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羊一路小跑，终于看到了高高的城墙和巍峨的敌楼。走过济民桥，阿羊看到正西门外围了一圈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快跑几步，好奇地挤进人堆。圆圈当中，一位梳着长辫子、身穿水红色衬衫的年轻女子正被一个男人推推搡搡。细看那个男人，二十岁上下，瘦高个子，脸庞白白净净，像一个文静柔弱的白面书生；身穿黑色丝绸马褂，脑壳后的大辫子光溜发亮，辫梢上系着一条二寸宽的红绸带，说话时，随着脑袋向左右两边大幅度地晃动，大辫子像一条吐着红舌头的黑蛇摆来摆去。男子身后站着两个手持红缨枪、身穿兵字军服的官兵，其中一个手上还拎着一只漂亮的鸟笼。一只画眉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兴奋地叽叽喳喳，好似在为主人叫好、助威。
“大人，我真的不是汉奸，我是从虎门来找我爹的。求求你，行行好，放了我吧。”年轻女子苦苦哀求。
“一看就知道是汉奸。那虎门去年就被洋鬼子占了，一定是他们派你进城来刺探军情。少废话，跟我走。”
男子又一次伸出右手，重新抓住女子刚刚挣脱掉的胳膊。阿羊注意到，男子的手也白白净净，五个指甲出奇地长，有点像寨首老婆的手。
“呜——”女子委屈地哭起来，不住地甩动胳膊想挣脱。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女人左边的衣袖被扯开一个大口子，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
“哭丧呀，”白面男子不耐烦地吼叫道，回头对两个兵说，“傻看什么？还不找根绳子给我捆起来。”
起初，阿羊以为这女人真是汉奸，心里还百思不解：好端端的大姑娘，为啥要给洋鬼子当汉奸呢？衣袖扯烂后，他的目光在姑娘左胳膊上留意了一阵子，上面没有那个“A”字形的标记。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这抓汉奸都抓疯了，见到什么人都是汉奸。”
“是呀，干脆把满大街的老百姓都当成汉奸抓进大牢算了。”
“光天化日，欺负良家民女，算什么本事，有种去和洋鬼子较劲呀。”
从众人克制压抑的议论声中，阿羊基本上搞清了是怎么回事。在家乡，官兵在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的事也经常发生。全天下吃官府饭的人好像都是一个德性。想到这里，一股怒火从阿羊的胸中腾地升起，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让他拨开前面一个人，两三步冲进圆圈，伸出手掌拍拍白面男子的肩膀，“哎，人家不是说了不是汉奸嘛，为什么要捆人？”
白面男子吃惊地回过头，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嗬，从哪个地缝里钻出一条好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个熊样。番鬼，滚开，有多远滚多远。”
“你还骂我番鬼，告诉你，我不是番鬼，我是来打洋鬼子的。”
“噫，你来打洋鬼子？算了吧，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定也是汉奸，和这个女人是同党。”白面男子一边骂，一边咄咄逼人地用手指着阿羊，细长的指甲几乎抵到阿羊的鼻子尖。
“把手放下，”阿羊愤愤地喝道。在羌寨，用手指着别人的鼻尖，是对人最大的侮辱。
“你以为我会放手吗？就不放。”白面男子越说越得意，快速将手缩回，又突然伸出，锋利的指甲在阿羊鼻尖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哈哈哈，”白面男子得意地收回胳膊，“哈哈，这就是老子的利器，这叫出奇制……”
阿羊彻底被激怒了，胸中的怒火像被泼上一桶桐油，呼啦啦火势凶猛。没等白面男子把话说完，他挥起右拳，对着白净的脸庞一拳打过去。“啊！”白面男子惨叫一声，鼻孔和薄薄的嘴唇鲜血喷涌，滴滴嗒嗒洒在灰砖街面上。
“好啊，你个野蛮的番鬼，竟敢打我。”白面男子后退一步，摊开右手巴掌，把嘴唇上的血往脸上抹了一把。顿时，小白脸成了大红脸。围观的老百姓“呕”的一声叫唤，四下散开。两个兵跃跃欲试，想冲上来抓阿羊。阿羊左挥一拳右踢一脚，尽管没打到人，却把两个兵吓得连连后退。
“官兵来喽。”有人高喊。
“兄弟，快跑，赶快跑呀。”一个老百姓远远对着阿羊叫道。
阿羊抬头一望，看见从正西门里飞奔过来十几匹快马，马上坐着腰挎大刀的官兵。
“往南跑啊，往南，这，这边呀。”一个老百姓冲着阿羊一边用手比划，一边高声指点。
战兴犹酣的阿羊此时早已分不清南北，正犹豫间，马队已把他团团围住。
“快把这个汉奸给我抓起来，关进大牢，砍头示众。”白面男子仰着血红的脸，声嘶力竭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