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说了。
许是几百年来她从没瞒过玉娘什么——有时她还没说,玉娘便提早看出了,她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所以此次蛇也很快说了出来,包括鲤鱼精的话和她现在的顾虑——
“鱼是好心,我没全信,但知道他好心,”所以后来没去同他争论,“玉娘,你见着那个人了吗?那个摄政王,真和鱼兄说的一样你迷恋他了?他对我徒弟到底……”
最后一句稍显急,不过玉娘打断了她。
从蛇开始说时,狐便一直听着,她倚靠着树,姿态妖娆又慵懒,听到这里吃吃笑了,“你许多问题,让我一个个来,慢慢和你说嘛。”
她一这样,青尔就对她无法了。
玉娘说,她的确在摄政王府啦,不过,“他没想对你徒弟如何哦……”
青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真的?!”果然徒儿说的对!
“真呀,”玉娘歪歪头,“反正我没听他说呢。”
“听他说?”
玉娘便笑,“嗯,我们好上啦。”
“哇……”青尔立刻替她高兴。
玉娘说:“所以他同我说的还是可以信一信。”
青尔放心下来,心头一颗不高不低的石头落了地,这会儿全然放松下来。
玉娘便说她先前想去宫中看她,尤其听说那国师张道人进了宫之后,她便一直想进去看她,只是“守宫龙太凶”,她没能进得去,后来进到摄政王府倒是打听出了她的些消息。
“听说是只蚰蜒。”玉娘说城中百姓因为那道人捉了妖,连着好几天那国师府大门外总有鲜果菜食,还有生羊猪头,百姓们把张道人当神仙拜了呢。
“知道不是我就放了心,现在看,”她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含笑着,“看来徒弟很合心。”
提起徒弟,小蛇登时振奋,和她说徒弟多么乖巧懂事贴心又孝顺,“他因对他父皇有诺便不离宫,宫里那么些人给他下毒!”
“……每每吃饭都让我先吃呢……”
“对了你知青龙过江?”
“我养得不好……给他喂过草,还……骗他来……他没和我恼!”只是伤心来的……
她看出来了,可是他还装着没有……
她说起徒儿是喜欢,说起自己就是失职了,“现在我想给他养养身,都还采到灵草……”她几分郁卒。
玉娘:“所以你才没几日就被看出端倪了?”她扶额,“就知道,你啊……不过你那徒弟倒是有几分眼力,看出你就是纸老虎,唬人都唬不住。”她佯嗔着拧她的脸一把。
“他是聪明……”
“傻蛇,他是宫里养大的,再蠢也比你聪敏,”玉娘眼睛一动,“这回萧家事你可知?”
萧家?
她还想着徒儿,不留神话题突然转到这儿,玉娘见她反应不过也不在意,自顾往下:“萧家,出事了呢。”
“出……什么事?”
萧小姐没来,萧国舅也没回信什么的,她只当再等等,他家出事了?
“嗯呀,”玉娘说,“萧参,就是那老国舅公,重伤了,躺床上动不得,我看活不了多久了。”
青尔张大眼。
玉娘眨眨眼,“你猜谁干的?”
“谁……你……”
“哎呀,你这蛇想什么呢,他和我什么相干,我伤他做甚,”玉娘掐她一把,“是他亲儿啦。”
“亲儿?”
“小国舅萧拙,小太后的亲哥哥,小太后你总知呀?”
萧参重伤,萧拙怒而查,但这时萧家的令一人却查出重伤萧参的人与萧拙有关,指着萧拙鼻子骂他杀父弑亲孽子畜生,萧拙当然不肯认,于是两方撕起来,“萧拙按说是继任人,是新一任家主,所以不少人支持他,但他家叔叔拿出的证据也是明摆着,所以。”
玉娘挑挑眉,说现在萧家分成了两派,这两派里头还有投机捡漏的,反正是乱了。
而且萧家可不是在外全是拥趸,萧参交接萧拙若是无异或还无大碍,但现在萧家有乱子,外面等着分食萧家的可不少。
“除非萧参活过来,”玉娘末了道,“不然萧拙自己可压不住。”
青尔……青尔听得一愣一愣。
“我便是知道萧家事后才探你的消息,没想到真在外头寻到你,你还不止出来一日两日了嗯?”她说着又拧她一把。
青尔嘶嘶两声,那脸上的表情反应过后起身就要飞,被玉娘一把抓住“你干嘛去!”
“我……”她想告诉徒儿去,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玉娘白她一眼,“才说你长进呢,你急什么,晚这一会儿能出事了?”
被这一抓一白,蛇也回神来。
玉娘抓着她倒是讶了下,“妖力倒涨不少,从前说你惫懒,不长进,想不到才有徒没几日就知道上进了。”
她的妖珠没在身上,但山下小院赫然几层结界,玉娘只当她把妖珠用在那儿了,不过这般近的距离便没说她什么。
她拉着她的手说,“看来你和那小少年相处好,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她目光柔和,叫青尔想起才和她认得的那时候来,那时她才认得那些妖友不久,同族里的妖友戏弄她,还是玉娘替她解围把她解救了出来——她已经记不大清被戏弄的是什么了,只还记得玉娘那时候眼神就和现在差不多。
——小可怜。
她跃动在轻石间,轻笑着说,看得姐姐心都碎了……
青尔眼里微微的急躁便褪去。
一狐一蛇在树下。
蛇和狐狸说自己修炼、养徒顺遂,来日指望徒弟送终可期,狐和蛇说她新爱的男子、摄政王是个有些难亲近的人,但好在她还是近了他。
眼珠一转,她趴在青尔耳朵边轻语一句,青尔骤然惊得尾尖都绷,玉娘吃吃笑,“看你,是不是吓一跳,我换了几种性子他都无动于衷,所以……”
——我学了你。
柔柔声音在她耳边轻笑说,像一点自得,又像分享只有她们能知的小秘密。
“当然,我还是狐妖啦,他知道我是妖,我学得是你的那股劲儿。”
劲儿、她的……什么劲儿?
“让我想想,唔,不谙世事?不知人事?”
“你看看你的眼,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啦,”玉娘的手指拂过她眼角,“反正,你的眼睛和我不一样,我当初一见你,就心道:好一只傻妖!但,傻妖有傻妖的好……那些再聪明不过的人有时就喜你这般。”
她不就是成功了吗?
“尤其,他是个怪男子,他的府中多的是美丽女子,我总要想办法,”她倚在她肩上,“总之,你不要叫他见到就行,见了怕就看出我和你不一样了。”
青尔愣愣的,好一会使劲点头应声,只是,原……还能这般的吗?
青尔很快放开这茬,这事虽然让她惊讶,但玉娘喜欢那个男子,如果这样能让她达成心愿,又有什么不可呢?
没有不可的理由。
她于是放开这茬。
玉娘便和她说摄政王不是个嗜杀的人,说他很俊美,也,很迷人。
她看起来完全为他陷进去了。
她们在树下坐了许久。等到天暗下来,青尔才发觉已经过了那么久。
她连忙看下头小院,玉娘笑她“快成徒儿奴了”,但亦没再拉她,只是道来日再见,她预备往后几十年都在皇城了,如果青尔想她了,就找人往摄政王府传信——
“就说山中老家旧识,我便知道是你了。”
“好。”
二妖惜别,比起上回在太极宫屋顶倒少几分别绪,青尔更是心中轻松如许——
因她将她们两个“反目”的担忧说给玉娘后,玉娘说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就算摄政王明日要害她徒儿,她头一晚也会设法给她传信:
我只当你二人之战,不会帮他。
她这么说。
青尔心中愈轻松,下山的身影都轻快,俯冲着向金照苑去。
山中,本该先离开的狐狸慢慢显露出身形。
看着那蛇影飞往山下,穿过结界,进入那宫中,她才眨眨眼转瞬消失。
金照苑。
赵晋坐在窗前。
这殿的窗比宫中的形制更大,大抵因为这里的殿也更阔大的缘故。
殿中空旷,因为宽阔而显得愈寂。
赵晋看着手中指大的字笺燃尽,才抬眼看向窗外。
已经,月升了。
她还未归。
这是第一次。
他的目光不由投向院中,在亭台、汤泉与草木间,多出了……一个地窖。
那是三日前,一场秋雨后愈凉的清晨,她说要挖一个地窖。
——我们不知还要住多久,万一到冬天呢?
——最近送来的吃食比在保和院不如了,为师看还是要准备起。
于是院里多了地窖,她亲自挖的,洞口一丈左右,洞底深则少说三丈,现在,洞口被她用法术遮盖,人走上去不会陷入,更不会发现。
而里头已有小半窖东西,新鲜的菜、肉,腌酱过的菜、肉,干粮、饼,她从山里采摘的野果、打回的柴。
这几日,她每天都会用一两个时辰上山,带回来她要屯的过冬之物,但在日落前她会回来,因为日将落时会有晚膳送来,而她要检查过膳才让他用。
今日,她晚了。
赵晋看着窗外,心情无可抑制的变坏,而意识到这变化,让他心绪变得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