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尔发现徒儿的心情变坏了。
——就在她回来,和他说自己遇上好友,和从好友那里听来的萧家的事后。
她原以为他会高兴的——萧家出了事,就没空管他们了不是吗?
她甚至觉得这下过冬真的要在这里,而这里比宫中好多,暖和得多,她可以使用妖力,更别说已经屯了小半的地窖了。
但徒儿没有露出高兴,他甚至也没有惊讶,只是在她说完之后,漆黑的眼瞳盯着她,说,原是因此,所以师父久不归。
久……不归?
他说了这句她才意识到她今日回来得迟了,而他……似乎生气了。
虽然他没有说责怪她的话,事实上从她回来好像一直她在说,而那一句正是他开口的唯一一句……
意识到这个的青尔,不得不认识到徒儿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许久和玉娘没见了……”
她不觉声音就轻了些,余光里是已经变凉的晚膳,然后她意识到徒儿一直在等她回来吃饭,而他等到她现在。
那怪不得……
她开口想说道歉,但他已经开口,说:“师父与挚友多日不见,叙旧诉情一时忘了时间也是有的。”
语气平平常常,说话时起身,“此时才归,师父也饿了吧,先用饭吧。”
说着往膳桌去,还引她一同。
青尔反应一下,慢了一拍才应一声,此时有些迷茫,他这般,到底是生没生气呢?看着表情倒是看不出,但她就是觉着……
不过在膳桌坐下时,他为她布菜,这让她一下轻松下来——哦,原他没生气,看,还为她布菜呢!
然后他问她,“所以师父的所说的友人,在皇叔府中吗?”
“对,”她很快的说,“所以这次我们不用担心了——那人果然不想害你!”在先前,她已经问过他摄政王之事,现在有了玉娘的话,她迫不及待把这茬再同他说一遍,重点:
“玉娘已经探问过,摄政王对你没有杀心。”
所以现在情况很好不是吗,萧家自己家都乱了,摄政王也不想害他,她现在就觉得可以把他平安养到长大了。
然后她便见徒儿笑了笑,是个很轻浅的笑,她不觉也想跟着笑,但不知为何又莫名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似乎她不该笑。
不过她没有多想的时间,因为徒儿又接着道,“如此,师父的友人当很得皇叔爱重。”
“那当然,玉娘说……”
她忽而停住。
他抬头来,仿佛无声问她。
“我……不能同你说这个。”
她摸摸头发,想了想,还是道了。
她答应过不欺骗他,所以不同他说假话,而玉娘这件事,她在摄政王面前学了她的事,让她觉得这是玉娘的“秘密”,直觉让她觉得此事只有玉娘和她知,谁也不再知才好。
她这么和他说完,他亦没有生气,“哦,既是隐秘,师父为友保守才好。”
她松了口气。
“那师父的友人,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转而问。
青尔一听他不再问玉娘和那摄政王,反而只问玉娘,顿时将方才那茬掀过,只和他说起玉娘来。
——她和玉娘也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心情与此时相差无异,如果玉娘也觉她徒儿好、徒儿也对她友人亲近,那么她便更高兴了!
她从终南开始说,说她们往日的事,也说今日的事,说得并不多少条理,大约想到哪里便说哪里,她说这些的时候他一直听着,不时点头或与她目光对视,让她知道他虽未说话却一直认真在听,她不知觉越说越多。
“……今日时候晚了,下回有时机,你若见到她定也喜欢,她和我,对你也定疼爱……”末了她不无高兴的说。
“嗯……”
他徐徐应一声,口角温和安顺,“如师父所言,若有机会见到才好。”
她面上高兴更甚,他给她斟上一盏清酿,心中却是冷冽的一念:那妖,恐怕骗了她。
青尔接过清饮,捧在手中一饮而尽,就听徒弟想了想道:“不过如此的话,师父还是不要与皇叔见。”
这清饮是这里所出,听说是原先住在此处的山民做出的,只是山民鄙陋,宫人不愿把他们做的东西献给宫中,而现在住在这里“休养”的安王就不值得他们郑重尊待——所以“献”来此物,亦存轻视。
只是外头的人怎么不会想到青尔一喝就喜欢上了,非但每次喝尽,还半分没觉得受“辱”……
此时她喝了一大盏,正想着这是山果酿的,到冬天就没山果了,或许可以屯到地窖些,正想到这些,乍然听到徒儿这一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皇叔,摄政王?
不见摄政王?为什么?
她陡然一激,难道她说漏嘴了?!
但很快她松一口气——不是她说漏嘴,是徒儿自己如此建议她,他说,“我有两件关于皇叔的小事。”
他似乎也是想了想,开口时带着斟酌:
“皇叔曾有一只珍爱的小宠。”
“从旁处偶然所见,皇叔见之心喜,虽小宠已有主,然还是得到,那之后果然宝爱——我记着我们兄弟去他府中,当时我有一个弟弟尚不及阿响如今大,哭得嗓子都哑了,皇叔都不肯叫他碰一指。”
“那他一定珍惜极了!”
“是的,”他笑意薄淡,“小宠原有主,天性只认一主,始终无法与皇叔亲近,但皇叔爱它至甚,不能弃,只好将其关在笼中。”
后来呢?
但徒儿已经开始说第二件小事。
摄政王喜好广泛,且每每爱一物,便将其用心珍藏,于是恰好有那么一个人,知道他喜爱小宠,便着力寻来一只新的。
“无主,同类。皇叔见之果喜爱,师父猜,第一只小宠现如何?”
她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两件其实是同一件,只不过先后发生时候不一样,那小宠也不是同一只,她闻言没有多想便道:“我猜放回给原主了。”
有了新的还认他当主的,想来留着那只也无用了,索性给送回去了吧。
“不,它死了。”
什么?死了?
赵晋似乎没看到她的惊讶,他语气依旧如常,说:“师父再猜,第二只现今如何呢?”
“第、第二只……”她这回磕绊了下,第一只小宠死了的惊讶还在,让她思考起第二只来也不那么顺畅,她这回仔细想了想才说,“那应当更珍爱了吧,毕竟只有一只了……”
“不,它也死了。”
平静的声音,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师父想知它们死于何人之手吗?没错,正是皇叔。”
青尔睁大了眼。
直到夜里她挂在金桂树上修炼时,心中仍想着徒儿所说的两个故事……
看似两个,其实是一个,摄政王杀了他喜爱的两只小宠——她非常不能理解,但追问后徒儿也没能给她答案,他说他亦不知,不知皇叔如何作想,然事是事实,他只愿告诉于她,而后……
而后什么呢?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在他漆黑的眼瞳望过来的时候她恍然——哦,徒儿让她不要近摄政王!
她陡然懂了,他在说故事前就是这样对她说,所以他说这故事也是为了……劝她吧?
这故事里的两只同类,让她想到她和玉娘,她们都是妖怪,而玉娘现在正得了那摄政王的喜欢,所以如果摄政王见了她……玉娘可能会死,她也会死……
她原本便没打算见摄政王,在今晚之后更定下主意,将来,无论如何,要避着那人,就算万一和他撞见,她也决不以己身,当用障眼!
挂在深秋的金桂树上,青尔坚决定下心来。
内殿之中,赵晋亦未睡。
这里的殿建得宽广,殿中一榻一几都比旁处更大,他平躺榻上,漆黑的眸子与几乎与夜晚相融。
黑夜的安静总让他脑中诸念肆行。
宫中,萧家,前朝,诸多错综交杂,他不止一次的推演、深思、回想,验证,各方势力在脑中逐渐清晰,时间也仿佛眨眼而过。
转眼夜深。
而今夜之事在他脑中渐渐浮现,是令他没有入睡的罪魁。
他想到她说的那只名叫玉娘的妖,它骗了她。
他或许不够了解那只妖,但,他了解皇叔。
皇叔,是绝不可能明知那妖的身份而放任她,他会起兴趣,是了,他一定会起兴致,所以他丝毫不奇怪他会给那只妖“爱重”它的错觉。
但……
微微闭眸,再睁眼赵晋眼里是更凉的冷意,他几乎能描绘出皇叔对那只妖会如何。
——掌控。
泛着凉意的二字,带着深秋的冷寒,赵晋知道赵恪对那妖浓厚的兴致,而正因此,他绝不会放任它在他不知时去见了他不知的人、或非人。
所以那只妖说了谎。它来此,皇叔定然心知。
赵晋甚至在那一瞬就想到许多缘由,它们阴暗冷晦,他知道他应当思索皇叔此举的意味,套出她透露了什么,或者反利用那只狐妖——这是他那时思索、也应当做的,但……
少年再闭一闭眼,他最先做的,是吓住她……
他要她不敢接近皇叔,令她即便被他捉住也不敢真面示他。他知道他已做到。
皇叔……
赵恪……
赵家慢慢睁开眼,赵家的男人,何其相似……
他清楚的知道,只要皇叔见到她,他便一定……
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