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晨光熹微，天地万物还在沉睡之中，贵妃夏青青的院子已经热闹起来。繁重琐碎的脚步声惊扰了树上的鸟，成批的满箱珠宝被送进了红墙之内。
卧榻之上，薄纱红衣勾勒出曼妙身姿，夏贵妃翻了个身，潮红的脸上略带倦容。
“连续几天被翻牌子，我这骨头都要被拆散了，今天谁都不能打扰我睡觉。”
正说着，房门被人推开，太监打扮的曹贝贝端着一碗褐色药汤走了进来。
“夏贵妃，赶紧起来吧，该喝药了。”
听到徐内监的夹子音，夏贵妃皱了皱眉头。
“劳烦曹公公，拿去倒掉吧，这药太苦了，我不喝。”
“小主多虑了，这是皇后娘娘特意叮嘱太医院配置的安胎汤，服下之后保管诞下皇子。”
不知哪句话触碰了曹贵妃的神经底线，只见美人从卧榻上惊坐而起，伸手掀开红沙珠翠装点的床帷，举起药碗狠狠砸到地上。
“滚！休想害我！”
“大胆夏贵妃，恃宠而骄，竟敢违抗皇后！”
镜头里，曹公公瞳孔地震，震惊之余，还参杂着三分愤怒和两分惧怕。
“这药汤哪里是赏赐，分明就是陷害！”
贵妃自带主角光环，气势汹汹，无所畏惧。
“休得胡言！皇后娘娘作为六宫表率，盼你为皇室绵延子嗣，你竟然好心当作驴肝肺，污蔑皇后娘娘！”
“呵，刚侍寝就想叫我生孩子，还不是没安好心？凤凰塔尖上就只能站一个人，孩子小时候被鸡娃，长大又九死一生，我把孩子生出来，是叫他来渡劫吗？还好我早有准备。”
只见贵妃夏青青手里突然多了一个已经开封的湖绿色方形盒子，打开里面是粉色的杜蕾蕾牌避孕套，总共九片，散发着青橘的芬芳。
“女孩子们，成长总有伤痛，快乐需考虑后果。守护肚皮自由，从你我做起。
夏青青将曹贝贝踹出镜头之外，双手叉腰，一身正气。
伴随着“你给我等着......”的画外音远远飘过，夏青青得意的笑容渐渐虚化。
“卡！完美！一条过，不愧是老艺术家。咱们这视频肯定又是爆款！”
王连胜暴风鼓掌，夏青青收起强势的模样，腼腆一笑落落大方。
昨天早上这个叫夏青青的女孩自己送上门，到枕边王者来说是要来应聘。王连胜一开始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眼前二十几岁的夏青青，完全不是一张会日夜埋头苦干的店员脸，而是一张应该天天享受闪光灯和各种拍摄的明星脸。
王连胜总感觉夏青青看起来有点面熟，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一瞬间他在心中把什么诗诗、什么热巴和什么里美的脸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说不出眼前的女孩到底带着哪个大美女的影子。
面试的整个过程中，王连胜都没敢抬眼看眼前的夏青青，说话结结巴巴，像是嘴里嚼着烂枣，手上的汗把A4大小的简历浸出褶皱，看得曹贝贝在一旁把白眼翻上了天。
夏青青的性格和她的长相一样可以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嗲嗲的几句话就打破了王连胜的疑虑。她的简历简明扼要：童星出身、演过戏、要钱少、只想积累点社会经验。
可是王连胜还是担心，自己这店里都是让人羞羞的情趣用品，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呢？
“老板……没关系的，好看的内衣我平时也穿。”
夏青青像小绵羊般嗲嗲地说道。
王连胜两颗眼珠子一转——这不正是他需要的人才嘛？
02
前两天和曹贝贝泡澡的时候，电视上播放的宫斗剧让王连胜灵感大发。当今直播带货趋于同质化，自己家的产品和别人家很难被区分。在流量为王的当下，只有优质和具有吸引力的内容才是财富的密码。他就在想，如果大家看直播带货的时候就和看电视剧一样，有情节有反转，有出其不意和情感纠缠，岂不是一下就和别人家区别开了？只要能博出位创造出独一无二的识别度，一下就可以进入大众的视野，形成品牌效应。而且电商更多是信任营销，观众并不关心买的是什么产品，只关心从谁手里买才是可信任的。届时量价齐飞，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王连胜好歹也做过几年大厂编剧，设想的方案正中下怀。他不吃不睡用了两个晚上，编出一个短剧剧本的雏形。角色几乎没有什么可选的，王连胜知道自己猥琐的镜头感上次直播时已经被骂上了天，剩下的就只有李雪妹和曹贝贝两个现成演员了。曹贝贝倒是听话好办，可他没想到李雪妹还是不肯露脸，几次苦口婆心哀求无果，正在发愁要不要自己女扮男装放手一搏时，夏青青就如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出现了。
夏青青不愧是童星出身，虽然看上去是个笨蛋美人，但专业素养绝不马虎，爆发力极强的演技手到擒来。而猪队友曹贝贝则深刻诠释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单看曹贝贝的外表，长得眉清目秀、声音软绵娇稚，动作阴柔内敛，活像个弱不禁风的花架子；再说他穿衣打扮，仗着年轻，永远是一身紧身T恤短裤、运动鞋配纯白袜子，满身的腱子肉就跟镶嵌在骨架子上的宝石一样。虽然看着不像卖力气的，但干起活来却是任劳任怨。连日的直播导致工作时长增加，小到打包发货，外卖配送，大到理货搬运、直播配合，每天都是高负荷运转。王连胜为了自己的店门拿命换钱也就罢了，这曹贝贝也是心甘情愿陪他奋斗。
更不简单的是，曹贝贝不仅把店里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配合出镜，给童星夏青青搭戏都不掉链子。曹贝贝表演角色能够不紧张、不磕巴、不怯场，甚至不为夏青青的美色所迷惑，他王连胜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王连胜心里乐开了花，盘算着就依现在两人的表现，绝不枉费他斥资布景，这种创意短剧，一定上线即巅峰。
倚在门边的李雪妹，嘴里嚼着麻花全程旁观。
从最开始她答应王连胜直播的时候，她们早就在直播风格上约法三章：第一，为了不互相影响，李雪妹在情趣店直播的时候坚决不露脸，用面具遮挡真容；第二：不走极端性感路线，不玩儿角色扮演，不用低俗博眼球；第三：不向未成年人推销产品。当时王连胜一口答应以来，他们一直坚守着底线，直到这次王连胜突发奇想的“后宫带货”小短剧筹拍之前。
在王连胜刚提出短剧计划的时候，李雪妹虽然觉得这个点子好，但也为需要出镜的事情感到担忧。她担心一旦越界，就会越开越大无法收场，最终抛弃底线沦为擦边球主播。
现在想想当初王连胜没有勉强她硬上，她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原来是找到了更好的代餐。
新出锅的麻花越嚼越香，可到李雪妹嘴里似乎变了味。她看见王连胜绿豆眼眯成缝的谄媚样就来气，敢情前些日子自己忙活半天，到头来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李雪妹撇过头，心想眼不见心不烦，却被怼在玻璃上的模糊人脸吓了一跳。一张滚圆的脸死死贴在玻璃上往店里窥视，要不是那人胸前的主席徽章闪闪发亮，她差点就要报警了。
自打夏青青出现，保安赵团结对情趣店的巡查就更严了，除了每天早中晚报到请安之外，甚至恨不得长在店里。从前赵团结来到店门口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的他鼻子嗅着童星的香水味，满眼飘着小爱心。
赵团结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多岁。在李雪妹看来，一般正常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正式初入社会打拼的时候，很少有选择这种不会对未来事业提供什么经验的工作。这个赵团结还总透露着一股上一辈老男人的油腻。除了疯狂爱着抗日神剧之外，他还总把那一串商店街巡视用的钥匙挂在腰间，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让李雪妹想起了她的远房姨夫，记得那个姨夫当年也是喜欢这种穿搭，后来因为上山打猎时挂在腰上的钥匙串发出响声，人被山里的野狼给叼走了。
可能是因为胖，就算在这需要穿羽绒服出门的天气，赵团结依然是一件薄薄的蓝色衬衣傍身，果真应验了那句“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衬衣前胸和后背总是被汗水润成更深的蓝。
让李雪妹震惊的是，今天的赵团结身上竟然刻意还喷上了香水。只是香水选得太不搭，浓烈的檀香尾调和身上的汗臭交杂在一起，熏得人辣眼睛，不过这足以体现这个死直保安在美女面前渴求被关注的决心。
李雪妹是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最多是见色起意。这男女之间但凡有一个走心了，那结局就是穷途末路。她虽然闹不清夏青青上赶着来情趣店工作的目的，但作为女人，她了解女人。甭管夏青青再怎么冒仙气，也一定不单纯。她低头瞧了瞧赵团结咧嘴傻乐的情种模样，瘪嘴摇了摇头，她来到店门口，打算日行一善。
“赵队长，怎么着，抗日神剧不香了？”
“你懂个屁。现在哪个视频网站没广告啊？我这是看累了养养眼。”
听到对方讽刺的笑声，赵团结立刻站起身，恢复了一本正经脸。
“注意你的措辞啊，现在是上班时间，谁跟你们一样正事儿不干，净整闲玩儿啊？”
“这就是您说的正事儿？那您到别家门口蹲去呗，商业街这么长，商户也不少，您总得雨露均沾啊。”
“我这是担心羊入虎口，随时准备为民除害！”
“赵队，你说你年纪轻轻，也读过书，干嘛非要当保安呢？”
“还说我有偏见，你不也是嘛？没有人负重前行，谁保证天下太平？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干什么都为了图名图利？”
李雪妹本想着日行一善劝人从良，却被怼的哑口无言。看着赵团结哼歌离开的背影，嘴里的麻花突然变得苦涩。
03
赵团结的话没错，李雪妹和王连胜做直播的确为了钱，但又仅仅只是为了钱吗？
她从大山里考出来，大学期间就比同龄人努力得多，因为她知道就算同在一条起跑线上，她也没有什么一骑绝尘的底气；况且当时的她深陷谷底，竭尽自己的全部才能窥得阳光，别人的起点可以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终点。
她记得小时候，棉被总要准备三床，一床铺在炕上，两床叠在身上。一到夜晚，山上的风和霜都会顺着墙缝渗进来，毫不客气的入侵任何可以钻入的缝隙里；早上醒来发现水壶里都成了冰；两个月才能到镇上洗一次澡；抹在在脸上的只有飞扬的黄土；衣服补了又补还是不能留住身体的温度；每天要步行十公里到达没有屋顶的学堂上课。
而现在每天早上从又暖又软的席梦思上醒来；喝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冲一个热水澡；用高档的护肤品均匀涂抹在脸上；穿上漂亮的衣服；乘坐地铁或出租车到达位于高档写字楼里，在四季恒温的办公室上班……
这些在城市人眼中理所应当的生活情景，却需要生活在大山里的“李雪妹们”用尽全力才能享有。
她也是全家的骄傲。父母倾尽所有消去她身上乡土的底色，希望她嫁给城市人借此改变人生。每当她发现郭有为沾花惹草时，父母总会用：“人家如果不娶你谁还能要你？传出去丢人显眼。”和“男人都会犯错，睁一眼闭一眼习惯了就好。”来对她精神控制。她知道自己是爱郭有为的，但是她不爱那个在直播间里给自己打赏，和想用嘉年华和自己共度春宵的郭有为。
从毕业打工到在直播界自立门户，李雪妹从没在自己身上看到无可替代的能力，她觉得自己是没有根的。她就像一个从大山里飞出来缥缈的蒲公英，只能依附在那些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之上，而那大树就是郭有为，就是一纸城市的身份。
自从和王连胜一起做直播，李雪妹似乎看到了另一棵大树。当然，这棵大树指的并不是那个呆头呆脑的王连胜，而是情趣用品的电商。王连胜虽然不懂直播，但他善学习精创意，进步神速。这些就如堵塞多年的任督二脉被忽然打通，让李雪妹在事业上看到了新的可能。
但结果如何不可预知，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这就是她的“图利”吧，不是眼前的“利”，是长久可持续的“利”，是另一棵参天大树的“利”。
李雪妹的直播一如往昔地进行着，屏幕前的李雪妹卖力表达，电脑上的指数线上下波动。可惜的是波纹的起伏就如同濒死之人的心跳，一马平川。下播之后，李雪妹直播复盘，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算法倒是有心了，可能是她的IP最近经常出现在“神器工具”情趣用品店的原故，平台猜她喜欢都直接推送了王连胜制作的短剧。
咕噜噜......
肚子的呐喊叫醒了沉迷手机的李雪妹，一抬头，窗外夜幕即将降临。
李雪妹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果然王连胜的剧情短视频很有吸引力，让人上头。
是时候准备出发去情趣店了，李雪妹放下手机，走向衣帽间。
连她自己都难以想象，才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想到去直播带货情趣用品，她已经坦然自如了。
拿起粘粉的腮红刷，李雪妹的自然地敲了一下化妆盘的边缘，抖掉了多余的浮粉，想到三年前连化妆刷都认不全的自己，简直是判若两人。
算上进入MCN机构的日子到后来自己单干，李雪妹在短视频行业已有打拼了五年时间。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在MCN机构里，无论男女、无论学历，都是按照容貌分级的，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外貌的用途。
李雪妹好歹是正规院校毕业，在一众候选人之中，她的成绩和学历算是上层了，可因为才艺、外貌、身高等因素的综合评定，只被评为B级。这让曾被称为村花的她有些难以接受，再看到身旁的竞争者要么硅胶脸、要么筷子腿，她只好闭紧嘴巴。
李雪妹对“艺人”这个词的理解，完全来自于MCN机构出示的合同。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艺人中途退出即算违约，需支付违约金。她没有仔细数上面有几个零，但却看见了两个逗号。正因为这两个逗号，让她放下了笔，拿起手机自己干。
可是从零开始做账号并不容易，流量热度一时一变，她见证有人高楼鹊起，也眼见有人落寞离场。李雪妹明白当今内容为王的道理，但灵光乍现般的精彩不足以支撑帐号运营，更需要的是持续稳定的内容输出。
李雪妹起号做励志人设的初期，也是真情实感，不弄虚作假。真的情感肯定能被共情，受众会被一时的新鲜感牵引，但老本总有吃完的一天，受众不会永远买账。
人一旦弯路走多了，就习惯了抄近道。
如同最初的李雪妹也想靠自己留在大城市，最终无奈还是走上了“找个男人嫁了”的道下坡路一样。
李雪妹的帐号和人设需要更迭才能扩大受众面积，她不得已才给自己伪造了一个大女主人设。然而大女主人设一旦建立，声势只能一浪高过一浪才能令人信服，这个无限循环成了李雪妹的噩梦。
她羡慕王连胜的才华，甚至有点嫉妒，用古装美女带货现代情趣用品，反差大冲击力强。王连胜变通能力也很强，从最开始的门外汉，到现在合理规避风险词，视频内容搞笑不低俗，兼备持续性的价值能量输出，完全打开了新销路。
虽然当初她是被迫参与进来，情趣用品也不是她中意的品类，可当销量数据节节攀升的时候，出乎意料的进展果然应验了她的笃定。
但营业额达到一百万两人就分道扬镳的约定，是不是会变成她事业的保质期，李雪妹只能静观其变。
看着参天大树还在枝繁叶茂地生长，小小的蒲公英也的确该加把劲了。
04
当李雪妹迫不及待地推开枕边王者情趣用品店的玻璃门，本该欢腾的气氛却冷若寒冰。
“这是怎么了？你这年纪轻轻的，脑门子都能夹死蚊子了。”
李雪妹打量着满面愁容的曹贝贝，一脸不明所以。
“雪妹姐，你可算来了，老板他，哎，凉了......”
李雪妹感觉自己的底线越来越低，竟然已经融洽地接受这种拖沓的长尾音从男人嘴里冒出来，而不起鸡皮疙瘩了。
“凉了？”
“这么突然？他是怎么走的？”
“骑摩托车啊……”
原来是交通事故。李雪妹陷入沉思。
自从直播间爆火之后，王连胜每天连轴转，工作强度甚至超过了在大厂上班的时候。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缺乏运动的中年男人，体力早就进入了透支阶段。况且平常看王连胜没干什么活就总是气喘吁吁，眼底下的黑眼圈和烟熏妆似的，可能他的身体早就敲响了警钟。
李雪妹不是没听说过过劳死，但发生在身边还是头一次。而且这人还是她看好的合作伙伴，刚还念叨的参天大树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倒了，看来她得另做打算了。疲劳驾驶造成的惨烈车祸，只能说王连胜命有此劫。
她脑子里除了盘算着怎么接管王连胜的帐号之外，居然还产生了一丝惋惜和悲伤，也算日久生情了。
“既然人凉了，店黄了，咱们散伙可以，但帐号流量这么好别浪费了......”
“散伙？不是雪妹姐，店没黄......”
“人都凉了，店还不黄？贝贝，你该不会是做鬼也要死在这吧？”
“我看还有谁敢死在这！”
大门砰的被一脚踹开，两个摇曳的兔子耳朵进入李雪妹的眼帘。定睛一看，居然是王连胜。李雪妹则像是看见了鬼，被吓了一跳。差点魂飞魄散的不只是她的小心脏，还有打得叮当响的小算盘。
“贝贝……说的呀，说你人凉了。”
李雪妹瞪着眼睛，目光紧紧追随着穿着兔子装骑手服的王连胜，从背后来到柜台前。见王连胜情绪低落一言不发，李雪妹脑海却里不断重复曹贝贝刚刚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雪妹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帐号凉了。”
“什么？怎么可能！”
李雪妹的思绪被曹贝贝打断，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到了脑袋上。
“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军，一个个举报帐号里的视频，之前的几个流量好的爆款视频全部被下架了，到现在还限流呢。”
“找客服申诉呀。”
“没用，客服说是有人投诉说咱们的内容低俗。因为举报的人数太多，所以必须删除。”
李雪妹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举报呢？
早上夏青青的视频刚发出去，不到半小时就被推上了热搜。
夏青青毕竟是童星出身，尽管现在知名度大不如前，但国民普及度还是有底盘的。看着点评转的数据猛增，流量池滚动翻倍，但好景不长，没过两个小时，帐号就收到了后台警告。祸不单行，一条视频引发的后期效应，导致之前的五六条数据好的视频都被限制播放了。
神器工具商店的空气，比乌云遮日的雾霾更稀薄。
没有了转化率，营业额不能掉下来。王连胜重新穿上了兔子装的骑手服，心底堆满了不甘和愤怒，大半天过去依旧是什么话都不想说、谁劝都听不进的状态。
“是不是你又得罪人了？”
李雪妹拦住电动车上的王连胜，死活要得到回应的样子。两个人较着劲，彼此执拗，各不相让，仿佛是回到了一开始对立的模样，但又完全不同。如今白纸黑字已经落下，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进退共存亡，做强做大的口号总不能因为几条视频下架就被压扁成了笑话。别说王连胜什么态度，她李雪妹就第一个不同意。
“我忙的脚底朝天，哪有时间出去结仇怨？”
王连胜怕伤了李雪妹，不敢真的发动车子。根据二人较量的历史记录，他只能认栽。
“会不会是你老婆？”
“措辞得精确点啊，她即将是前妻！再说人家生活那么丰富哪有空搭理我？她连离婚程序都让别人代理，我在她那算个屁！”
李雪妹大小也是个人精，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家丑不可外扬，王连胜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和委屈没地方发泄，重重地拍了一下电动车的汽笛后飞驰离去。
望着王连胜一溜烟消失的背影，李雪妹若有所思。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李雪妹怎能坐以待毙看着自己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地，她一定要把那个始作俑者揪出来。
因为速度太快，王连胜的电动车差点撞上巡逻报到的赵团结。这时候的他可没有好态度，软话没说、速度也没降，径直绕了过去。
“你没长眼睛啊！破店儿迟早凉凉！”
赵团结大老远就嚷嚷，恨不得整条街都知道情趣店的窘况。他捂住身上的军大衣，从怀里掏出一份热乎的九龙路炸牛排，小心检查确认没有损坏，抬脚就往情趣店的方向走去。
05
九龙路炸牛排用的是民国时期起士林大饭店的秘方，鲜嫩多汁入口即化。他家是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全年门庭若市。就因为口味好，每天傲娇地只开四个钟头，上午两个钟头卖炸鸡排，下午两个钟头卖炸牛排，每日限量售完为止。
新鲜出炉的炸牛排捧到夏青青跟前还冒着热气，是个正常人都会心动。可她却能强忍着肚子里的馋虫，将袋子推开，朝赵团结摆出招牌的弯弯笑眼，婉言拒绝。
“好遗憾啊，我牛肉过敏，吃不了。”
夏青青好像是偶像剧里的在逃女主，永远能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给予男人致命一击。这为难而遗憾的微笑让赵团结有一种“我怎么这么傻缺，都没能提前了解青青的喜好，竟然还差点用过敏的东西伤害到她，我真该死”的念头。
夏青青的演技浑然天成，糊弄住赵团结易如反掌，等她转过脸去，便一秒敛笑。
这一切都被李雪妹尽收眼底。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李雪妹已经动用关系，着手调查情趣店帐号投诉的幕后黑手了。根据不同视频被投诉的时间节点、投诉缘由以及申诉反馈，她合理怀疑这是一次有预谋、有组织的恶意行为，目的就是打断神器工具商店帐号的运营节奏和热度。
难道这么快就有对家下手了吗？不应该啊。李雪妹暗自思索。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短视频行业竞争激烈，互相打压也是正常的，可那都是建立在彼此帐号粉丝构成相对稳定成熟的情况下。互撕不仅可以帮助双方提升热度，而且一旦分出输赢，那就是双倍收获。
然而情趣用品店的帐号虽然有热度，但在众多高短视频的账号中也只是初出茅庐。当然不能排除有恶意黑粉作妖的可能性，但毕竟情趣用品店涉及“性”这一敏感内容，评论区里一直以来都是两极分化、褒贬不一的状态，难以区分到底是哪路的神仙多管闲事。
如果是私仇，李雪妹首先怀疑的人就是王连胜的前妻，可人家两口子毕竟还没离婚，前妻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毁了王连胜呢？
她左思右想没有头绪，可当她收到朋友的回复后，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虽然无法精确定位，这些举报者的帐号竟然来自于同一个IP地址，就在枕边王者所在的商业街。
李雪妹抬头，视线从夏青青的脸上轻轻划过，落到赵团结身上，眸光瞬间变得如深渊般幽沉。她抬起身朝二人走过去，只见赵团结还是老样子，嘴上咒骂王连胜、唱衰情趣店，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我来一块尝尝。”
李雪妹趁赵团结不注意，伸手撕了一块炸牛排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哎哎哎……你！”
赵团结意识到自己的至宝被人抢了去，话都说不利索，立刻炸了毛。他将牛排重新揣进怀里，一边跺脚一边冲出门，边跑边骂。
“果然是日寇，就会烧杀抢掠！我早晚抓住你们的把柄，让你们滚蛋！”
李雪妹抹了抹嘴红唇一扬，心中有了答案。赵团结就是一根筋，一个信仰毛爷爷的人是不会用下作手段整人的。
“那今天还播不播？”
夏青青柔风细雨般的声音在空气中划过，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到李雪妹的身上，好像她是这里的女主人一般，等她主持大局。
“播！当然播。视频虽然被下架了，但直播间没被封，不影响操作。”
李雪妹一声令下，情趣店里又紧锣密鼓地忙活了起来。
开播前准备，曹贝贝调整好机位，并整理直播背景里的各种颜色的内衬绑带。李雪妹和夏青青则是按照王连胜之前准备的直播脚本，先后进入更衣室穿戴上本场直播主推产品女性胸贴和装饰乳夹。
李雪妹从更衣间走出来，换夏青青进去，严谨地检查曹贝贝的工作。余光看见货架底下有个牛肉拉面的外卖袋子，下意识地发火训话。
“贝贝，不是说了不许在更衣室吃饭吗，衣服会粘上食物的味道，到时候还怎么退掉？而且不仅吃了还随便扔垃圾，外卖袋子那么大个你没看见吗？还不赶紧拿走。”
“不是，李姐，这夏老师还没吃完呢......”
曹贝贝耷拉着眉毛，提起外卖袋子满脸委屈。
李雪妹听到“老师”两个字就格外刺耳，这年头甭管大小，但凡从事娱乐工作的都能叫老师了。一双狐狸媚眼不经意地掠过外卖盒，在认出里面是干炒牛河的瞬间，身体被钉在原地。
“你说这是夏主播的？她不是对牛肉过敏吗？”
06
直播间不出意外地被封号下播，李雪妹和夏青青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送完外卖的王连胜刷到直播间开播推送，马不停蹄往回赶路，就在直播间被封的前一秒抵达战场。
他第一次如此严阵以待，冲到直播操作电脑跟前，调出后台数据，顺藤摸瓜，发现有一个网名叫“道德大镖客”的人，给账号推送了一波在读大学生的定向人群流量。
目光锁死在这个网名上，王连胜手里捏紧了骑手帽上的兔耳朵。如果意念能杀人的话，这个名叫“道德大镖客”的网友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咱们账号被停，他可是功不可没。除了直播间的骚操作，他还在各校园论坛上发了这个帖子，目前已经累计有近十万的阅读了。”
李雪妹打开论坛的页面，头条置顶的就是吐槽枕边王者店的帖子。
拜这位“道德大镖客”所赐，李雪妹和夏青青成了现在沽城大学校园贴吧里的红人。他从直播间截图，把李雪妹和夏青青身上的衣服全PS成了清凉比基尼，吸引了不少大学生的关注。他以用户数量为基础，通过引流直接推送到了枕边王者的直播间里，导致帐号开播瞬间被封。
很少人知道大学生是最为特殊的人群。
作为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从孩子过渡到成人的关键阶段，大学生更是人生的分水岭。
与小学初中和高中时期，生活在父母的监管和庇护下不同，大学生活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度。
大学校园鱼龙混杂，他们拥有绝对的自由权。在远离了父母的管辖之后，他们顿时成了脱缰野马：既可以选择像原来一样在校认真学习，同时也可以选择提前与社会建立联系，他们第一次脱离了人为的绝对安全区域，第一次解锁了人与人之间的壁垒，就像一股清泉汇入无垠的江河，幻想着用自己孱弱的身体能撞击起耀眼的浪花。
曾经被压抑的猎奇欲、探知欲、性欲和掌控欲，犹如汹涌的风暴灌入他们的脑海、身体四肢和生殖器，从此决堤。
这些“第一次”都导致了青年学生群体在艾滋病及其他性传播疾病新增感染者中占比超过三成，成为了感染比例最高的人群。这个数字的背后，反映出校园已经成为艾滋病感染的高发区。
再加上我们儒家文化的内敛，更导致父母对孩子“谈性色变”，无法从生活中普及到正常的性教育的他们，只能靠对周围的环境的理解和获得经验来自主觉醒，更让他们在性观念和自我认知方面雪上加霜，增加了风险。
但这次的投流者却明显是不怀好意，比起对大学生群体的关注，他更像是打算借刀杀人，彻底毁掉枕边王者的直播间。
对方以用户数量为基础，通过将这些大学生的流量引流直接推送到了枕边王者的直播间里，导致帐号开播瞬间被封。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煎熬。一夜之间，情趣店的帐号归零，曾经的爆款产品被打回原形，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而那个始作俑者“道德大镖客”却在这之后忽然消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尽管捣乱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但视频的内容审核成了阻拦账号运营的又一大难题。因为校园青年的光顾，导致店铺被媒体关注，被各种吃人血馒头的网络大V疯狂蹭流量，一篇《无良电商将利益之手伸向了校园》的文章在网上翻江倒海，导致直播间最终被网友打上了低俗的标签。
舆情的流量似乎成了导火索，在众多闻性色变民众的抵制下，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流量池惨遭滑铁卢，帐号再次急转直下。
店里士气低迷，王连胜和李雪妹好似进入了离婚冷静期，一个担忧好景难再续，一个考虑是否该断舍离。
李雪妹闲下来之后，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未婚夫。自从上次被她怼了之后，她和郭有为的不对等关系像是对调了一样，以前是她上赶着对方，现在是对方死黏人。李雪妹感叹人有时候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亲爱的，周末有时间吗？最近新出了一个悬疑电影，有没有兴趣去看？”
李雪妹感叹哪还需要看什么悬疑电影，自己过的日子都快过成悬疑电影了。
“你有事业心很好，我很支持独立女性。但咱们也好久没约会了，哪怕让我去你家喝杯茶聊聊天也好呀。”
听着男人一条又一条的肉麻语音，李雪妹心里明白，这不过就是男人的好胜心里作祟。郭有为主动在自己面前孔雀开屏的原因无非是两种：要么是郭有为最近没了床搭子空虚寂寞冷，要么是被她怼了不服气想讨回来，总之不可能是真的改邪归正的。
可人就是这样，道理都明白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李雪妹明知道她即将迎来的婚姻是价值交换，却依然憎恨男人背叛。
“我想你了，宁宁。”
饶是郭有为手速再快紧急撤回，李雪妹也已经听到了。这让她再一次三观阵亡，自己都懒得抓奸了，不识相的男人却偏要舞到她面前，微信里都能叫错名字。
郭有为开始笨拙地掩饰自己的疏忽，企图用不断发送的表情包刷屏，将那条撤回消息的提示驱离李雪妹的视野。
“雪妹，我爸妈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安排咱们去大师那算个日子。”
大概是李雪妹的冷处理，让对方终于收敛，话题绕回到了主题。
对方父母迷信得很，早就和她提过要找大师批批两人的八字是否般配。李雪妹当时就觉得好笑，难道大师说他两八字不合就得被棒打鸳鸯？还是说对方父母想在八字上再挖苦她一次而占尽先天优势的上风？
另一方面让她觉得不舒服的是对方父母似乎一直都在考量自己和他们儿子的匹配度。就像一场面试之后的试用期，在转正之前你永远不算公司的正式员工，只要转正之前这段时间出现任何纰漏都会和你说拜拜。
这次的算日子，美其名曰是挑选结婚的日期，实际李雪妹明白，关于两人的婚事根本还八字没有一撇；算日子一定会先要两个人的八字，有了八字就可以预测两个人的相生相冲，终究还是面试的一部分。
李雪妹冷哼，她现在倒是觉得可以一算。
她最近的确霉运连天，觉得自己的生活悲凉又荒诞。本以为帮助王连胜做起账号，合伙开发新赛道，至少经济上能够在对方父母面前更有底气，可现在还是翻了车。
难道自己真要吊死在这颗作妖不断地大树上面？
她勉强忍住反胃的恶心，在键盘上敲出一个时间。紧接着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把头埋进被子里，润湿了眼睛。
07
铁道旁的棚户区，残缺的墙壁上用油漆画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刚下过雨的土路湿漉漉的，鞋跟卷起的泥点子溅到裤腿上，说不出的糟心。
郭有为一家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站在大师家黄色的对联门前等着。挨不住母亲的唠叨，郭有为给李雪妹打了几次电话催促，被无人接听的忙音搞得心烦气躁。
李雪妹本想单独赴约，可父母偏偏要跟着一起，她拗不过又遇上堵车，姗姗来迟。
双方家庭再一次碰面，简单寒暄了几句，就着急把年轻人推进了门。
屋里黄袍大师正襟危坐，桌上摆着一尊香台和一大簇檀香，一切准备就绪。
李雪妹和郭有为按照大师的要求写下各自的生辰八字，然后屏息凝神，默默地等待大师点香请神的操作。
只是进门的时候淡淡地扫了一眼，之后李雪妹就再也没敢抬眼与大师对视，只感觉这人的面部骨骼太过突出，看着就是一副骗死人不偿命的面向。她不敢再胡思乱想，只好专注地观察被点燃的香火。
熊熊燃烧的火苗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极不安分，就像是两个在打架的人一样上蹿下跳，看得大师的腮帮子缩得更深了。
李雪妹注意到了大师表情的变化，心里的锣鼓砰砰作响。
一旁的郭有为却在底下偷偷拨弄着手机屏幕，消灭微信上弹出的一个个白色气泡。
黄袍大师表情严肃，提起笔墨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日子，而后把所有人都叫进了屋里。
“二位的缘主的八字虽然不是天作之合，但毕竟是来求合婚的，这个日子是最适合两人登记结婚的，切莫错过了。”
没等郭有为的父母反应，李雪妹的爸妈先一把抢过那张写了吉日吉时的纸条子，如圣旨般捧在手心，感觉这张纸条子就是结婚证一样，就差跪谢隆恩了。郭有为的母亲倒是侧耳听得仔细，抓住大师的黄袍追根究底。
“不是天作之合？那就是八字相冲呗？大师您再给仔细看看，这俩孩子真的合适吗？可别招来个扫把星什么的，影响了我家的气运。”
“缘主放心，小两口的八字虽说不是天作之合，但姑娘是个旺夫的命格，只要是好好经营，将来还是有盼头的。”
“亲家母，大师都这么说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了这个黄道吉日，咱们顺道把后面婚事都谈谈吧，在我们村儿摆宴请大厨还得排队呢。”
“那这样吧，既然两个孩子你情我愿的，就领个证也没什么的。不过这婚礼怎么办，我们回家再商量商量。”
郭有为的母亲说着话就脚底抹油开溜，那速度比刘翔跨栏还快，连两个常年干体力活的农民都撵不上。郭有为更是点头哈腰跟着父母后面一溜小跑，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雨过天晴后的周末，有着一股阴湿的潮气。车窗上倒映的街影从一马平川的平房渐渐变为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随着车水马龙，李雪妹的耳根子一路上也没清净下来。
“这婚事拖了这么久，你那么早把俺俩弄来做什么？家里的地都没人看了。”
父亲歪着头，额头的褶子层峦叠翠，小手指在耳朵眼抠搜一圈收获颇丰，拉开窗户往外一弹，然后在衣服上蹭了蹭，满脸不耐烦。
对于父亲的态度，李雪妹心里有数，打从她坚持到外地读书的时候，她爸心里就不高兴。她本想着混出个名头，在大城市落了根，就把父母接到城市里享福。可二老来到沽城已经一个多月了，始终无法适应城市的生活节奏。尤其是她父亲，做了一辈子农民，习惯了跟老天爷抢时间，尽管是农闲的冬季还惦记着家里的田地，借着话茬诉说满腹抱怨。
“你说出来念书有啥子用，就你那个文凭，在人家城里人眼里还不是屎都不如。我瞧着你那个对象还不如村书记的儿子呢，早让你回老家嫁人，哪还能跟这低三下四受着窝囊气。”
父亲的话开头是说到了李雪妹的痛点上，但提到村书记的儿子，她立刻扭头翻了个白眼。李雪妹记得那人，满脸的麻子，曾经死皮赖脸地追求过她。她不是个用外貌审判的人，但就冲那小子每天在村子里像个街溜子似的游荡，就不会有什么出息，果不其然，到现在还是靠吸老爹那些老本活着。
“老汉儿，你现在叨叨这个有啥子用。你这闺女儿也不是囫囵个的姑娘了，现在扔回村儿，也就配村西边那家姓徐的老光棍还可以。已经和小郭在一块那么多年，不嫁给他嫁给谁？”
母亲是个大嗓门，可音量偏偏在说到关键词“囫囵个的姑娘”时，刻意压低了八度，还贼眉鼠眼地打量周围，仿佛哪怕多一个人听见。
“够了，皇帝已经下台了，思想能不能别这么封建？我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你们不会指望我到这个岁数，还是个不经世事的老处女吧？”
“哎呦呦~折寿折寿啊，别说了！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嘞！”
母亲的话说得比父亲更难听，气得李雪妹忍无可忍开口回怼。然而比母亲训斥更让她介意的，是来自后视镜里，出租车司机审视的眼神。
李雪妹望向窗外，仍旧湿漉漉的地面，只觉得自己头顶上这场名叫偏见的雨一直没有停过。她忽然意识到就算是身处更为发达的大城市，性教育的问题也没比大山深处好多少。
羞于启齿的性教育，令李雪妹家乡的许多孩子栽了跟头。
她记得高中时一个女同学就因为跟男生做了一个学期同桌，硬生生被父母摁头嫁给了对方。还有小姑娘被男人欺负了，没到16岁就当了妈。
大学时班级组织去游泳，和她一样来自大山的男孩儿，因为害羞、不敢在女生面前袒胸露背，交了钱却坐在泳池旁边迟迟不敢下水。
都说无知者无畏，可偏偏在两性问题上，人们因为不了解，反而觉得恐惧。那些男人女人们，可能连死都不怕，却怕聊起性与爱。
想到这，李雪妹的脑海里好像忽然飞过了什么，她打开手机，马上拨通了王连胜的电话。
08
“男孩女孩们看过来，今天让我们花点时间，了解自己的身体。”
再次站到镜头前，李雪妹整个人豁然开朗。比起扯着嗓子吆喝向成年人贩卖生理用品，倒不如换个思路，循循善诱揭开家长们对“性”的偏见。
那天和父母在车上，父母的封建认知忽然让她茅塞顿开。
枕边王者主营成人用品，对于谈性色变的普罗大众，难免会被误解被排斥。既然想售卖欲望就得先让大家直面欲望。如果王连胜的宫廷情景剧是从流量池中挖取客户，李雪妹觉得就得更进一步——深挖客户和培养客户。
从枕边王者开直播以来，店里的营销产品眼花缭乱，完全是哪个利润高就卖哪个。这样虽然短期收益颇丰，但毫无专业度更难以培养顾客的忠诚度，最终会沦为一个永远无法满足顾客需求的小卖部：就是我准备了很多东西等你来挑选。这种形式只会导致库存高企，大部分产品沦为滞销最终低价处理抵消了当初的利润，得不偿失。
前两天店铺被人恶意推流，遭遇了一大批未成年人的流量，给门店的账号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每个人都经历过青春期，从儿童变成青年再从青年变成大人，但在东亚文化中有关性的教育是完全缺失的。
李雪妹记得，目前已经有些院校在卫生间里提供免费避孕套，倡导学生能自我保护。但学生正处荷尔蒙旺盛期，如果提前没有引导，仍然会擦枪走火。这也是近些年性传染病肆虐的底层逻辑，更是因此引发了很多悲剧。
李雪妹觉得，商店应该单一品类，做成专业的独角兽。从今以后只售卖避孕套，因为这是人们最容易接受，羞耻感最低且有效的情趣用品，之所以说它是情趣用品，因为目前的避孕套款式众多，功能齐备，最适合作为拳头产品。
这样以来，商店就集中火力在唯一领域，定会销量卓越，这样还能反向和供应商或厂家有议价资格，可以让利润更上一层楼。而对套套需求量最大的便是在校的大、中学生，商店可以通过普及性知识，唤起学生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先可以面对各大知名院校捐赠避孕套做一波免费的广告，占领用户心智，从道德上占领高地，从产品推广品牌，从游击队合法合理地转化成正规军。
而前几天那个蓄意搞死他们的神秘人送来的那波未成年人的流量，和无数论坛热度居高不下的帖子，就是枕边王者直播间的“天降神兵”。
“实际上，从婴幼儿时期，我们的性意识就已经开始觉醒。1岁以后，我们就开始认识到爸爸和妈妈的不同，就有了性别的表象认知。直到3岁之后，当妈妈拒绝带男宝一起上厕所，当爸爸拒绝为女宝换睡衣，男女交往的分寸就已经有了明确的界限。”
屏幕里，李雪妹正气凛然地面对穿着性感内衣的夏青青和曹贝贝，边说边比划，越说越严肃。
“目之所及，无论男宝女宝，所有被内衣遮挡的地方，都是作为人类最私密的地方。这些地方是连身为异性的父母都不可以随意触碰的。如果有任何人企图以任何你介意的方式触碰你身体的这些位置，那你一定要反抗！”
“但如果你无法反抗，或者你的反抗被无视、被拒绝、被以暴力回击，以至于你无法再反抗。你请明白，那不是你的错！”
神器工具成人用品店的直播间里，李雪妹的演讲掷地有声。而货架旁边的王连胜，默默按下自己手机的转发键，将链接发给了女儿。
看着直播间观众年龄层越来越低，人数却以次方的数量倍增，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谁也不敢确定李雪妹这次的直播会不会再次被封。
然而这个女人全程没有任何迟疑，眼神交流没有躲闪，面部表情没有尴尬，情绪稳定得可怕。
似乎那个李雪妹想用自己的一字一句，改变无数青春男女的选择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