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意外的线索
王申春2025-11-11 16:524,733

  

  阿羊几经打听,在掌灯时分好不容易找到太平门,回到房东家。转悠了大半天,他早就感到肚子咕咕叫唤。大部分羌兵喝过稀粥都躺下睡觉了。因为阿昌他们没找到活,阿禄不愿意掏钱打灯油,屋子里漆黑一片。阿昌坐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守着一碗稀粥等他。见阿羊推门进屋,阿昌连忙起身,“阿羊回来了?”

  “回来了。”

  阿昌端起饭碗,“这是给你留的粥。走,到后花园吃吧。”说完,陪着阿羊来到后花园。

  路过圆形拱门时,正巧与一名察看马匹的先锋营马兵擦肩而过。阿羊随口问道:“阿甲在吗?”

  马兵停下脚步,“不在,又和老洪出去了。”

  “去哪儿了?”

  “搞不清楚。天没黑就出去了。有时半夜才回来。”

  “哦。”阿羊应承着,准备往后花园走。

  马兵没有走的意思,问道:“哎,兄弟,这个阿甲不是和你们一路来的吗?怎么不和你们住在一起?”

  阿昌没好气地说:“他是半路插进我们队伍的。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我们也不清楚。”

  马兵仿佛来了兴趣,“哦,怪不得呢,每天神神秘秘的。昨天夜里回来,还用布口袋装了一大袋东西。今天中午,又把口袋背上街,下午回来的时候,口袋全空了。”

  “哦,”阿昌和阿羊也来了兴趣。阿昌想了想,低声说:“他们不会是晚上出去偷东西,白天再拿去换银子吧?”

  “我看像。”马兵也压低嗓门说,说完,他抬头四下望了望,“我说呢,他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十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实厚道的山里人。这个阿甲,又奸又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说怪不怪,自从这小子住进来,弟兄们就没有消停过。不是这个丢了衣服,就是那个丢了银子,搞得弟兄们人心惶惶的。我们已有兄弟向住在学宫里的总兵报告过了。”

  “总兵怎么说?”

  “不知道。哎,兵荒马乱的,马上就要开仗了,当官的哪管这些芝麻大的小事呢。”马兵说完,又四下望了望,然后嘿嘿一笑,“喂,这两位兄弟,刚才我可是随口说说的,没其他意思。”

  阿昌说:“我们懂,我们也是随口说说,不会乱传的,你放心。”

  “哎,和你们打交道,心里踏实。”马兵恭维了一句,走了。

  坐在池塘边的石块上,阿羊一边吃饭,一边把白天寻找的经过详详细细说给阿昌听,并提出明天想去梦都镇看看。阿昌也把自己帮着寻找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他总结似地说:“千万别灰心,只要你阿爸人在广州,就一定能找到的。明天我还要带大伙去找活,你就一个人到梦都镇去看看。一个人路上千万小心。要赶紧趁打仗之前争取找出个眉目。否则一打完仗,齐大人不管饭了,再找就困难了。”

  第二天,黑洞洞的北屋里刚刚显出朦胧的亮色,阿昌就招呼羌兵们起床。他们要赶在先锋营做饭之前,把稀粥烧好,再赶在早市的档口去找活干。

  昨天转了一天,尽管没找到活,大家还是疲惫不堪。三碗稀粥下肚,肚子胀得溜圆,可谁都知道,它根本架不住几泡尿。阿羊想到大家今天又要出去找活干,而自己尽忙碌个人的私事,实在不忍心多吃。喝了一碗粥后,借口肚子不舒坦,要解手,到后花园转了一圈,估摸着大家该把饭吃完了,才回到屋里。

  阿昌带着大部分羌兵出去找活,阿禄还是去官府,打听齐大人来了没有。

  阿羊出了太平门向右拐。早上特意向老女人打听了去梦都镇的走法,老女人说先到正西门外,过济民桥,向右转,穿过城外的街面,走向西的一条官道。顺着官道不拐弯,走五十里就能到梦都镇。

  广州的天气比锅底寨热多了。尽管是三月下旬的早晨,但太阳早早地喷出火辣辣的光焰。阿羊走到刚刚开启的正西门外时,已经汗流浃背。跑到城墙根下撒了一泡尿,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唤。几天前孤悬在风中的那株爬山虎还没死,叶子已经泛黄,茎头彻底耷拉下来。阿羊实在没有工夫帮助它,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系好裤子赶路去了。

  走出三十多里时,他感到头有点发晕。他知道这是饿的。趴在小河边灌了一肚子水,擦把脸又继续赶路。快到梦都镇时,已是正午时分,太阳毒辣辣地灼烤着他的脸,他感到两腿发软,身子打飘。正在这时,迎面有两匹马飞驰而来,他举起手臂,想赶住他们,打听一下梦都镇还有多远。可就在举手之间,他眼前一阵发黑,扑通一声栽倒在路边……

  等阿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里。睁开眼睛,四周围了五六个人。从他们身穿短衣短衫,祼露出的粗壮胳膊,还有一张张黝黑的脸膛判断,他们都是出苦力的人。

  “这位小兄弟,你打哪儿来?”

  “我……我……”阿羊想开口说话,可感到心虚气短。

  “别急,别急,先喝点汤药。”一个矮个的年轻人变戏法似的端出一个白瓷碗,“来,先把它喝了。你饿昏了,这是刘大叔特意为你配制的,喝下就有劲了。”

  阿羊接过碗,咕嘟咕嘟几口喝下。汤药甜甜的,好像甘草的味道。说来也神奇,一碗汤药下肚,他感到身上顿时有了力气,能够爬起身坐起来。周围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由严峻变得轻松。

  “噢,各位大叔大兄弟,我是来找阿爸的。他在马帮做事。”

  “我们这就是马帮客栈呀。你打哪儿来的?”

  “我从四川茂州来……”

  “哎哟,咱们可是老乡哟。”一个人没等阿羊说完,惊呼道。

  果不其然,看来马帮老伯的话千真万确,这里真有来自四川的乡亲。“哎,大兄弟,你是四川哪里的?”

  “灌县,有个都江堰,听说过吗?”

  “听说过,从小就听说过。每年冬闲的时辰,寨子里的人结伴到都江堰去背石头修围堰呢。”

  “你也去过?”

  “去过。去年冬天去过一回。”

  “你说来找阿爸,从四川到此地三千多里地,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阿羊连忙解释是来广州打仗的,来了好几天了,属于顺道寻找阿爸。

  听说阿羊是来打仗的,几个人的眼里流露出钦佩羡慕的神情。来自灌县的年轻人说:“你现在吃上皇粮了,多自在呀。不像我们在这里出苦力,靠拼命流汗混口饭吃。”

  “当兵吃粮也不自在……”阿羊本来想说自己一行人断粮多日,已经沦落到要靠打短工卖苦力混饭吃的窘境。可转念一想,又把已到嘴边的话停下了。他知道,说奉旨来打仗,落个没饭吃的境地,他们一定死活都不相信,弄不好,会让他们误认为自己怕露富,怕他们找麻烦。另外,在阿羊的潜意识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万一阿爸就坐在他们中间,相认后,阿爸会伤心的。

  “说说你阿爸的情况。他在我们这个客栈吗?”一个年岁稍大一些的人问。

  阿羊把阿爸的姓名、年纪、身高、长相、离家的缘由和时间,以及阿妈对他的思念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他原本想象,自己的话音刚落,一个汉子会突然冲过来,激动地大声说:我就是姜天龙,孩子,我就是你要找的阿爸呀。

  阿羊说完,那几个人不再理会阿羊,而是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这让阿羊感到几分失望。他意识到,起码在眼前这几个人中,没有自己的阿爸。

  几个人好像是在把近几年在客栈里干过的四川人逐一排队,最后连没在这里干过,只是听说过的四川人都一一摆出来,对照阿羊说的基本条件,不断自我否定,又相互否定。

  “这个不像,他不是茂州的。”

  “这个更不是,他今年才三十二岁,属龙的,刨去十八年,十三岁就娶妻生子,肯定不是。”

  有时为了一个人的可能性,几个人还发生激烈地争吵。

  阿羊静静地听他们唇枪舌剑一般你来我往。最后,还是灌县老乡集中了大家的意见,他对阿羊说:“从我们认识和知道的人里面找,眼下只有一个人的情形和你说的有点靠谱。”

  “他在吗?”阿羊左顾右盼。

  “兄弟你别着急,他今天不在。”

  “他是叫姜天龙吗?”

  “他不姓姜,他姓刘,大名叫刘梓川。”

  “姓刘?”阿羊有几分失望地追问道。

  灌县老乡耐心地解释说:“兄弟,看得出你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对外面的情形不太了解。告诉你吧,凡是离乡背井跑这么远出苦力的人,大多都有点特殊情形。比如你说你阿爸是和官兵打斗,闹出了人命案,才离开家乡的,有的人是家里发生了天灾人祸。要不,谁会放着家里的舒坦日子不过,跑出来吃苦遭罪呢。”

  阿羊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可这与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情形特殊,大部分人一离开家门就改名换姓。由此看来,大部分的人都是用的假姓假名。”

  阿羊终于听明白了,依他的说法,阿爸逃离家乡后也一定起了假名,自己一路上用真名去打听,难怪打听不到呢。

  “那这位刘……”

  “刚才我们几个仔细合计了一下,这个刘大叔的情形很像你的阿爸。先说长相,你说你阿爸个子很高,这位刘大叔在我们客栈个子最高,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灌县老乡说着站起身,还用手比画着刘大叔的身高。“你说你阿爸离家一十八年了,这位刘大叔出来也有不少年头了,他光在这个客栈就干了七八年了,眼下是管我们的头领;你说你阿爸是土郎中,会给人治病,这位刘大叔平时闲下来也喜欢到附近山上去挖点草药,回来后放在南墙下晾晾晒晒。我们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什么的,都是他帮着治。另外,可能在马帮客栈待得久了,他还会给马看病。老板十分器重他,这个客栈也离不开他。最要紧的一点,你说你阿妈这么多年一直等着盼着你阿爸回去,这个刘大叔,快四十的人了,至今还是单身一人。有一次闲聊时我问过他,他支支吾吾,好像家里有老婆,还有孩子。”

  “孩子?是男孩吗?”阿羊迫不及待地问。

  “不知道,他不愿说。”

  太像了,真是太像阿爸了。阿羊的心开始呯呯跳动,他恨不得马上见到这位刘大叔。在他的潜意识里,阿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在一群穷苦的兄弟中间,靠力气吃饭,而且威信很高,又爱助人。

  阿羊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羌笛,向大家展示,“这是我阿爸亲手做的。”

  “哎呀,刘大叔也有一个这样的笛子。”灌县老乡接过羌笛,仔细看了半天,“对,太像了。老鹰的腿骨,红丝线。简直一模一样。他平时喜欢把笛子随身带在身上,空闲时就吹上一曲。”说完,他把羌笛给其他几个人看,大家都说太像了。

  “我阿爸也是这样。”阿羊把羌笛收回,揣进怀里,兴奋地问,“这位刘大叔在吗?他一定就是我阿爸。”

  见阿羊满脸幸福和喜悦,灌县老乡连忙介绍:“刘大叔今天陪老板去广州城里了。听说皇上调兵遣将,又要打仗了,我们的一些老主顾要外出避难,老板想趁他们还没走,把脚力费讨回来。刚才在镇子外,你晕倒了,是他把你用马驭回来的,又嘱咐我们给你煮汤药喝。噢,对了,刚才你喝的汤药就是他配制的。可管用了,是嘛。”

  天底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阿羊心里暗想,今天吃过早饭,自己出门直奔梦都镇。阿妈常说,彼此亲密的人之间,心是相通的。在家时,每当阿妈生病,一准会在梦里见到阿爸;有时阿妈好好的,会突然感到胸口发闷,心急如火。每当遇到这种情形,阿妈就对阿羊说:“你阿爸一定生病了,或是遇到了难事。”起初阿羊不相信,阿爸一走这么多年,现在身在何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心灵的感应呢?后来他问过阿昌,阿昌说,你阿妈说得对,这是老天爷被你阿爸阿妈的真情打动了,从天上架起了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金索桥。看来,自己和阿爸之间也有一座人眼看不见的索桥。

  “那他何时能回来?”

  “哎呀,这可说不清。往常他陪老板进城,一去就是五六天。这次要打仗了,更说不准。”

  阿羊起初想在这等,可想到自己如果几天不回去,阿昌他们一定会急疯的。好在终于有了眉目,过几天再来也行。下次来时,一定要把阿昌他们也带来,让他们一起看看阿爸。

  灌县老乡仿佛猜出了阿告的心思,说:“兄弟,你在这傻等也不是办法。你现在吃着皇粮,就要受人管束。你先回去,过几天再来。另外,你把在广州驻扎的地方告诉我们,等刘大叔一回来,我们就告诉他。他如果愿意,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愿意,他一准愿意。”阿羊激动地连连点头。几个人都理解地大笑起来。一个人说:“兄弟,他去广州可比你来要方便多了。我们这其他东西没有,可快马多得去了。他骑上马,一甩鞭子,五十多里平路,也就三袋烟的工夫就到了。”

  热心的灌县老乡拿来两个米团,让阿羊吃下。

  返回的路上,阿羊的脚步无比轻快。抬头看天,感觉天特别蓝,几朵白云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像几个调皮的孩童,一路紧紧跟随,想甩都甩不掉呢。低头看看路的两边,他突然发现了在家乡漫山遍野盛开的羊角花,红的,黄的,白的,蓝的,也是漫山遍地,一眼望不到尽头。阿羊此时的心愿是赶快回去,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昌他们。当然,也要告诉阿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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