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水潭里的雪已经化成了水,居民楼的小巷里,坑坑洼洼里映出万家灯火。
一道人影踉跄跑过,沉重的步子将泥潭踩出一片又一片泥花。他的身子佝偻着,嘴里呼呼喘着肉眼可见的热气,憔悴的模样像位刚从生死线下撤下来的战士。
巷道僻静,不见丝毫人气,身处其中的他却一步也不敢停,看得出他已经精疲力竭,只剩亦步亦趋的朝前挪动着。而就在他想要歇息一下的时候,身后的巷子口突然就冲进一个猛虎般的身影。
居民楼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那身影一手拎着一只高跟鞋,两条光滑笔直的小腿在裙下飞快的迈动着,地上的泥泞甚至来不及落到她的脚上,便见她一声长啸就扑到了先前那道人影的身上。紧接这两只高跟鞋宛若利爪般左右开弓,雨点般就朝下方的脑袋落了下去。
“一大把年纪了不学好,搞什么抢劫。告诉你,老娘我中学混田径队的,你再跑能跑的过我?”
那男人显然没遇到过像李雪妹这么彪悍的女人,满是褶皱的脸上布满惊恐。他像只虾米一样蜷缩着脑袋,被双臂遮住的缝隙里不断发出求饶的声响。
“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是我想抢他的,是有人让我这么干的。”
高跟鞋停在半空愣了半晌,囫囵一圈又落到了男人的脖颈间,尖锐的鞋跟抵在男人的下颚,明晃晃的像是把刀。
“谁让你抢他的?”
“不知道……”
“不知道?本事不大嘴倒是挺硬,等着,我再给你松松筋骨。”
李雪妹语调一转,高跟鞋又再次抬高。
“别动手,别动手……”
男人慌忙求饶,一双三角眼睁到了前所未有的尺寸。
“我是真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去抢个东西,事成之后给我一万块钱。”
“什么东西?”
“戒指……”
“戒指?”
李雪妹心里一凝顿时泛起了嘀咕,这又是雇人又是抢劫的,费老大劲整这么一出偷蒙拐骗的戏码合着就为抢个戒指?
她隐隐觉得这事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于是又接着开口。
“那人男的女的?”
“不知道啊……”
“霍,你倒还挺讲江湖道义。”
“不是,我是真不知道啊!”
男人哭丧着脸,一幅快委屈哭了的表情,手舞足蹈的向李雪妹解释整个抢劫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就跟他通了两次电话,每次打电话的声音都男不男女不女的,我真分不出来。”
李雪妹脑子里顿时闪过“变声器”这个词,对方显然在行动之前就做足了准备,把暴露自己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来了,王连胜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至于让别人花这么大代价搞他。
雇凶、抢劫、现在又来一招谍影重重,李雪妹越想越瘆的慌。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情再考虑这些,本打算等警察把人带走后一了百了,没想到王连胜却在警车后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
一路狂奔而来的王连胜此刻就像一辆即将过载的老爷车,充斥着一种马上就要散架的既视感。
王连胜气喘如牛,脸色也白的像是刚从面粉里滚了一圈似的。即便浑身颤抖,可还是一脸紧张的观察着李雪妹,上下打量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你,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受伤?”
注意到王连胜担心的眼神,李雪妹心底一颤,连带着之前因为被骗而冰凉的心竟也开始暖和起来。来这城市多少年了,她早就习惯了受委屈没人管、去医院没人陪的孤单生活。如今被王连胜这么紧张的注视,反倒有些不自在。
“别看了,我没事。”
她有些烦闷的打断了王连胜的关心,正准备离开,却再度被王连胜拦下。
“去,去医院看看,检查一下,我放心……”
“不用,只是这人怎么办?”
王连胜这才看见李雪妹还攥着那男人的胳膊不放手。他从男人手里抢过自己的手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发现一样都没少。
“放他走吧。”
一听这话,男人和李雪妹都同时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不送派出所?”
“让他走吧,雪妹。”
男人一听王连胜意见坚决,用力甩开了李雪妹的手,转眼消失在街角。
“你到底在搞什么?怎么又是被人下套翻衣服又是被抢包,你到底得罪谁了?”
王连胜紧闭双唇,把头埋在小巷的影子里,眼睛盯着脚下龟裂的水泥路面。
“哼,还是这德行,还是什么都不说是吧?”
李雪妹双手环抱,那目光像是一柄可以穿透王连胜的长矛。
“雪妹……我只是……”
“李焕然呢?”
李雪妹打断了王连胜的支支吾吾,她了解他,但凡他不想说,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或许是真的担心李焕然,或许也是被方才王连胜不经意的关怀触动,面对沉默的局面,李雪妹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在得知李焕然被王连胜打车送回家后,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目击了王连胜一天两次的遭遇,她已经猜到了这些或许和后院的尸体有关。李雪妹在心里默默盘算,真的有点担心王连胜能不能自己解决。
02
已经临近清晨,路灯还亮着,只是没什么人影。破晓的风总是带着一股萧杀的气息,像战场上冲锋的骑兵队,呼啸着就朝着人脖颈里钻。
李雪妹和王连胜两人分开以后,她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可是单薄的衣服架不住这风袭。她小心翼翼的缩了缩脖子,等身体差不多适应后,这才拿出手机查看。上机上有几条父母发了几句慰问的短信,内容和之前大差不差,几句吃没吃饭的客套之后就是问她和男友订婚的事,看来郭有为还没把自己直播和那天在饭桌上发生的事告诉她们,否则二老早就原地爆炸了。
李雪妹没有心情回复,直接略过。出乎意料的是,郭有为仍然死缠烂打,电话语音连发了几十条,句句竟然都是关心语气。
李雪妹冷笑,她终于体会了什么叫欲情故纵。那些绿茶们搞定那人那套其实都是靠情感的反复拉扯,以退为进不让对方轻易得到,到了最后才显得弥足珍贵。看来曾经的自己就是太实诚了,总是主动那一方,活该被看不起。
就那天饭桌上的情形,平日的郭有为早就和自己翻脸。要知道,在他这个妈宝心里,娘比谁都亲。但自己的那天的冲动,反而成了剑走偏锋,看来早该硬气一些,放下自卑做自己,反而更能赢得尊重。
但电话里郭有为那紧张诚恳音调,难免让李雪妹想起当初二人刚在一起时,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样子。
电话忽然一震,屏幕上又收到一条郭有为发来的消息。
“我妈被你气病了。”
李雪妹看到了这条信息下面,发来了一张在医院的照片,是沽城的第二附属医院。
照片上是郭有为拿着一张报告单的手,背景是缴费窗口。重重人影列成长队伫立在他的身前,像一堵写满苦难的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几张报告单的日期都被郭有为捂在手指下,看不清楚。
他觉得郭有为虽然没有底线但不至于拿他亲妈整蛊,难道真是那天自己言辞过激,气坏了她的母亲?想到这她心底渐渐升起一丝悔意。
李雪妹看着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点开了聊天框,在屏幕上敲出一句:“让阿姨注意休息,我改天上门探望。”
滥好人啊滥好人,李雪妹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人家都那么欺负你了,你还打算为自己“正当防卫”认错?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的窝囊和隐忍。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厦傲然耸立着,层层叠叠,连绵不绝,宛若一道望不到尽头的钢铁城墙。她忽然觉悟,这里的大厦与老家那些大山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二者都遮蔽了外面的世界,都遮蔽了人们对另一边世界的幻想。
所有困住人生的东西本质上都是山。她挤破脑袋想要扎进去的地方,何尝不是别人拼了命也想要逃出去的大山?
李雪妹感觉自己心里有一块东西似乎松动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忽然疑惑,不计代价的想留在这座城市,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她合上手机,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枕边王者所在的那条商业街。
身后人影闪现,她机敏地回头。
“王连胜?”
王连胜抬起头,裂开嘴朝李雪妹憨憨的笑。满是胡渣的脸上,呲溜溜滑下两道鼻涕。
03
“你是说,有个人又是雇人又是抢劫,就为了从我身上抢个戒指?”
“对!而且我觉的那个人应该还会再动手。”
“……”
“我靠!神经病啊!”
街角的一家快餐店内,嘴里正嚼着一口包子的王连胜破口大骂。嘴里的酸菜渣随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雨点似的飞溅。
李雪妹眼疾手快,端起自己的豆腐脑立刻和王连胜拉开了半丈距离,这才免了被酸菜渣糊一脸的厄运。
“你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再说话!”
她怒气腾腾瞪了王连胜一眼,后者后知后觉,忙不迭闭上嘴,乖乖俯身喝起了桌上的豆浆。可没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叹起了气。
“你说我这都造了什么孽啊?怎么什么破事都往我身上撞。”
“那谁知道?就你这嘴里成天没句实话的德行,谁见了不想踩两脚。”
餐桌对面,翘着二郎腿的李雪妹左嘬一口豆腐脑,右咬一口酥油条,脸色清冷的白了一眼王连胜,明显是话里有话。
“我那是自愿的吗,我那是被逼无奈!”
王连胜满肚子委屈,说话的声音提到了近乎喧哗的程度。
“被逼无奈?我看你在海河里裸泳的时候玩的挺嗨的呀。”
李雪妹想起王连胜大半夜在海河里一边裸泳一边狂喊“枕边王者,绝不好惹”的画面,不由心头一乐。
这神秘人威胁人的方式也有点太奇葩了,为了要个戒指居然让王连胜大白天跑去海河里裸泳。
李雪妹这边心里正乐着,突然感到气氛沉闷了许多。抬眼一瞧,就看到王连胜正一脸委屈的望着自己,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眶正在逐渐泛红,看的李雪妹心里顿时一软。
她不是铁石心肠,之前虽然气不过王连胜在尸体的事上骗自己,可再怎么说都是一块打拼过的伙伴。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像在海上遇到暴雨天的风浪,一波比一波大,一波比一波狠。别的不说,一起摸着石头过河的打拼情谊还是在的。
再者换个角度想想,家里欠债、老婆离婚、好兄弟骗钱、又要在藏着尸体的店里开业……如果当时是遇到这些事的人是自己,她也说不准会不会和王连胜做出一样的抉择。
这么一想李雪妹突然放松了,心中的压力与阴霾轻了不少。
“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之前的事我先不追究,今天和你在这说话也是为了给你提个醒。那人就是冲你身上的戒指来的。对方敢费这么大功夫来找,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赶紧想个辙把这事解决了,要不然鬼知道什么后果。”
王连胜被包子塞得鼓鼓囊囊的脸顿时皱成了个窝瓜,他耷拉着眼皮,唉声叹气的说道:“可问题是我也不知道那戒指打哪来的,李静说是从我兜里翻出来的,可我压根就不记得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戒指长了腿自己跑你兜里来了?”
“还真说不准。”
看着王连胜煞有其事的点头,李雪妹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话说你到底把戒指藏哪了?让对方那么玩儿命都翻不着。”
王连胜二话没说就脱下左脚的鞋子,从鞋垫底下掏出一枚亮闪闪的戒指。
“服了你了,你可真是够可以的,不嫌硌脚丫子吗?”
“鞋垫厚,适应了就行。”
李雪妹无言以对,她将碗里最后一口豆腐脑混着油条喝掉,抹了把嘴后厉声道:“行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在这愁眉苦脸想原因,不如主动点,把那人揪出来。”
王连胜蒙在那儿,反应了一会才不解地问:“这要怎么揪?”
“戒指啊!”
李雪妹没想到王连胜这么不开窍,拿手指用力戳了戳桌子:“那人要拿戒指,戒指又在你身上。就算我们在明他在暗,他拿东西总要得有个响吧。从今天起,你就把戒指挂身上,我就不信他什么都不干。”
王连胜咽了一口,忽然哭丧起脸:“这是让我去当鱼饵啊!行吗这,别再把我搭进去。”
“你慌什么!孙子兵法都说了‘以利动之,以卒待之’,你不扔个孩子进去,怎么套得着狼呢?”
“孙子有说过这个吗?”
她就纳了闷了,这个人的关注点怎么老这么奇怪。我不计前嫌在这出谋划策,你却只关心孙子兵法?
“你管呢!就问你干不干吧!”
李雪妹抱起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苦哈哈的王连胜。后者狞了狞嘴角,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端起桌上余下的半碗豆浆一饮而尽,将碗哐叽一摔。
“妈的,干他!”
“谁他妈的摔我碗!闹儿砸是不是?”
后厨氤氲的雾气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王连胜和李雪妹同时缩了缩脖子,重新将碗恭敬摆好。
04
枕边王者商店的宿舍里,李雪妹抱着胳膊,脸色越来越冷。她面前的桌板上,安静的躺着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坐在她对面的王连胜,两只手在濒临稀疏的发丝间来回穿梭,越抓脸色越痛苦。
两人从快餐店回来已经在这坐了个把个小时,李雪妹本想让王连胜“睹物思人”,看能不能通过戒指想到点什么线索。然而王连胜抓耳挠腮了半天,除了想起戒指是在店里捡到的之后,再想不起任何东西。
“G……H……?”
李雪妹看着戒指内侧的刻字,她感觉这一定是这枚戒指主人的姓名缩写,但她把周围人的名字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并没有符合这两个字母的组合。
“算了,以后想起什么来再说吧。总之,从今往后你就把这戒指带在身上,多让人看到就行。”
王连胜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后,拿起戒指就朝自己手上戴去。然而倒腾了半天却连小拇指都戴不进去。
“靠!”他气急败坏,重重的将戒指拍到桌上。
“什么破玩意,戴都戴不进去。”
李雪妹轻笑一声:“你当然戴不进去了,这戒指本来也不是给男人戴的。”
她说着,慢悠悠从桌上捡起戒指对准了左手无名指,右手轻轻一送,戒指便滑落到了她的指间,不大不小,刚刚好。
她有些得意的朝王连胜晃悠了几下又白又细的玉手,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举起手掌翻来覆去的打量,店里明晃晃亮光下,她的眼里闪过几丝雀跃的光。
“这戒指该不会就是给你的吧?”
王连胜看着李雪妹指尖的那枚戒指,越想越觉的有可能。
“说什么呢?”
李雪妹白了她一眼,从自己脖颈间摘下一条银纹项链,在拆下项链前端的宝石配饰后,又将那枚戒指放了上去。
“这戒指就是按均码的尺寸做的,大部分女孩都戴的上。”
“而且样式也是按照男性的审美做的设计,里面还刻了一个名字的缩写,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用途,不过我猜是男生买来给女生求婚的可能性最大。”
随着李雪妹手掌高举,一条以戒指做配饰的项链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戴上吧。”
李雪妹往前一递,王连胜便乖乖接过来戴到脖子上。
项链并不长,李雪妹佩戴或许合适,但在王连胜身上稍微就显得有些紧巴。链条很轻,只有挂戒指的地上有些许的坠感,不过要有人想动王连胜还是很容易能感觉到异常。或许是李雪妹长期佩戴的缘故,链条上还带着些许的温热,王连胜在放进自己衣服的同时还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一想到这条项链之前一直在李雪妹胸前晃悠,王连胜没来由的心头一痒。于是慌忙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闻言,李雪妹不屑的咧了咧嘴,心里嘀咕:“这死亡审美还有戒指刻字的路数,估计也就没谈过恋爱的死直男会这么干了。”
李雪妹想起高中时期追过自己的一位同班男同学,也是在高中的毕业晚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送了一枚戒指。一枚“痕迹斑斑”的均码银戒。据说那位男同学在对她一见钟情的时候就斥巨资买了一颗银质戒指,此后每过一天就用小刀在上面划上一道。三年来,戒指已经在“满满的思念”中面目全非,只残留下大致的圆形框架,看起来像极了用来死亡威胁的道具。
李雪妹至今仍记得那男生举着那枚“惨不忍睹”的银戒跪在自己面前大喊“做我女朋友”时的情景。耳边全是起哄声,漫天飞舞的彩片下,男孩单膝跪地,高捧戒指,高挑的眉角和脸颊上舒展的痘印似乎都在表达“小样这下还不拿捏死你”的自信。
然而彼时的李雪妹早已心系山外,满脑子只想着飞出大山,凤落沽城。于是乎,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飘飘的留下一句“对不起,我更喜欢钻戒”的回答后,潇洒转身。
也就是在那一年,李雪妹成了泰阳中学男生眼中的拜金女,女生眼里的活传奇。
“等等!女戒……”
李雪妹突然想到了什么,像弦一样突然绷紧身子。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灵感了?”
李雪妹没有理会他,一只手伏在太阳穴上不断揉动。很快,脑海里那些零散的问题碎片逐渐拼凑到了一起,古怪的身份、进店的时机、表里不一的作为……种种谜团最终拼成了一个女孩的名字:夏青青。
她恍然的抬起头,喃喃道:“夏青青结婚了吗?”
王连胜愣了一下,脑海中逐渐将夏青青与风情万种的少妇联想到了一起,僵硬的开口:“应该……没有吧。”
李雪妹越琢磨越不对味,她撇过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王连胜:“她人呢?”
王连胜挠了挠脸,思索了半天回了一句:“额……生病?”
“多久了?”
“说好是两天,今天应该过来”
联想到近日的情况,李雪妹心中的怀疑更甚,不过在没有拿到实质证据之前,所有猜测也只能是空想。于是,她再次叮嘱王连胜:“这戒指你戴好,观察所有人的表现,如果有人表现出异常,别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
05
时间一晃来到了十点半,王连胜拉了把椅子,静悄悄坐在便利店大门前。他两手托着腮,双眼无神的望向玻璃门外。
踏入冬季,沽城不出意外的上演了妖风四起的传统异能。每当刮起大风,整个沽城飞沙走石,那能刺透一切防护的寒风仿佛在人们的耳边轻语:要你死。
整条商业街变得冷清,就连枕边王者便利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人气也被吹的一干二净。
看着萧条的街道,王连胜望眼欲穿。距离说好的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夏青青还没出现。
自从第一天上班开始,王连胜就体会到了剧组碰上不守时演员们的奔溃心情。短信短信不回,电话电话不接,临近开工就喜欢给你玩失踪。一大帮人在寒风和烈阳中守着摄像机翘首以盼,对方却撑着遮阳伞,戴着墨镜悠哉悠哉闲逛而来。迟到的理由千奇百怪,借口五花八门,没有她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
架不住屁股下越坐愈冰的铁凳,王连胜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身来晃悠了两步。结果又因为起的太猛眼冒金星,双腿一软就要倒下。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般扶着玻璃门的把手,喘着粗气。
岁月当真是把剔骨刀啊,剐掉你面子的同时,还要剜走你的里子。王连胜叹了口气。
“咚咚咚”
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用把手抵着脑袋的王连胜睁开眼,赫然就看到橘色长款棉服下一双被黑色丝袜包裹的美腿,浑圆饱满笔直修长。
王连胜口干舌燥的咽了一口,虚弱的抬起头,入眼是冷着脸的李雪妹以及夏青青在围巾下的精致面孔。
或许是这两天感冒的缘故,夏青青今日的穿搭稍显臃肿。橘色的长款棉服做外饰,内里搭一套学院风的jk短裙套装。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和纯白色的围巾上,一双滚圆的卡姿兰大眼略带戏虐的望着面前的王连胜。
“老板,你们这是在……?”
“你们?”
闻言,王连胜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曹贝贝不知何时闪现到自己身后,两手强而有力的大手正缓缓伸向自己的腰间。
王连胜眉头一皱:“你干嘛?”
曹贝贝脸色忽的一红,细弱闻声的说道:“我看你弯着腰,以为你腰不舒服,过来帮你揉揉。”
他说着,双手已经落到了王连胜的腰上,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揉了起来,也不觉的尴尬。
身后的一面全身镜上,映出了两人此时的姿态:王连胜浑圆的屁股高高翘起,上半身爬伏在门把手上,后仰着脑袋望向立在身后的曹贝贝。而曹贝贝则脸色潮红,身子随着按摩的动作一耸一耸的,活像是岛国“动作电影”里的现场还原。再加上与两人隔了一扇玻璃门相视而望的夏青青,此刻但凡出现任何一位岛国的动作导演,都必然要高举摄像机,一边大喊“斯巴拉西斯巴拉西”,一边拍他个几十条。
眼看曹贝贝的动作越来越大,浑身恶寒的王连胜打了个哆嗦,亏空的肾上腺素突然就因为羞耻感得到了补充,支撑他立刻直起身子。
在曹贝贝哀怨的目光中,突然间恢复活力王连胜帮夏青青拉开了便利店的大门,身形比替总统开门的门童还要笔直。
“你们两怎么一起过来了?”
趁着夏青青换衣服的空档,王连胜拉住李雪妹问起话来。
早间他们二人在商量好通过戒指钓鱼的计划后,李雪妹就说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就先离开了。
王连胜本以为李雪妹今天大概率不会过来,没成想对方却和夏青青走到了一起。
“是有新发现吗?”
李雪妹把下嘴唇含在嘴里,不住地眨眼,有些欲言又止。
王连胜急不可耐,又追问了一句,没成想李雪妹却把话岔开了。
“先别急,等我确定好了再告诉你。”
说完,丢下一脸懵逼的王连胜愣在原地。
“感冒好点了吗?”
换衣间里,李雪妹边褪去身上的棉服,边向已经换好一身红色纱裙的夏青青问道。
王连胜今天设计的是一场逆袭戏,剧中被贬冷宫的夏青青通过玩弄心机的手段重又回到了曹贝贝假扮的皇上身边,然而就在她被册封为皇后,准备为皇家传宗接代时,皇帝却因为她没有收拾好乱糟糟的床榻和房间而愤怒离场,留下精心打扮的夏青青跪倒在门前懊悔不已。随着“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字幕浮现,安全套的logo也在此刻冒出。
正准备套上肉色丝袜的夏青青闻言,突然应景的咳嗽了几声,方才精神抖擞的吃瓜表情瞬间变得虚弱起来。转变之快,让一直留意着她的李雪妹不由感慨:“难怪这么有天赋,合着时时刻刻都在演。。”
“没关系的雪妹姐,只是普通感冒,我能坚持住。倒是店里这几天因为我耽误了不少进度吧。真的很抱歉,待会我请大家喝奶茶,就当是赔罪了。”
夏青青三言两语就将感冒的事搪塞而过,要是王连胜那些男人,听着这滴水不露的措辞和嗲嗲的甜音,想必一点怀疑都没有。但对同样身为女人的李雪妹来说,她立刻就明白夏青青这套说辞恐怕早几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今天早上,李雪妹买了各种补品打算去医院看望郭有为住院的母亲。她觉得,就算最后和对方的婚没结成,也要保持住一个独立女性的体面。
虽然是对方母亲先出黑手,但好歹自己也和郭有为曾经爱过,那么多年的真情实感,怎么能一下摔碎呢?对方好歹也是郭有为的母亲,自己毕竟是小辈,上门真诚点道个歉,化干戈为玉帛,还是别把路走死,这样也能让郭有为的面子好过一点。
当她推开病房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所有预设都是狗屎。
自己那不争气的爸妈正傻呵呵的给郭有为一家赔笑,甚至自己都没个坐的椅子,老两口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郭母的床前,一旁的郭有为连眼皮都没抬,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李雪妹感觉刚才的愧疚荡然无存,这一家人依然在作妖,只不过这次,还带上了自己的父母。
“呵呵,雪妹来了啊,快坐快坐。”
郭有为的妈妈满脸假扮的慈祥,她半坐起身腾出一块地方,示意让她坐过来。
李雪妹并没有过去,她将买的东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瞥了一眼郭有为。之间郭有为像一个忽然看见老师的学生,赶紧将手机放回口袋猛地起身,对李雪妹行了注目礼。
“雪妹啊,上次是阿姨不好,没把话说清楚。其实呢,我们也不是非让你把账号给有为管理。毕竟这账号再怎么说也是你一手做起来的,阿姨知道你对这个账号就跟对自己孩子一样,所以呢,你也不用为难,这账号你就放心攥到手里,以后就算你和有为结了婚,成了夫妻,这个号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郭母的脸咧成了弥勒佛,一双精明的眼珠全神贯注地盯着李雪妹,就好像一移开,李雪妹立即就会飞走了似的。
李雪妹同样不甘示弱的看着对方,她太清楚这一家人的尿性了。现在话说得好听,估计就是想在自己父母面前揭发自己在情趣店主播的事儿,获得道德砝码,最终的目标还是自己手里的账号。
果然,郭母这番话一出口,一旁的李母立刻就搭上了腔。
“亲家母,你们说的啥账号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郭母闻言,立刻瞪大眼做出一幅大吃一惊的夸张表情。
“哎呀,雪妹妈,你难道还不知道?”
郭母继续说道:“雪妹妈,你不知道,你们家现在可是个大名人了。网上有好几十万人每天都排队等着看她呢!”
“我们家的雪妹,这是当明星了?”
“可不吗,雪妹现在也算半个名人了。那一天天,嘿呦,挣老多钱了,都快赶得上我们老两口一辈子的积蓄了。”
李母脸上攀上了一抹不敢置信的窃喜,她瞥头看了一眼李雪妹,见女儿没否认,神色顿时张扬起来。
眼看自己母亲已经飘飘然了,李雪妹刚想提醒几句,没想到郭母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的火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您是不知道啊,雪妹现在可宝贝这个账号了。我看她那么辛苦,本想还想让有为帮着她打理打理。可是雪妹这孩子就是要强,我这好心好意帮忙,她倒是不乐意了。嘿呦,你是不知道,上次那跟我们吵得呦,都快掀桌子了。”
听到这些,李雪妹的父母瞬间看向自己的女儿,脸色铁青。
李雪妹越听脸色越差,好家伙,她就说这帮见血不撒嘴的蚂蟥怎么就放弃了打她账号的主意,原来是在她爸妈这儿玩起了倒反天罡。
李雪妹轻叹一声,轻蔑地看着郭母,展开了回击。
“哎,看来我真是多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心软的毛病。”
“我说差不多得了,你们家那算盘都快打到我脑门子上了,还说是替我帮忙?怎么,糊弄不过我就跑来糊弄我爸妈了?郭有为,你们家也是够可以的啊。釜底抽薪、围魏救赵玩的一套一套的,合着你们孙子兵法研究得够透彻的?”
“你这孩子!”
李母瞪起眼,恨铁不成钢的拉着李雪妹的胳膊:“亲家母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不就一个账号吗,有为帮你看看怎么了。都快成夫妻的人了,在这事儿上计较个什么劲?”
李雪妹突感一阵无力,爸妈不懂这些东西,根本不知道郭有为一家子的算盘有多响。她没办法和母亲解释清楚,只能无奈劝道:“妈,你不懂这些东西就别瞎添乱了。”
然而,一门死思向外拐胳膊肘的李母压根就没打算站在李雪妹这一边。一局唇枪舌战下来,郭有为成功将矛盾引到了李雪妹一家的身上,而郭有为一家就坐在病床上笑吟吟看着热闹。
最终,李雪妹在与自己爸妈的交锋中无奈的败下阵来,选择以离场的方式解释了这场纷争。
世上最委屈之事,莫过于至亲的胳膊肘往外拐。
李雪妹忽然就感觉自己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状态,此刻的她身前是荆棘密布,身后是万丈悬崖。
她呆坐在病房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何去何从。
“老公,你先在这等我,我拿完报告单马上回来。”
李雪妹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吸引。这人的声线嗲嗲的,甜甜的,让人一听就不自觉生出一股保护欲。
李雪妹的视线落到了声音的来处,只见大厅一偶的柱子旁,一身橘色棉服,迈着一条黑丝美腿的夏青青一蹦一跳地跑向了远处的自助报告打印机。
而在她离开的地方,正站在一个戴着毡帽和口罩,浑身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陌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