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阿禄发现古道南边不远处有一座小庙。奇怪,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半道上建一座小庙干什么用呢?大伙正纳闷,阿禄说:“今天不走了,就在小庙里歇一宿。”大家拐下古道来到小庙跟前。
小庙门前是一片足有二亩地大小的平场子,几棵参天的大树点缀其间,地面上枯枝败叶铺了厚厚一层。阿昌无意中用脚尖踢开落叶,从里面翻滚出几粒陈年的马粪。他恍然大悟,兴奋地对阿羊说,“马帮,马帮,这里肯定是马帮的歇脚点。这小庙一定是马帮为了保佑旅途平安而修建的。怪不得两头不靠呢。”
阿羊一听是马帮的歇脚点,眼睛一亮。走了上千里地,一路上寻觅马帮的踪迹,今天终于见到一些蛛丝马迹了。尽管没有人,但他还是仿佛看到了阿爸的身影。
这是一座在乡间几乎随处可见的小庙。圆形的拱门,迎面是一尊一人高的泥胎塑像,供奉的是何路神仙,大家不知道;两开间的进深,住十几个人绰绰有余。以塑像为中心,大家环绕着铺好地铺,阿昌和阿羊自告奋勇住在门口。阿禄说怕夜里起风太冷,睡在塑像后头。阿甲在屋的西南角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与阿禄隔着塑像宽大的底座。收拾停当,大家来到庙门外,垒石做饭。
小庙后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卷着点点浪花向下游奔去。阿羊和阿昌来到小溪边洗脸。“那山里头会不会有人家?”阿羊解下头帕,蹲下身子,把头伸进清清的溪水里,洗了洗,脑子里还想着找阿爸的事。
“有可能,老辈们常说,有清水肥草的地方就有人家嘛。听阿爸说,当年我们的祖先为了躲避战祸,从陇东高原向西迁徙来到岷江岸边,见这里有山有水有草地,就住了下来。”阿昌说,“你看,这里山高谷深,林木茂盛,和我们那差不多。搞不好,附近真的有人家呀。”
“哎,阿昌哥,你快看,”阿羊突然高叫起来。阿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细看,原来小溪边刚刚泛青的草地上,有一行浅浅的脚印。开春后的小草风长,已把脚印的边缘变得模糊不清,不细心观察还真看不出来呢。
“不愧是打猎的好手,眼睛就是尖呀。”阿昌由衷地赞叹道。
“吃过晚饭我俩去找找?如果真有人家,可以打听打听过往马帮的事,说不定还有人见过我阿爸呢。”阿羊满怀憧憬地说。
“好吧。我陪你去。”
吃完饭,大部分人都早早地睡下了,跑了一天的路,早就人困马乏。两人向阿禄打招呼,阿禄已经睡得迷迷瞪瞪,嘴里“嗯”了一声,又打起呼噜来。
阿昌提醒阿羊带上一条羌红。出发前,羌寨的老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提醒出征的年轻人,让每个人在背篓里放几条象征吉祥如意和美好祝福的羌红,一来图个吉利,二来如果遇到给予关心帮助的人,献上一条羌红,表达感激、祝福之意。因为负有寻找阿爸的重任,阿妈在阿羊的背篓里放了四条。阿妈还说,如果找到了阿爸,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披挂上一条羌红。阿羊跑到自己的背篓前,从里面掏出两条,揣进怀里,和阿昌走出庙门。
两个人踩着小溪边没过脚面的青草向下游走去。为了怕草丛中的毒蛇侵袭,每人掰了一根松树枝抓在手上,边走边有节奏地打动青草。小溪好像有意与他们捉迷藏,一会儿钻进茂密的森林,一会儿绕过陡峭的岩石,两个人一会儿跨过小溪,走在它的左边,一会儿又跳过来,走到它的右侧。千回百转之后,小溪在一条逼匝的山谷里终于放慢了脚步。
走出山谷,嗬,两个人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两座大山之间出现了一片深山中难得一见的平缓坡地,一个小小的村落映入眼帘。翠竹青青,流水潺潺,农舍茅屋错落有致,星星点点;正逢煮饭时分,夕阳西下,炊烟袅袅,三五个农人牵着牛,扛着犁,悠然地各自回家。一切都仿佛在画中。两个人站在那呆呆地看得心醉,眼前这幅美景并不陌生,羌寨的黄昏也是这么美,这么静。
他俩走进村落,来到第一户人家前。茅草屋顶,木柴院墙,一头水牛卧在院子一角,似睡未睡。阿昌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应声从茅草屋里走出一位约六十岁的老人。
“你们找谁呀?”老人打开院门,热情地问道。
阿昌说:“大爷,我们打四川来,想向你打听……”没等阿昌说完,老人好客地请他们赶快进来。
“大爷,这是我们羌人独有的羌红,主要用来献给好心的人,表达我们的一点谢意和祝福。”阿昌一边说,一边示意阿羊掏出羌红,挂在大爷的脖子上。
“哎哟,你们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吧。”
两个人在老人的引导下,走进小院。这是一个普通的耕读人家。屋檐下挂着风鸡风鸭,屋后传来猪的哼哼声。跨进屋门,只见东墙角里摆放着钉耙、锄头,西墙下放着一张长条桌,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本线装书。老人请他俩在木椅上就座,又忙着到隔壁灶间生火烧水,准备沏茶。
“大爷你不用忙,我们坐坐就走。”
“那哪行呢,客人来了,不喝茶怎么能走呢。”老人一边忙活一边答道。
他俩这才发现,整个家中只有老人一个人。不一会儿,开水烧好了,老人拿来两只瓷碗,放上茶叶,冲上水。“尝尝吧,这是自家种的高山云雾茶。”
阿昌问:“大爷家里就一个人呀?”
“老伴前两年上山砍柴时,被毒蛇咬死了。昨天亲家母生病了,儿子、媳妇带着小孙子去看看,不远,都在一个村里,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刚才说想打听什么人?”
“是的,他想打听阿爸的下落。”阿昌指指阿羊,“还是你自己说吧。大爷这样热心,你详详细细地说,从头说。”
阿羊清清嗓子。大爷的古道热肠让他感动,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亮。
“我阿爸大名叫姜天龙,寨子里的人都管他叫小华佗,因为他是一个乡下郎中。平时在家里除了走村串寨给乡亲们治病,就是上山采草药,有时也去县城里卖药材。在我出生前的十多天,他去县城卖药材时,看到十几个官兵欺负一个女人,就打抱不平,上去说了几句公道话。官兵很生气,要抓阿爸。阿爸就和他们打起来。他们把阿爸的膀子砍伤了。阿爸一气之下,用挖草药的锄头打死了一个官兵。后来,他逃回家,与阿妈打了个照面,连夜离开了家。”
阿羊止住话头,喘口气。阿爸的故事,阿妈已经不知给他讲过多少回,他早就烂熟于胸。长这么大了,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陌生的人讲述,原以为会紧张得前言不搭后语,不曾想竟然如此流畅自如,他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很满意。
他发现,老人脸上露出愤懑和同情的神色,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喝口茶,慢慢说。”
阿羊喝了一口茶,用手背擦擦嘴。“阿爸逃走后,官兵三天两头到家里抓人。为了躲避,阿妈带着我回到一百多里外的锅底寨。抓不到阿爸,他们就把阿妈抓到大牢里当了一年多的人质。阿妈从大牢放出来后,每隔个小半年,就有官兵骑着马,戴着枷锁和布告来查找一次。他们说,就是姜天龙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捉拿归案。阿爸逃走两年后,曾托一个跑马帮的人捎话告诉爷爷,说他在一队马帮里做事,从四川往广州府运大盐,叫家里不用担心。爷爷托人把这个消息告诉我阿妈,后来直到爷爷过世,再也没有新的消息了。这次朝廷在寨子里抽丁,我家是军户,必须出一男丁。起先阿妈舍不得我走,可军令如山,不走也不行。后来全家一合计,能到广州,兴许能找到阿爸呢,阿妈就让我出来了。还对他们,”阿羊一指阿昌,代表全体同行者,“央求他们一路上照应我,也央求他们一起帮忙找找阿爸。”
阿羊说完后,满怀希望地望着老人。老人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们这里呀,每年都要过往不少马帮。有从四川往广州府方向运大盐的,也有从广州府方向往四川运货物的。他们一般不进村,就在你们歇息的庙里打个尖,歇歇脚。偶尔有人进村买点粮食。我和他们接触不多。”老人看见阿羊失望地低下头,赶紧说道:“以后我会留心的。只要有马帮路过,我一准过去帮你打听。”
阿昌赶紧说:“那太谢谢了。”阿羊也抬起头,不住地道谢,并补充道:“你要是见到了我阿爸,就告诉他一定要抽空回家一趟,阿妈天天坐在寨子口的鸽子树下,一边流泪,一边向路上张望。阿妈的眼睛都要盼瞎了。”
老人的眼里也落下几滴泪珠,一个劲地说:“老天也会感动的。好事多磨,你一定能找到父亲的。”说完,老人想起什么,问道:“哎,你父亲长得什么模样?”
阿昌抢先回答:“我也没印象了,那时他阿爸很少来寨子,再说那时我还很小。”
阿羊说:“听阿妈说,阿爸个子很高,方形大脸,脸色黑红,高鼻梁,其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噢,想起来了,阿妈说,阿爸和官兵打斗的时候,左胳膊被官兵砍了一刀,刀口很长,应该有一个明显的伤痕吧。”
阿羊想了想,又补充道,“噢,还有,阿妈嘱咐我带了三件东西。一个是阿爸在家吹的羌笛,就这个,”阿羊说着从怀里掏出羌笛,给老人看,“我天天带在身上,没事时拿出来吹一下,好像听到了阿爸的声音。第二件是阿爸用过的一本医书,上面记了一百个偏方秘方,放在背篓里了。阿妈说,阿爸如果看到这两样东西,一定会相认的。最后就是这身衣服,阿妈叮嘱我一定不要换别的衣服。阿爸在外头,如果看到羌服,一定会联想到家乡,或许还会主动向我们打听呢。”
“你母亲想得真是周到,可怜她一片苦心呀。”老人感叹道。
三个人正说着话,老人的儿子、儿媳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回家了。阿羊发现,老人的儿子和老人长得很像,高高的个头,一脸憨厚,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本分又热心肠的人。
“儿子叫春耕,孙子叫小虎。”老人见他们回来,高兴地介绍道,又招呼儿媳到灶间做点下酒菜,他要请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喝上一杯。儿媳放下手中的孩子,卷起衣袖快步走向灶间。阿昌连忙站起身想制止。本来嘛,素昧平生,黑灯瞎火贸然登门打扰,已经很过意不去,还要吃酒,更是不敢当了。
老人摆手,示意阿昌坐下。“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家里还有不少过年时预备的咸肉咸鸡。按照我们汉人的习俗,现在还在正月里,还算是过年呢。”
“我们那也一样。”阿羊脱口说道。
“我们每年过两个年,一个是春节,和你们一样;还有一个是老祖宗传下的年节,每年十月份过。”阿昌补充道。
“噢,差不多嘛。咱们虽然相隔千里,但同风同俗,就是一家人嘛。”老人笑着说。
很快,儿媳麻利地端上几个菜:一盘冬笋蒸咸肉,一盘干切咸鸡,一盘腊肉,一盘油炸花生米。“急慌慌的,来不及准备,真不好意思啦。”儿媳摆好菜,一边麻利地分发筷子,一边满怀歉疚地说。
“太谢谢了,实在打扰。”阿昌和阿羊连声道谢。
春耕捧来一个黑色粗瓷坛子。“这是自家酿的米酒,你们尝尝。”
四个男人围坐在八仙桌旁,一边喝酒,一边唠家常。从谈话中阿昌和阿羊得知,这个村落名叫小桃园,总共三十多户人家。两百多年前,为躲避关外大军南下的战乱,从长江中游迁徙而来。这里地处川、贵两省交界,属于“三不管”地界,加上山清水秀,气候宜人,全村人男耕女织,生活安定,真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中人。老人姓胡,是村上的私塾先生,农闲时教村中子弟读书识字,农忙时与儿子一起下地干活;儿媳在家纺线织布,喂猪养鸡,料理家务。
眼看已近深夜,阿昌怕打扰过度,便以明早还要早起赶路为由,向老人告辞。胡家父子一直把他们送出很远,还给他们一个火把照路。
傍晚,阿昌和阿羊进村后,其他羌兵都和衣睡下。阿禄睡得迷迷糊糊,被一泡尿憋醒。他睁开眼睛刚要起身,隐约看到从庙门外闪进一个黑影。他警觉地睁大眼睛。只见那人进了庙门往左一拐,在阿昌和阿羊放行李的地方站住,蹲下,停留了片刻后,蹑手蹑脚绕过神像,在西南角躺下。
是他。这小子深更半夜溜到阿昌和阿羊睡的地方干什么?是不是肚子饿了,去偷阿羊的太阳馍?阿禄趿着鞋子跑到庙门口撒完尿,返回时,他向西南角瞟了一眼,只见阿甲用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肯定是假装的。阿禄睡不着了,他要等阿羊他们回来。如果真是太阳馍被盗,那就当场揭穿他,趁势将这个讨厌的家伙赶走。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阿禄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阿甲又起身了,还是蹑手蹑脚走到阿昌和阿羊放行李的地方,摸摸索索好像在拿什么东西。阿禄刚想爬起身,就听见阿甲轻轻发出“哎哟”一声,随即快步跑回自己的铺位躺下。
装神弄鬼搞什么名堂?阿禄没动声色,静观事态的发展。大约过了一袋烟功夫,西南角发出重重的呻吟声。正在这时,门外火光闪动,是阿羊和阿昌回来了。
阿羊一跨进庙门,就听到呻吟声,连忙打着火把循声寻找。“是谁?是谁不舒坦呀?阿甲是你吧?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是,是,好像被蛇咬了一下。”
“我看看。”阿羊赶紧蹲下身,就着火光仔细察看。只见阿甲嘴唇发黑,呼吸急促;再看右手的食指上有一排深深的蛇牙印,右手手臂已经红肿起来。“一定是被毒蛇咬了。你出去了吗?”
“没。没出去呀,好像……是从屋顶……掉下来的,正好掉……我身上。”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毒蛇不咬别人,偏偏要咬你。”阿昌没好气地说。
“别乱动。”阿羊嘱咐道,他让阿甲用左手擎着火把,从衣兜里掏出那条没有送出的羌红,搓成细条状,在阿甲右胳膊上方用劲系牢,“这样可以延缓毒血流到心脏的时辰。”刚系完,阿昌走过来,一把从阿甲手上夺去火把。“来,来,我看看,蛇还在不在,别再把好人给咬伤了。”
阿禄早已爬起身,招呼大家赶紧起床。众人翻被褥、挪背篓,乱哄哄找了一气,没有发现蛇的影子。阿羊说:“毒蛇咬过人后,肯定要赶快溜走。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救人,要不,时间一长,人就没命了。”阿羊话音刚落,阿甲便小声抽泣起来。在他看来,自己这条命肯定要丢在这荒凉的小庙里了。
见阿甲流泪,阿羊更加火急火燎。父亲留下的医书上说,治疗毒蛇咬伤,有用药和人工排毒两种方法。用半枝莲或紫花地丁若干,捣烂,一部分外敷于伤口,一部分内服,有奇效。过去在寨子里,大人小孩被毒蛇咬伤是很平常的事情,只要有药,算不上重病,可现在手头没有,这荒郊野外能采到半枝莲或紫花地丁吗?他起身跑过去,从阿昌手中夺回火把,重新蹲在阿甲身边,“不用怕,我有办法。”他叫一名羌兵递过一把大刀,先在阿甲的被褥上来回蹭了两下,然后用刀尖在阿甲的右手食指尖上挑开一个十字形的口子。顿时,乌黑色的血滴答滴答地流下来。
“你坚持住,我去去就来。”阿羊拿起火把,一溜小跑往外走。
“阿羊,你干什么去?外面黑咕隆咚,危险。”阿昌叫道。
“我去采药。”阿羊头也没回,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就你小子事多,”阿昌冲着阿甲高声吼叫,“祭山神你吊儿郎当,现在遭报应了吧。”阿禄也跟着指责、抱怨。阿甲痛苦地蜷曲身子,一言不发。阿昌发完火,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两个羌兵说,“你俩带上家伙,跟我去看看阿羊。黑咕隆咚的,别碰到什么危险。”
不一会儿,阿羊在阿昌和两个羌兵陪伴下回来了,手上抓着一把开着紫色小花的青草。他来到阿甲身边,将已经放在嘴里嚼烂的草汁吐出来,轻轻敷在伤口上,又往嘴里塞进一把草,用力咀嚼,待青汁从嘴角流出后,吐在手心上,让阿甲吃下。
折腾了大半宿,阿甲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呼吸流畅了,嘴唇也渐渐现出血色。大部分羌兵早就躺下接着睡。阿禄把阿昌和阿羊叫到庙门外。“我看正好是个机会,让这小子留下养伤,我们也可以把他甩掉。”
“这样不好,太不仁义了。再说,服了我的药,过两三个时辰就没事了。照样可以跟着走。”阿羊说。
“你看呢?”阿禄问阿昌。阿昌一直没说话,依他的本意,早就对这个身份不明的家伙心生愤恨和厌烦。可他更清楚,如果丢下阿甲,阿羊肯定不同意,甚或会做出更为激烈的举动。再说,将一个大活人丢下不管,良心上也确实过不去。他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阿羊:“他这个情形,什么时辰能完全好起来?”
“估计有个小半天就可以了。”
“半天?那不又少走几十里路了吗?”阿禄抱怨道。
阿昌仿佛主意已定。“我看这小子一定是让山里的妖魔鬼怪缠上了,真是报应呀。这样吧。看在阿羊的面子上,明天一早,我给他念个驱魔治病咒语,去去鬼气,这样好得快一些,也不至于耽误赶路。”
“这太好了。”阿羊兴奋地连连拍手。
当阳光照在庙门前潮湿的平场上的时候,阿禄招呼羌兵们排成两队,阿羊搀扶着阿甲站在队伍的前头。
阿昌手持羊皮鼓,神色异常严峻。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手舞足蹈,边打鼓边高声吟唱:
嘿!
东方土地,南方土地,
西方土地,北方土地,
桥梁土地,庙门土地,
二十四个路旁土地,
释比油师,木匠油师,
画匠油师,铁匠油师,
二十四个油师,
释比不是非凡人,
天神称我管鬼训,
一脚踏在金刚里行。
王灵官,马良神,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阴死鬼,阳死鬼,
岩色鬼,树杈鬼,
吊死鬼,凶死鬼,
东方来东方去,
西方来西方去,
南方来南方去,
北方来北方去,
吾师弟子在此,
梁浆水饭,帛钱五张,
将尔等送到高门大户,大八龙门,
千年不相见,
万年不回头,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吾师弟子口含三十六牙,
手拿千根白玉棍,
一不打天,二不打地,
专打妖魔鬼怪化灰尘。
阿昌念完咒语,又猛击一下羊皮鼓,高声问道:“打着没有?”
羌兵们齐答:“打着了!”
阿昌又问:“死得不明不白的阴死鬼,阳死鬼,岩色鬼,吊死鬼,打着没有?”
羌兵们齐答:“打着了!”
似乎还不放心,阿昌又问:“出去了没有?”
众答:“出去了!”
“好,太好了。”阿昌高兴地大笑道。阿羊兴奋地问阿甲:“感觉怎么样?”阿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带着几分感激的神情说:“感觉好多了。你看,胳膊已经不肿了。”
正当阿禄招呼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发时,阿羊突然看见小庙后面像变戏法似的冒出一个人。定睛一看,这不是胡大爷的儿子春耕吗?春耕的肩上扛着一块一尺来宽、二尺来长的木板。春耕一看到他们,也快走几步。“哎呀,我还以为你们一大早就已经上路了。”
阿昌也迎上去,与春耕打招呼,“这么一大早,打算去哪儿忙活呀?”说完,把春耕介绍给大家认识。
春耕说:“我呀,哪儿也不去,为父亲办点事。”说完,把肩上的木板放在地上。阿羊看到,木板上用毛笔写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过往马帮请顺小溪到村中第一家喝茶。”字写的时间不长,墨迹还湿润着。
阿羊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心头一热。春耕对阿昌说:“你们昨夜走后,父亲一宿没合眼,琢磨着用什么法子帮阿羊找找父亲。这不,天还没亮,他就找了这块板,写上字,叫我一大早钉在庙门外的大树上。他说眼看着已经开春了,马帮都要陆陆续续上路了。”
阿昌和阿羊连声道谢,大家一起动手,把木板钉在庙门外最显眼的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