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风趣老伯
王申春2025-11-11 16:523,415

  

  这天中午,对面隐隐约约传来“叮当叮当”的马铃铛声。阿昌兴奋地对低头赶路的阿羊说:“你快听,有马帮。”阿羊停下脚步,仔细聆听。铃铛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晰。其他人也原地站立,阿禄大声说:“天不早了,就在这休息休息,打个尖吧。”

  不一会儿,果然有一队马帮拐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弯道,出现在阿羊的视野里。二十几匹马,有棕色的、黑色的,马背上驮着大布袋、竹条箱,像背着一座座小山包;七八个驮手间隔着,手牵缰绳,机械地向前迈步。

  “这就是马帮呀,这么多马。有二十多匹呢。”阿羊惊呼着,一边挥手一边想往前跑。阿禄拉住他的衣袖:“看你急的,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

  等了足足有一袋烟功夫,马帮的队伍才慢悠悠地走过来。领头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伯,始终用狐疑的目光望着他们,脚步也显得犹豫不决。

  “请问老伯……”阿羊上前一步,高声叫道。老伯好像思忖了片刻,有几分疑惑地问:“请问各位好汉是……”

  没等他说完,阿羊迫不及待地做起自我介绍,“老伯,我们可不是什么好汉,我们是吐蕃兵。有事想向你打听。”

  听说是吐蕃兵,老伯似乎放心了许多,他停下脚步,向四下里看了看。这段古道正巧处在两座大山之间,路南二十丈开外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流两侧是一片平缓的开阔地。他回过头来,指了指溪流,做了一个原地休息的手势。隔着老远就停止前进的驮手们牵动缰绳,高声吆喝着,把马匹拉下古道,奔向小溪。

  老伯在路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从衣袋里掏出旱烟袋,又掏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纸盒。羌兵们兴奋地围拢过来,在古道上走了十多天了,这是第一次见到大活人。

  老伯不紧不慢地从小纸盒里抽出一根白色的小木棍子,把它和小盒子轻轻一碰。顿时,小木棍头上竟然冒出了一团火花,火花慢慢悠悠地燃烧着,像一支微型的火把。阿羊和大家都惊奇地叫出声来。

  “老伯的戏法变得真好。”

  “会了这个戏法,火镰石就用不着了。”

  阿羊央求道:“老伯,再来一次,刚才没看清。”

  老伯用小火把将烟锅里的烟叶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后,把小纸盒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袋,像是收藏一件稀世珍宝。

  “这哪是什么变戏法,不就是洋火花嘛。真是少见多怪。”站在人堆最外面的阿甲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

  “对呀,这位小伙子说得对。这不是变戏法,这是洋鬼子发明的火花,搁在谁手上,都是一划就出火。”

  羌兵们不禁对阿甲刮目相看。尤其是阿羊,从心底里佩服起阿甲来。看来脾气古怪、不愿与人交往的人,是因为他的肚子里有货呀。

  “哎,刚才你要打听什么?”

  “老伯见过我阿爸吗?”阿羊见老伯主动问起,急不可耐地问道。

  “你阿爸?”老伯诧异地望着阿羊,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昌见阿羊找阿爸好像病急乱投医一般,赶紧从人堆后面挤进来,开口解释道:“老伯,是这样的,阿羊的阿爸十八年前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一次托人捎信,说是投了马帮,往广州府运大盐。不知道老伯可曾见过?”

  老伯终于大致听懂了原委。他没有立即回答阿羊的问题,而是问道:“咦,你们这十几个人扛枪拿刀的,这是去干什么呀?不瞒你们说,刚才拐过那道弯,看见你们堵在路上,我还以为是遇到土匪打劫呢。”

  羌兵们都哈哈笑起来。阿禄说:“你看我们像土匪吗?”

  “不像,不像。”老伯也笑起来。

  “我们是四川锅底寨的吐蕃兵,奉朝廷之命开到广州府去打仗。”

  “到广州府?”

  “是呀,到广州府。”

  “哎哟,此地到广州府还有二千四百多里地呢。前面就是娄山关,山高路险,可难走呢。山道上经常有土匪出没,你们这十几个人,说不准被他们连锅端了,可要小心哟。前几天……”

  阿羊见话锋被连转了几道弯,早就脱离了打听阿爸下落的话题,急得想哭,连忙打断老伯的话头:“老伯见过我阿爸吗?”

  老伯这才想起这一码事,忙调转思路,回答道:“没见过。从这条路奔广州府运大盐的马帮有好几十伙呢。你下次见到别的队伍,再打听打听吧。”

  阿羊失望地低下脑袋,大家也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过了一会儿,还是阿禄打破了沉默:“老伯,广州府是什么人在捣乱?”

  老伯哈哈大笑道:“你们奉旨出征,难道去和谁打仗都不知道?”

  “不知道。”阿禄如实答道,其他羌兵也一个劲摇头。

  “我也不知道。”老伯的回答让大家十分失望。停了一会儿,老伯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敢情不会是和洋鬼子干仗吧。”

  阿禄追问道:“老伯说什么呢?”

  “我寻思着是不是和洋鬼子干仗?”

  “洋鬼子?是什么人?”

  “噢,去年秋天,我去过离广州府五十多里地的梦都镇。听当地人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帮没开化的野蛮人,个个长着红头发,绿眼睛,鼻子足有半尺长,人还没到你跟前,鼻子就先戳到了你的脸上了。听说他们脸上、手上、身子上全是长长的黄毛,和山里的猴子一样。走路腿不会打弯,直挺挺的,见官不会下跪,当然是没学过孔孟之道嘛,一点礼数都不懂。也有人说,他们没长膝盖骨,一旦倒下去就站不起来了。哈……当地人以为是阴曹地府里的小鬼现身,又因为他们是从大洋上随风飘过来的,所以都管他们叫洋鬼子。”

  羌兵们听得津津有味,真是天下奇闻呀,特别是说到洋鬼子连下跪都不会,大家不约而同发出鄙视的笑声。

  老伯见大家感兴趣,怕扫了这帮年轻人的兴,继续说道:“听说洋鬼子专吃半大小伙子和小孩子的心肝,还把眼珠子挖出来做洋烟抽。”

  “啊。”羌兵们惊叫起来,仿佛亲眼看到浑身毛茸茸的洋鬼子狞笑着,嘴角滴血,用尖刀划开自己的胸脯。

  “还有呢,”老伯仿佛来了劲,“听说女洋鬼子下面不穿长裤,只用一块花布围住下身,和古书上画的野人差不多。腰上喜好系条宽带子,腰身只有马腿那么粗,肯定是没饭吃,饿坏了,我想八成是饿死鬼投胎吧。更不成体统的是,男鬼女鬼走在大道上手牵着手,还当着外人的面互相咬舌头,哎呀呀,真不知道世间还有羞耻二字。”

  阿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到了前面,老伯说女洋鬼子不穿长裤,勾起了他无限联想,急切地问:“女洋鬼子是不是都光着屁股呀?”不知是嫌阿甲的问话太直白,还是对女洋鬼子竟然不穿长裤感到不可思议,或许还有其他不便说出口的原因,大家哄然大笑。

  老伯望了阿甲一眼,笑着说:“光屁股不至于吧,那不成了老母猪了嘛。听说下面只用一块花布围一下,遮遮丑吧。也难怪,这群人没开化,哪能比得上我泱泱中华,三千年文明历史,连三岁小孩子都懂得礼义廉耻。咱们的女人讲究贞操节孝,讲究衣不露皮,笑不露齿。”老伯自豪地说完,看了一眼不无遗憾的阿甲说,“女洋鬼子到底长什么样,怎么穿戴,我也没见过。小伙子,等你到了广州府,自己慢慢去看吧。”大家又大笑起来,好像情绪的火焰又被人浇上一桶灯油。

  “那我们去广州府是不是和他们打仗呀?”阿禄终于把话题又拉回到正道上。

  “到底和谁打,我也说不清楚。听说去年洋鬼子在广州府为了倒腾鸦片烟,又是杀人又是放火。一开始皇上法外开恩,可怜他们没受过教化,不明事理,派了个钦差大臣教训了他们一顿,就放他们回去了。现在是不是骨头又痒痒了,又想到我们天朝上国来找挨揍也说不清。我离开也有小半年了。”

  “如果是和洋鬼子打仗,那就太好了。咱先放它一通鸟枪,保准把他们吓得尿裤子,跑得无影无踪。”阿禄兴奋地说。他感到阿爸派他出来真是太有远见了。不但可以建立军功,为将来世袭寨首奠定了基础,还顺带开了眼界。

  阿昌不甘示弱:“嗨,还要你放鸟枪干吗,浪费火药嘛。只要我挑选一个大太阳天,戴上猴头帽,敲两声羊皮鼓,念一段驱鬼除魔的咒语,保管叫他们立马现出原形,连滚带爬逃回老家去。”

  “那多没意思呀。跑了几千里地,吃苦遭罪,就为了放一通鸟枪,敲两声羊皮鼓,也太不值得了。要我说呀,应该抓几个女洋鬼子,让兄弟们开开荤,这才值得嘛……”阿甲忍不住插话。

  阿羊有阿羊的想法,和洋鬼子打仗,看来不用费什么劲,更没有生命危险,这样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寻找阿爸的下落了。

  这时,一个马夫走过来告诉老伯马喂好了,可以上路了。老伯站起身招呼道:“小伙子们,我们该上路了,”又拍拍阿羊的肩膀说,“小伙子,别灰心。老话不是说嘛,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就看你诚心不诚心了。你一路上多打听打听,总能找到阿爸的。噢,我想起来了,去年秋天我在梦都镇歇脚的那几天,还真碰见过几个从四川来的苦力,年纪应该和你父亲差不多。”

  “有见到个头高高的,方脸的吗?”阿羊急切地问。

  “个子嘛,有高有矮。至于脸型嘛,没太在意。听人说,他们大多是在家犯了国法,或躲债什么的,跑出来在马帮客栈出出苦力,混口饭吃。小伙子,不用急,你们到了广州,如果得闲,可以去看看。不一定能找到,只当是一个打听的地方吧。”

  在阿羊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老伯带着马帮渐渐走远,空阔的山谷间留下一阵叮当的马铃声。

  

继续阅读:第9节 仁济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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