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拒绝禹郎中
王申春2025-11-11 16:524,319

  阿羊跟随乱哄哄的队伍一口气跑到西炮台。进了炮台的圆形拱门,队伍四下散开。借着炮台上的火把光亮,他环顾了一下前后左右,不见阿昌的踪影,其他羌兵也一个都没看见。向江面望去,远远有一簇一簇萤火虫大小的光亮。一个兵告诉他,那是洋鬼子的兵船,今天下午从大洋上开过来的。估计天亮以后要向广州城进攻。

  “洋鬼子终于来了。到了丑时,可有他们好看的。”阿羊回应道。说完,他沿着马道走上炮台,在墙垛下遇到了先锋营的黑脸大汉和阿甲。

  “阿羊!”

  “阿甲!”

  阿甲高兴地拍打阿羊的肩膀,“又和你在一起了,看来咱兄弟俩有缘分呀。”他向阿羊身后望了望,“咦,他们呢?”

  阿羊知道阿甲问的是阿昌他们:“刚才调动时太乱了,又看不见,跑散了。”

  “噢,这些家伙不在也好,”阿甲指指墙垛说,“跑累了吧,靠着坐坐,歇歇脚吧。”刚才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阿羊确实有点累。他背靠墙垛想抓紧时间养精蓄锐。眼睛闭上刚刚一袋烟的工夫,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叫唤自己的名字。猛一睁开眼睛,竟然是禹郎中,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神秘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只见禹郎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高兴地说:“阿羊……兄弟,可找到你啦。”

  借着淡淡的月光,阿羊看到,禹郎中长衫的领口敞开,与平时衣冠楚楚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可能为了赶路方便,长衫的下摆别在腰间,两只布鞋上全是烂泥。

  禹郎中的神出鬼没,是阿羊始料不及的。他来干什么?是来为洋鬼子刺探军情,还是来诱骗我当汉奸?他本能地警惕起来,不冷不热地问:“找我什么事?”

  禹郎中四下扫了一眼,四周都是兵,有的在擦拭大刀,有的坐在地上半眯着眼打盹。“这里人多,我们到那边去说话。”禹郎中一指炮台北面的小树林。

  阿羊的心咯噔一下,看来真是来者不善呀。难道他真的要拉自己当汉奸,或者来施展妖术加害自己?想到这里,阿羊浑身突起鸡皮疙瘩。怎么办?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现在把他抓起来交官?没有证据。其实在阿羊的潜意识里,真的动手把禹郎中当汉奸抓起来,还有少许于心不忍。因为他毕竟救过自己呀。

  阿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向靠着墙垛打盹的阿甲喊道:“阿甲,过来一下。”

  阿甲迷迷糊糊地走过来,见是禹郎中,脱口问道:“是你呀。哎,你帮阿羊找阿爸找到了吗?”

  禹郎中笑着说:“正在找,正在找。快了,快了。”

  “抓紧找呀。这仗一打完,阿羊他们就要打道回府了。”

  三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小树林。禹郎中站住,阿羊和阿甲肩并肩,与他面对面保持一定距离。禹郎中开口就是一顿埋怨:“这个齐大人真是的,我给他送去二十两黄金,说好了把你们放在东校场机动,怎么说变就变呀?堂堂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也太不守信义了。”对他的埋怨,阿羊和阿甲都听得云里雾里。阿羊冷眼望着他,看他下面做何表演。埋怨完,禹郎中似乎进入正题:“我说阿羊……兄弟,噢,还有这位兄弟,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声,这个仗我们打不赢。我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汉奸的面目终于暴露出来了。阿羊冷笑一声,没有搭腔。

  “人家是什么兵器,是大炮、快船;我们是什么家伙,是土炮、大刀、弓箭。和人家打仗,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必败无疑嘛。还有,你看我们这些高官,一个个是打仗的料吗?我告诉你们,钦差大人刚到广州,就忙活着搜罗珠宝洋货,还让人找来西关小姐通宵鬼混。要是论打仗,他狗屁不通。”

  阿甲附和道:“是狗屁不通。这种大官我见得多了,都是一个德行。远的不说,就说眼下吧,把好端端的各营人马拆得稀里哗啦,兵不认识官,官不认识兵。这哪里是打仗呀,我看和耍把戏差不多嘛。”

  阿羊吃惊地扭头望着阿甲。他一个跟随我们一起来的外省兵,怎么会见到过好多大官?他为什么附和一个汉奸的言论?从心里说,阿羊对这些大官向无好感。如果禹郎中的话出自别人之口,他或许会赞叹他敢说敢为。可今晚,在战斗即将打响之际,在战斗的最前沿,他说的这番话,长洋鬼子的威风,灭自己人的志气,应该就是汉奸的论调了。阿羊想反驳禹郎中,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呀,是他们有意为之。”禹郎中肯定地说。

  “为什么呢?这不是自乱阵脚嘛。这可是兵家大忌呀。”阿甲问。

  “他们这是为了防止外省兵掉转枪口,对他们造成威胁。他们防范外省兵甚于防范洋人。所以呀,”禹郎中把头转向阿羊,“等仗打起来,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实在顶不住,该撤就撤,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眼前亏?现在可能让我吃眼前亏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这个汉奸。阿羊心中暗想。见禹郎中不吭声了,他冷冷地说:“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吧?我还要去做战斗准备呢。”

  禹郎中见阿羊要走,连忙从肩上取下一个包袱,放在地上,麻利地解开,拿出一件折叠成正方形的衣服。他站起身,把衣服抖落开来。这是一件普通的绿营兵上衣,前胸后背各缀着一块白色的圆布巴巴,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兵”字。“阿羊……兄弟,我带了一件军衣,你把他换上。”

  “穿这干什么?”阿羊也一头雾水。禹郎中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难道就是为送一件衣裳?

  “你现在这身打扮太惹眼,万一有事,不……不方便。”禹郎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有什么不方便?我穿自己的衣裳,到战场上杀洋鬼子,堂堂正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要穿这身军衣,几天前就穿上了,还用你专程送来?

  阿甲见阿羊不接,伸手一把抓过衣裳,“太好了,早就该披上这身老虎皮了。”

  禹郎中满意地笑了笑,又弯腰拿起一个纸包,“这里有一点西洋的药棉,还有一瓶药水,是我昨天晚上特意出去拿的。你放在身上,关键的时候可能会派上用场。”一听洋药水,阿羊的耳边立即响起老女人恐怖的描述,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胸口冷凉,浑身上下仿佛有千万只细小的毒虫子正顺着汗毛孔向里钻。

  “我不要,我不要!”阿羊突然大声吼叫,撒腿往炮台跑去。

  过了一会儿,阿甲也回到炮台。阿羊趴在低矮的垛口上,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轮船灯火发呆。脚下不远处,黑脸大汉背倚着墙根,叉开双腿,正在呼呼大睡。

  “阿羊,你干吗这样对待禹郎中?他对你蛮好的。”

  “你怎么知道?”

  “刚才禹郎中可生气了,走的时候流了眼泪。我还宽慰了他几句呢。”

  又想制造假象蒙骗人。阿羊想把老女人关于禹郎中的传言说给阿甲听,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冷笑一声,没吱声。

  “哎,他不是一直答应帮你找阿爸吗?是不是他没找到,你就不理人家了?”

  “我可没那么小心眼。”

  “那是为什么呢?”

  “人家心里烦着呢。你就别问了。”

  “好,好,好。不让知道,咱就不问。”阿甲也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地说道:“阿羊,我怎么看,他都像你要找的阿爸。真的,太像了。”

  “这话你都说过好几回了。你这是胡猜乱想。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呢?哎,阿羊,你要是不往这方面想,我可要动这个脑筋了。”

  阿羊不解地望着阿甲,动脑筋?什么意思?阿甲说完,不吭声了,一动不动地望着江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好像陷入沉思。

  远处,月光照耀下的江面寂静无声,兵船上的光亮似鬼火一般若隐若现。炮台的平台上横七竖八躺着兵,有人打呼噜,有人说梦话。黑脸大汉不知做了一个什么噩梦,突然坐起身,口齿不清地说:“不打了,不打了。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两双儿女。不打了,不打了。”说完又呼呼睡去。

  “他真有八十岁老母和四个孩子吗?”阿羊问。

  “是的,他说得是真的。这个老哥,我跟他好几天了,其实人不坏。”

  “还不坏?他要是不坏,我真不知道天底下坏人长什么模样。”

  阿甲明白阿羊的意思,在桃溪镇,黑脸大汉追赶抓捕春耕,把春耕逼上悬崖摔死,这在所有羌兵心里,永远是一个抹不掉的伤痛。

  “他也是不得已呀。后来,他跟我说起过那件事。他说那天如果让春耕跑了,他也要受惩罚。他说那天看到你们愤怒的眼神,他是又后悔又害怕。”

  “他还会后悔?”

  “是的。他后悔自己太爱显露,一心想着到总兵跟前邀功请赏。”

  “那他害怕什么呢?”

  “他怕他离开时,你们在背后给他来上一箭。”

  “我当时真想杀了他。”阿羊恨恨地说。

  阿甲不吭声了。阿羊继续说道:“有一桩事我一直想不通。春耕他家那个小村寨离开官道那么远,外人想找都不易找到,他们也很少出来。先锋营匆匆忙忙赶路,怎么会抓到春耕哥的呢?”

  “噢,这件事起初我也想不通。后来问了洪大哥,他的回答你可能做梦都想不到。给先锋营引路说山里面有人家的,就是春耕挂在庙门口大树上的那个指路牌。”

  “啊!”阿羊大叫一声。黑脸大汉被叫声惊醒,睁开眼睛,四下望了一眼,发现一切正常,嘴里嘟囔了一句“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不睡觉?”又歪过头去呼呼大睡。

  过了好长一会儿,阿甲突然问:“阿羊,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

  “你呀,说不清。”

  阿甲仿佛有话想说,“阿羊呀,这仗一开打,咱兄弟俩分手的时辰也就到了。”

  “怎么?打完仗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了?”

  “这次出来,压根儿就没想回去。”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阿甲淡淡地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羊忍不住问道:“阿甲,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早就猜到你要问个明白。这样吧,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就给你说说。”两个人走下平台,在平缓的马道上席地而坐。“我的家也在茂州,可我一天也没待过。我从小就跟着阿爸阿妈住在成都。阿爸在一个大官家赶马车,我长大后给阿爸当帮手。”

  “干得好好的,怎么跑来打仗?也是兵户吗?”

  “不是。家里出了点事,阿爸把我赶出家门,让我一辈子都不要回来。我原本就想出来闯荡江湖,正巧听说广州这边要打仗,我想跟着大军走,一路上有吃有喝省了盘缠,就跑到雁门镇码头碰碰运气,不想碰上了你们。”

  “不对呀?你从成都出来,怎么会在雁门镇码头上碰到我们呢?”

  “噢,我回茂州去了一趟。”

  “噢。”阿羊应了一声。片刻,他又问道:“阿甲兄弟,你说咱俩兄弟一场,有一件事我想问个明白。不知你肯不肯照实说。”

  “哈,”阿甲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事。”

  “是吗?”

  “当然啰。你是不是想问你在船上落水的事?”

  阿羊吃惊地望着阿甲,心想,这家伙不愧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见过大世面,脑子就是活。他点点头,表示认可。

  “那……那……那是我跟你闹着玩的。”

  “闹着玩?有这样闹……”阿羊的话没说完,突然从炮台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吵嚷声,好像又有一支队伍开过来。两个人借着月光好奇地看着。这队人马没有上炮台,而是拐过炮台,径直朝西侧的江边走去。不一会儿,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快步跑上炮台,对着遍地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大声吆喝道:“哎,哎,醒醒,都给我醒醒。有没有水性好的?来几个人,跟我上船。”

  阿羊猛然站起身,大声问道:“上船干什么去?”

  “参加火攻队,去烧洋鬼子的兵船。”当官的大声说道,“走吧,小伙子,不怕死的跟我走。”

  阿羊高声回应说:“太好了,我去!”

  阿甲拉拉他的衣袖,“你不要命了,前面太危险。”

  阿羊甩开阿甲的手,“来了就是要打洋鬼子。隔这么远,连洋鬼子长什么样都看不见,当然要往前面去啰。走,你也一起去吧。”

  阿甲也一甩手,“我不去。我不会水,见到水就头晕。我说你……”

  阿羊没等阿甲把话说完,把弓箭往身上一背,一溜小跑往江边跑去。

  

继续阅读:第4节 火攻洋兵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寻父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