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正如王连胜当初期待一般,他的“枕边王者”果真在沽城开业的当天就爆了,只不过是遭人网爆了。
看着网站上枕边王者的店铺评分一转眼从四星被刷到半颗星,他感觉自己的命也被生生刷没了一半。
曹贝贝一脸不知所措,边刷手机边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大骂这些毫无来由的恶意。
王连胜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是前任店主老顾当时开店得罪了什么人,导致报复一直持续到现在。可他反过来想,既然老顾都埋在后院的泥土里了,还有什么仇什么怨过不去?
他穿着拖鞋来到店铺门口,歪着脑袋看着玻璃橱窗上被红油漆抹上的“维权”大字,他才把事情溯源到自己身上。不一会,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跑回店里拿起手机划开屏幕,不断滑动那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恶评,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线索。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没过多久,王连胜发现这些评论普遍具有同一指向性,就是女性权利。若是没人煽动,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都往一个方向踅头。他继续往下检索,终于发现评论里有人提到一个叫“我就是大女主”的直播间。王连胜分分钟用自己的手机注册了一个会员号,起了个名字叫“坡道上的少妇”,把头像换成了女人,混进了直播间。
屏幕上空空荡荡,看起来直播还没有开始。此时直播间里已经有四千多人同时在线,王连胜感叹这个主播流量果真不小。他还发现这和别的直播间里有点不同,粉丝们像是彼此相熟,在公屏上肆无忌惮地聊天,内容大部分都是有关厌男、被霸凌、婚姻关系等话题。
没一会,一个气场十足的女人走进屏幕,她身穿一件亚麻色的高领毛衣,瀑布黑发刚好齐肩。一对凤眼高挑,带着让人酥麻的电波,一双红唇在冷白皮的脸上显得妩媚妖冶,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炽烈。
王连胜也被屏幕前的美貌勾住了魂儿,他猛摔了摔脑袋才让两只眼睛恢复了正常焦距。眼前的女人让他觉得分外眼熟,他将这些天见过的人脸在脑海里疯狂过筛,没一会就定格在试营业那天的上午。
这不就是那个来店里买了一堆情趣用品,转头却来退货赔钱的肥羊吗?
“朋友们,在正式直播前我要说几句题外话。”
王连胜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屏幕里的李雪妹一本正经的端起范儿来,和那天在他店里胡闹的女人判若两人。
“上次我在直播间里和大家分享的故事,主要是让大家引以为戒,我并不希望大家对某些商家、某些人产生人身攻击,但是今天某些姐妹发私信给我,告诉我已经对某些商家在线上和线下同时进行了制裁,替那名受害的姐妹出了一口恶气。”
李雪妹说着把脸凑到屏幕前,簇着眉故作气愤继续说道。
“在此,对于大家的好心,我代替那位不愿露面的姐妹谢谢大家,你们的举动让我看到了girls help girls的正义力量,你们的团结和勇敢深深的感动了我,但是我还是要和大家说明,千万不要再去什么小蓝书、豆音、朋友圈、H站这些社交平台上揭露对方的罪行,更不要去什么水管、Fis以及外部平台去曝光对方的黑料,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王连胜听出一身冷汗,这女人哪是在阻止,分明是在笑里藏刀,恶意诱导,枕边王者各个平台的名字都被她一个一个列出来了,他觉得就差给每个人发一份待办表格了。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王连胜两只手在脸上来回来去地搓,直搓到脸皮发红才抬起头来。看着屏幕右上角显示同时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了一万人,他知道自己这是又碰上了一个天大麻烦。
02
硝烟又起,王连胜好不容易掘出的一条生路又成了万劫不复的死路。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必须展开反击。
他一开始只是计划简单粗暴地在网上匿名曝出李雪妹购买情趣用品的视频,但没想到这涉及到个人隐私,很快就被网站下架处理。而令他更无奈的是,对方的粉丝滤镜无比强大,任何负面消息都会引起粉丝们的猛烈反击,他在几个论坛上偷摸发的帖,无一例外都被骂成了狗头,帖子也很快被遭到恶意举报删除,甚至到了最后连号也被封得死死的。
直面硬刚显然无用,王连胜被逼无奈只能改变战术,他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重要性,于是决定卧薪尝胆,深入内部进行瓦解。
自从找到了李雪妹的直播间后,他便同她的粉丝一样,每天蹲守在屏幕前掐点进门。此外,他还在全网对李雪妹的真实身份展开了地毯式的检索。而很快,他便在小本本上记下了对方人设中最重要的几个组成部分:“零残忍素食的健康生活”、“独居女性也要的仪式感”和“不恨嫁且对男人怯魅的独立大女主精神”。
王连胜调查越是深入就越察觉到李雪妹这个蛇蝎女人的虚伪,张口闭口女性独立,恋爱狗屁,可私下里为了取悦男友连买情趣用品这种羞耻度爆表的东西都是亲自动手。这又当又立的表现,怎一个恶心得了。
王连胜越琢磨就越气,越气就越琢磨,心里很不得将李雪妹这个挡他财路的女骗子千刀万剐。他下定决心要和这女人势不两立,此后的调查更显癫狂。
通过核对刷卡收据上的签字,王连胜发现李雪妹在直播间里用的居然是真名,其次他通过对方在社交网站上发布的自拍和定位,逐渐缩小了她经常活动的范围,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蹲点,王连胜终于锁定了李雪妹出入的小区。
“老板,你这是不是开始干私家侦探了?咱店还开不开了?”
曹贝贝站在他的身后怯怯地问道,满脸愁容。
“你懂个屁,理你的货去!”
王连胜看着贴在墙上的巨大地图和由红绳连在一起,以李雪妹为主角的各种抓拍照片,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奸笑。
隔日在家吃过早饭,简单应付走了老婆和女儿之后,王连胜甚至都没再去刘小兵家楼下继续蹲守,而是调转方向走上了一条新路,那是通往李雪妹所住小区的必经之路。
王连胜算好时间,从书包里掏出一套二手网上买来印着“吃撑了”的黄色外卖员制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提着一袋提前准备好的食物,躲到李雪妹的公寓楼下的角落里。他穿着一身厚重的衣服,开始一边原地高抬腿一边嘴里小声喊着号子,像是在做热身运动。
没一会儿便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的男青年急急火火地在楼门口来了个漂移,边看手表边从电动车后备箱里掏出一个外卖袋子就要往楼上跑。
王连胜佯装奔跑而来,他头上蒙着一层细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兄弟,你这也是五楼李雪妹的外卖吧?正好我这也是,我给你带上去得了。”
那被他叫住的青年一脸诧异,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几圈王连胜,但他看到对方身上的外卖服装和手里的外卖提袋,确定是同行也就放下了戒心,顺水推舟接下了这个人情。他还有别的单子赶着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行,那谢谢哥们了。”
说罢,他把外卖袋递到王连胜手里,潇洒转身,骑车飞奔而去,卷起的飞扬尘土呛得王连胜直捂嘴。
王连胜看着男青年背后“饱了吗”三个字越来愈远,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后,低头看向了手里的“老三肉串”。他努力在不破坏外卖封条的情况下偷偷打开了外卖盒,随即看到里面躺着几根油腻腻的肉串,上面撒满了五颜六色的调料,另外一个盒子里是一份油炸馒头片,上面泛着被重口味的调料腌制了很久后的高科技焦黄色。
王连胜光瞧了这几眼就知道这玩意绝对油的发齁。他强忍着恶心,举起手机将外卖袋子上的订单电话和里面的食物都收进镜头,之后又将它们都一一归位。
王连胜暗骂这女人口味够重的,大早上起来就吃肉串和油炸食品,现在年轻时候不在意,以后老了胆固醇肯定偏高。想起对方在直播间里的“零残忍素食”人设,他不禁摇头冷笑。
李雪妹住的这种老小区,就算新装了统一的门禁也是形同虚设,很多老人并没有安保意识,楼道口的大门经常大敞四开,随意进入。王连胜呼哧呼哧爬上了五楼,但五楼有四个单元,他并不知道具体哪家才是李雪妹的屋子。
看着四栋从形状统一的大楼,他灵机一动,张口便高声喊道:
“外卖!李雪妹的外卖!”
在连续喊了两三声后,左手边的一间屋子才终于慢慢敞开一道缝,从里面露出一只惺忪的眼睛。虽然那眼睛的主人有大部分都藏在门板背后,可对方就是化成灰王连胜也能认出那门板后的人,就是那个主播李雪妹。
果然,在房门打开后,那张令王连胜恨不得生吞活剥的脸出现在了视野里。
李雪妹似乎才刚起床,还没睡醒,她看了一眼王连胜并没有起疑心。而王连胜在看着到李雪妹披头散发,素着脸,只穿了一条褶皱的吊带裙就出门后,不禁感叹现在的化妆品和镜头前的美颜太过霸道,和武侠小说里的易容术没啥区别。
李雪妹伸出手接外卖,王连胜却没递给她。
“小姐姐,我们外卖员不容易,您能不能给写个好评?”
“哦,行啊,一会我吃完就给你写。”
李雪妹再次伸手去拿王连胜手里的外卖,没想到对方把手往回一抽。她抓了个空,一脸诧异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她似乎还是没认出王连胜。
“那个……有的客人答应完以后还是不写,能不能……您现在给写一个,给个五星,简单写二十个字就行,谢谢您……”
王连胜虽然戴着口罩,但满脸堆笑,一双八字眉飞来舞去,十分谄媚。但其实,他一直都把手机挂在胸前偷偷录像,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故意拖延时间,好能够看到对方家里的更多细节,方便之后再将这些视频匿名发给李雪妹,作为不再抹黑他的谈判筹码。
既然对方铁了心要断了自己的财路,那么他也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可他到底低估了面前女人的铁石心肠,面对他的诚恳请求,对方根本不入套。
“不能!”
李雪妹板着脸,一把抢过王连胜手里的外卖提袋,翻白眼关大门一气呵成。王连胜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巨大的关门声震得一抖,等他回过神时,应对他的已经成了铁皮绿门。
“臭婆娘!”
王连胜骂骂咧咧,翻着白眼下了楼。
03
王连胜并没有因此放弃,他决定再次出手。
几天后,王连胜再次乔装成物业管理人员,穿上制服拿着一叠文件,来到李雪妹的门前。
“您好,我是物业公司的,我过来进行定期的排查维修。”王连胜把声音拔得又细又高,但又不敢太洪亮,怕楼下的邻居听见。
“这么快?”
李雪妹带着疑惑小声嘀咕,但这次还是让他进来了。王连胜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假装检查,实际上偷偷将李雪妹的生活细节全部录下,努力寻找她的破绽。
他先是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堆膨化食品的包装袋和外卖快餐盒,喝剩下的铝制易拉罐七七八八地堆了一地。沙发上也堆满了她的各种穿过的衣服,没有了直播间的灯光和滤镜,简陋的版型和材质表露无遗,显得褶皱又廉价。
“你到底在找什么?”李雪妹冷冷地问。
她盯着王连胜的一举一动,显然对他起了疑。
王连胜心里一紧,赶紧故作专业地在屋顶上来回寻觅,他带着职业的笑容回答道。
“啊,不好意思,我就是排查一下你的屋顶,看看你的房间里是否有漏水点,因为水会滲到屋顶里,如果到时候再发现可就晚了。”
李雪妹显得不耐烦:“那你就赶紧修吧,我还有事情要做,卫生间在那边。”
王连胜应了一声,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他心里开始打鼓,好奇这女人让他去卫生间干什么?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卫生间,拿电筒一照,居然发现厕所顶上的一个弯曲的管道真的在漏水。
浑浊的水珠在布满锈渍的管道上滴滴滑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异味。
“就是这,你看看,刚才我发现楼上漏水了,就打了报修电话,没想到你们可真够快的。”
李雪妹站在他身后叉着腰,不紧不慢地陈述着。
王连胜一听,脑门上瞬间冒出一层薄汗。他一个写剧本的老狗怎么能会修这种玩意儿?当年他自己家的水龙头坏了都是花二百从网上找专业师傅给换上的。如今让他修污水管,就像让眼科大夫割痔疮,肯定看走眼啊。
如今他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踩着凳子上去检查那根老旧的排污管道。就在他试着轻轻拧动旁边的一个阀门时,螺口突然崩裂,一股恶臭的黄汤喷涌而出,给他来了个透心凉,头上脸上乃至全身都浸湿了淡黄色的污秽,有一部分还喷到了他的嘴里。
如此近距离地体验,王连胜才终于明白刚才那说不出的异味,是屎的味道。
王连胜发出一声凄惨的猪叫,从凳子上跌落,在地上的一片黄色沼泽里来回扑腾,像一只狼狈的落水狗。
李雪妹站在门口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她捂着嘴干呕,眼角挂着两滴眼泪,不知道是呕的还是笑的。
就在此时,门外铃声响起。
“您好,我是管道公司的,是您保修管道了吗?”
听到门外的声音,李雪妹一脸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王连胜,王连胜已经满身秽物成了小黄人,也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李雪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转身跑过去开门。门刚打开,外面站着两个穿着深蓝工作服的中年大叔,李雪妹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的王连胜边尖叫边冲出了门口。看见冲过来的人已经被屎汤腌入了味,三个人躲闪不及瞬间让出一条路来,目送着王连胜哭喊着滚下了楼梯。
04
夜晚的寒气愈来愈盛,北方的风也开始凛冽,拼命地往脖颈子里面窜。
“啊……啊……啊欠!”
王连胜一个喷嚏震出了眼泪,他在枕边王者的后院里半蹲在一小堆火前面,不停往里面送着纸钱。
“老板,你这是?”
曹贝贝走过来蹲在旁边,慢慢往王连胜身边凑。
对于曹贝贝这名性价比超高的优秀员工,王连胜真是又爱又恨。
一米八几的大个,拥有一副双开门的身材,凭着那张浓眉大眼白净的脸蛋,只要他不说话,绝对可有说是韩国欧巴级别的存在。但偏偏这哥们儿却带着一股子阴柔之美,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贤惠的气质。他说起话来就像夹着尾巴的公鸡,嗓门又软又滑,让人听起来牙根痒痒。而最令王连胜受不了的是,这个曹贝贝似乎对他情有独钟,总像个糯米团子似的粘着他。虽然王连胜不招女人喜欢,但他更不愿意被男人喜欢,但想想这乱七八糟的店里都靠曹贝贝一个店柱子顶着,他也只能咬紧牙根处处忍着。
看着曹贝贝的胳膊肘一个劲儿往他腰眼上戳,王连胜往旁边挪了挪。
“我想我爸了,你快赶紧睡去,没你事。”
曹贝贝见此哦了一声,像个乖巧的小媳妇般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屋。
看到曹贝贝屋里灭了灯,王连胜回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真是造孽,自己爸爸活的好好的,这不是咒他吗?王连胜心想着下次去看父母的时候一定得多带点东西,他想着往火盆里又续了几张面值一百亿的纸钱,随后喃喃道:
“老顾呀,你可得保佑我啊,我跟你一样也是受害者,没必要屋里斗。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能让我尽快赚回抵押房子的钱,我一定努力帮你找到凶手,就算找不到,我也给你来场风光大葬,不让你在这破土下面受罪。”
王连胜努力往上拽了拽脖领子,将流出来的鼻涕又吸了回去,一边嘀咕,一边继续往火盆里投资。
“还有啊老顾,你要是泉下有灵就赶紧显显灵,赶紧把那个给咱们店里捣乱的女人带走。那女人是个祸害,你不带走她,就该我去找你了,咋说我也是继承了你的衣钵,你总不希望咱爷俩穿一条裤子在底下受穷吧。”
王连胜那套浸着屎水的外卖服就扔在店门口的垃圾桶里,孤零零地,在月光下泛着股诡异的黄光。幸亏老顾有先见之明,把店里的后院改成了员工宿舍,厨房、淋浴和卫生间一应俱全,王连胜这才不至于带着一身“战利品”回家。
他从李雪妹家逃出来后,立刻直奔便利店而来,洗了澡换上了早上出门的衣服,打算烧完纸再往家里走。
虽然狼狈,但王连胜这次也并不是空手而归。除了录下了李雪妹家里杂乱的环境之外,他还在对方的化妆桌上看到了一张备忘便条,上面写着,十一月二十五号,海味鲜酒楼二楼包房,双方家长见面。
王连胜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他还有两天的准备时间。
05
李雪妹开始有点怕了。
那个假冒水管工的胖子,让她也开始怀疑那个明明穿着“吃撑了”外卖服的胖子,却送来了她在“饱了吗”平台上点来的外卖。
有人正不怀好意接近自己,这种情况让她越想越脊背发凉。
她赶紧给男友郭有为打去电话,但没想到接通电话的却是郭有为的母亲。一听李雪妹来电,对方立刻没了好脸,而本来憋着一肚子委屈的李雪妹也顿时没了心情,只能找借口说是为了提醒郭有为别忘了两天后的家庭聚会才打的这通电话。
俗话讲“身强火力壮,傻小子睡凉炕”。郭有为脑子虽然不灵光,但身体却应验了这句老话。自从抢救室出来,没过两天就康复如初,整日活蹦乱跳的,似乎那天翻白眼吐白沫,命悬一线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事后他也并没有因此怪罪李雪妹什么,似乎他吃下的“激情重燃回春丸”的副作用加重了他健忘的病情,令郭有为本就空洞的眼神变得更加空荡了。
李雪妹虽说逃过一劫,但自从上次的性福一夜成了悲剧后,她在男友家本就没多少的家庭地位更显得无足轻重。李雪妹和郭有为的恋爱长跑长达三年,她一直是抱着结婚的目的与对方相处的。可每当她向郭有为一家提出结婚的想法,对方父母要么就是一副随缘的态度,要么就是心不在焉狂打太极,跟菜市场买菜似的,生怕多讲一秒就被她占了便宜。
也正是这份提防的态度让李雪妹打心底里对男友一家极度不爽,可碍于李雪妹年纪在市场上的竞争力越来越小,一心只想让女儿尽快成家的李父李母宁愿丢面也坚持要和郭家父母见上一面。二老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尽快敲定下这门婚事,好图个心安。可也正是这份过于恨嫁的态度,让李雪妹总觉得自己在对方父母面前的分量少了几分。
她知道对方父母是对势利眼,打心底里看不上她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而那个郭有为也完全是个妈宝,没有一丁点自己的主意,处处听她妈的安排,张口闭口都是我妈说,我妈讲。有时候李雪妹真恨不得把他重新塞进他妈肚子里去,让他们母子再续情缘。但她也根本没信心在人家亲妈眼皮子底下策反儿子,也没勇气对当下的情景说不。于是拧巴的李雪妹就成了站在了独木桥上摇摇欲坠的人,想到达彼岸,要么苍天有眼让他侥幸过河,要么就是一倒霉落水做个溺死鬼。
放在床头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李雪妹一看来电,发觉是自己的母后立刻来了精神。她深吸了几口气,做足了准备后才小心翼翼地点下了绿色的接听按键,不料下一秒,母亲的焦急还是溢出听筒。
“雪妹啊,你在哪呢?怎么还没到呢?我和你爹都在这包间里都呆了半个多钟头了,你是想让我跟你一会跟亲家母提亲吗?一会亲家一家要是到了见不着你的人,人家会怎么想?”
李雪妹倒吸一口凉气,她看了眼时钟,现在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足足两个小时,自己这对要命爹娘竟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恭迎圣驾”了,真是拿自己女儿的矜持当空气。
“你放心吧妈,以我对他们家的了解,不迟到就算不错了,今儿要是只迟到一个小时以内,也是拿咱们当个人物了。”
李雪妹翻着白眼,摆弄着自己手上的佩戴式美甲片,没想到听筒里却传来震耳的叱骂,是她爹的声音。
“你个赔钱货,要不是你非得跑到沽城高攀,我和你妈至于受这夹板气吗?我告诉你,赶紧给我过来,今天只准成功不准失败,速战速决,我和你妈还得赶回去收麦子呢!”
“你们这是嫁女儿还是处理垃圾呢,想结婚也得对方答应啊,我这玩命儿往身上倒贴算是怎么回事,你们……”
李雪妹还没说完,听筒里已经传来一阵焦躁的忙音。她气的手直哆嗦,心想早晚得得被这老两口气出不治之症来。
李雪妹在梳妆台前运了半天气,总算让心情重归平静。她简单化了个淡妆,又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得体的连衣裙,配了一件羊毛外套后才往门外走。
走到一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折身打开自己床头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看着那闪着金光的盒子,李雪妹无奈地摇了摇头,出了门。
06
海味鲜酒楼是沽城的老字号。
沽城有九条河,沿袭了祖祖辈辈靠海吃海的习俗,自古就有“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的生活理念。海味鲜酒楼位于沽城老港沿岸,已有百年历史,据说顶层的豪华包间有近两千平方米,内部还设有独立戏台,可供顶级贵宾举办堂会时使用。
李雪妹预定的包房在二楼,内饰金碧辉煌,看起来气派非常,而包房又正好靠近了海河一侧,窗外的优雅的风貌建筑和悠扬的河流美景一览无余,光是看看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李雪妹遵从二老的要求,提前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来到了现场。但男友一家果如她所预料的一般,晚了约定时间足有两个小时,看来是完全没把今天的重要会面放在眼里,但李雪妹转念一想,前两天毕竟刚发生了郭有为进抢救室的事故,今天对方父母能全身全影的出席,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两家人虽围坐在一张餐桌前,状态却大相径庭。李雪妹的父亲穿着并不合身的西装,正目光严肃地轻拽着系得过紧的领口;母亲则穿着一间印着巨大牡丹的连衣裙,学着沽城阿姨的模样将头发盘得老高,脸上挂着痉挛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件刚出土不久的文物。
对面的郭有为父母却带着得天独厚的松弛感,父亲一身休闲衬衣十分得体,母亲画着淡妆,手里拿着一个褐色真皮手包,看起来价格不菲。
李雪妹如坐针毡,虽然她早想到两家父母出身不同,首次见面一定会有落差,但她没想到的是这落差居然是碾压级别的,尤其是她自认已经融入沽城的生活大半,审美也提升了不少,这让她坐在自己父母身边就像是一个自幼被大城市收养,现在马上就要认祖归宗的农村孩子。她并不是嫌弃自己父母的朴实,只是十分后悔没有在见面前帮父母好好打扮一番,才导致眼下这种如锥刺股的不协调感。
桌上的菜没人动一筷子,还是李雪妹打破僵局,拿起一双公筷将一颗鲍鱼夹到了郭母眼前的盘子里。
“来,伯父伯母,我们边说边吃,一会菜都冷了就不好吃了,有为啊,你帮我照顾下伯父伯母,我也不知道他们爱吃什么,哈哈哈……”
郭母低头撇了一眼自己碟子里的鲍鱼,至少是五头的,又乜了一眼对面的李雪妹,露出了一个“没看出你还挺懂吃海鲜”的微笑。终于拿起筷子,夹起菜来。
李雪妹如释重负,又开始往自己父母盘子里夹菜,随着气氛渐浓,这桌饭也终于有了烟火气,话题也总算进入了正轨。
李母迫不及待地开口:“小郭啊,你和我们家雪妹也交往了两年多了,咱们是不是该考虑什么时候把这婚给事定下来?”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扫向郭有为,此时他正忙着往嘴里塞螃蟹。
郭母见此轻轻一笑:“这事不急嘛,两个年轻人都还小,还可以再多了解了解。”
李父轻咳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继续追问:“是啊,的确得多了解了解,有为你和我家雪妹相处了两年多了,了解也够多了吧?如果她没有配不上你的地方,你们的好事还得赶紧定下来,让大家心里也得有个底。”
郭有为被将军,他含着螃蟹骑虎难下,似乎嘴里的一口吃的比李雪妹的人生大事还重要。走投无路之下,他又瞅了一眼郭母,郭母心领神会。
“雪妹他爸说的对啊,不过我们家有为工作也挺忙的,订婚的事我们也在计划,不过这事也急不得,怎么能怠慢了雪妹的终身大事呢,等他们有空了再好好计划一下吧。”
“有为啊,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郭母转头看向郭有为,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情。
郭有为抬头,终于把手里的螃蟹放下,他眼神躲闪,像是犯了错的孩童般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觉得我妈说的对,我们还可以再等等,不用那么着急。”
李雪妹的母亲听了这话脸色有些难看,但在这种场合下,依然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其实早点定下来也好,大家都放心嘛。”
许久没发声的郭父忽然咳嗽了一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
“是啊,的确得抓紧,不过现在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帮做家长的也不能逼得太紧,免得遭嫌弃。”
李雪妹听着父母在饭桌上不断地追问,脸色逐渐变铁青。
她觉得自己父母那么恨嫁,让她在郭有为全家人面前毫无矜持便气不打一处来,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试图给自己父母一个台阶下。
“爸、妈,您们别急,我和有为这么多年过来了,时间有的是,再等等也无妨。”
李雪妹本是出于好意才这么讲,不想这番话却成了点燃父母怒火的助燃剂,她那压抑已久的父亲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摔,指着女儿的鼻子便破口大骂。
“等等等,你都多大了,还等什么?人家不着急,我可急着呢!”
李雪妹的母亲见此赶紧上前把老公按回座位上,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满目羞赧到像犯错的人是她。
郭母和郭父则相视一笑,低下头不紧不慢地享受着餐盘里的海鲜大餐。他们不疾不徐的神情看得李雪妹更是窝火,但她又不能真对别人父母发火,只能将怨气转向自己的亲人。
“你们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人家不着急,你们一直这样催催催有什么意义?”
李母一愣,随即脸色大变:“雪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李父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把桌子拍得咚咚响:“你这个不懂事的死丫头,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连番的逼迫令李雪妹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原地爆炸,她脸憋的通红,整个人也变得歇斯底里。
“我李雪妹不愁嫁,我有自己的决定!你们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在人家面前抬头?”
整个包房瞬间安静下来,郭有为的父母依旧淡定地坐在原地,仿佛面前的狂风暴雨与他们毫无关联。郭有为则低着头继续啃着那只螃蟹,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李雪妹有任何的眼神交汇。
李雪妹的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一个无力为自己开脱罪行的犯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上了断头台,正等待发落。
她拿起自己的手包和羊绒大衣愤愤起身,对一直站在墙角目睹这一切的那个服务员大喊:“结账……”
可当她话音未落,就僵在原地。
那位穿着一身火红色服装的服务员不是别人,正是王连胜。此时的他正站着墙角,表情虽然看着尴尬又怯懦,可他的嘴角却似乎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