧解释清楚，就说，那只不是她的猫。”荆磊没理会乐瑶的质问，自顾自说，“得赶紧跟她说清楚，不然照她那性子可能就坐下一班飞机回国了，那猫可是她的命根子，当初是留学才不得已托给李进照顾的。”
“那他就应该好好照顾啊！”乐瑶气得挂断电话。
“说什么命根子，那么宝贝就应该一起带出国啊。”想到小花在李进的“照顾”下那副萎靡的样子，乐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头都疼了。
“发生什么事啦？”小果不安地看着乐瑶，赵汶也满脸担忧。
“没什么。”乐瑶说。
她只在脑中稍微一捋就明白了。
莫忘听乐瑶讲李进是个假猫奴根本没照顾好猫，便不知从哪打听到李进的猫小花其实是帮别人养的，那什么“行贿”姐夫也认识，他们都还很在意她，于是莫忘便想借这件事威胁李进，在已知没机会抓到小花的情况下，她找到一只跟小花长得有点像的流浪猫，喊乐瑶来救，一抓到就赶紧拍下惨兮兮的现场照，然后再以乐瑶名义发邮件告知猫主人。猫主人质问李进，李进向姐夫诉苦，姐夫再质问全程无辜被利用的乐瑶。
“我要杀了她！”乐瑶握紧拳头，在心里狠狠立下誓言。
晚上大堂哥在金陵酒店设宴庆祝他儿子满月，乐瑶下班直接过去了。
找到“长孙郭子涵满月宴”这个厅，乐瑶先四下搜寻，郭莫忘还没来。孙华芳坐在斜对面对乐瑶猛招手，等她走近后便对她身上的运动套装皱眉，“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呀。”
“懒得回家换。”乐瑶坐下，“郭莫忘呢？”
“她等你姐夫去接她，再一起过来。”
乐瑶在心里翻一个白眼，这对贼公贼婆。
抱着个大胖儿子到处社交的堂哥举起小孩的手跟乐瑶打招呼， 乐瑶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走过去，“郭子涵小朋友，满月快乐，健康成长。”孩子抓住红包上下甩动，简直像在掂量里头装了几张。
堂嫂笑靥如花道，“子涵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姑姑。”
乐瑶笑得僵硬，心想这就不用了吧。
等乐瑶回座，孙华芳便靠过来她肩上，小声笑，“看你大伯，穿得像不像个六十年代新郎？”
别说，还真挺像。乐瑶打量大伯那身暗红色西装和同色领带，这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对应的还有他红扑扑的脸，还没开宴呢，他倒自己先喝上。
“爸呢？”乐瑶小声问。
“谁知道。”孙华芳冷哼一声。
“大道，大道！”一直安静坐着的奶奶突然大声地呼唤大伯，“大路呢？几点了，你弟弟怎么还没来？”
“妈，大路说他接了个长途单，晚点才能到。”小姑伏近她耳旁大声说。
“多大岁数了，还去跑长途。”奶奶有个明确的生气对象——孙华芳。她瞥一眼这二儿媳，忿忿道，“我苦命的儿，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乐瑶见怪不怪，奶奶对妈妈的偏见很深，她总觉得没什么文化的孙华芳能嫁给她家唯一的大学生是件多幸运多需要感恩的事，全然不管这个大学生后来带给这家庭多大的伤害。
乐瑶对奶奶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她知道老太太真心疼她，从小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也留一份。奶奶总说，“你像你爸，都是傻狍子，你姐像你妈，猴精得很。”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对郭大路的偏爱延续给了乐瑶，而对孙华芳的厌恶，却波及给莫忘。
也是因为这样，乐瑶从小便对妈妈和姐姐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似乎要为了自己没有被一视同仁的厌恶，而感到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