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
青尔站在殿门边,探头轻声。
从她这边并不能看到徒儿睡的寝榻——虽然他们住的是保和院的大殿,但徒儿的睡榻被安置得靠里,本来就隔了一道大屏风,走过屏风还要转一转才能看到他,所以她站在这儿不担心看着他。
她谨记鱼兄所言,在清早时不靠近他!
她在门口听着,听着里头有了动静才叫他的,这会儿叫了一声后便停,亦不再催。
她耐心等着,没过多久里头一句沙哑的应声。
“为师熬了甜汤,”她赶忙说,“你起来我们一起用呀,还是想吃别的什么?”
里头传来简短的应答,说无。她便道:“那你起着,为师看汤去!”
昨日晨起,他先去沐浴了,浴后又洗了衣裳才来吃饭!
——果然!
鱼兄果然说得准!
青尔转回小膳房看汤,心中愈发谨记鱼兄的良言。
这汤是她找的润喉的根叶熬的,有一种草的根很甜,她还加了进去,现在汤的香味甜蜜,小膳房都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感觉被这香气沁满四肢。
春日果然是叫人喜欢的时节。
她乐陶陶的端着汤往屋里去,果然听到徒儿去沐浴的动静——就在小侧房里,青尔还是过了一日才发现院里变得好了。
东西倒没多,也没盖亭挖泉,但是两个侧边的小殿内里变好了,以前徒弟洗澡都是一个简陋的木桶,现在那屋里干净暖和多了!虽然还是用的桶,但是这个是新的大的,还刻着花纹呢!
她看过院里变好后才又松口气,觉得徒儿这个冬日无人欺负,要知道在最初听到外头关于徒儿的传言时她吓一跳!
——那些宫人说徒儿身体变坏了!
好在她亲眼看过了!
外头的传言总是不尽实,她现在已经感觉到了。
知道徒儿身子变好,在宫里实际也好后,她便专心放到喂养他这件事。
成长期的崽总是需要更多食物。
好在初冬屯的还有许多,等到院里的草长起来,外头的草也长出来,她就可以吃草了——就不用分吃徒儿的东西了!
这个冬日若说还有什么叫她高兴,那除了徒儿长大就是她身形恢复了——
入眠前还是手指大小,醒来已经变回了。
而且因着变小那一遭,她发觉变小之后行动更为敏捷,似乎妖力也更充沛,所以这两天重新往御膳房去,她都是用变小的身形。
无人发现她,听说整个冬日那个道人都未进宫来,摄政王也是。她愈放松下来。
——现在只有成长期的徒儿叫她最在意了。
吃饭时她也一直克制着,不问他为什么不先吃饭再洗澡,还有洗澡完了先吃饭嘛,做什么要先把衣裳洗完了呢,难道不饿?
要是去年她直接就去摸他的肚了,现在却忍了住。
赵晋知道她在看他,确切的说,观察。
虽她没有说什么,但,嗯,尾尖儿晃得太厉害了。
他垂下眼喝汤,所以,宫里那只妖怪对她说了什么?
赵晋知道她见了那只妖怪,一冬过去,她……一丝未变。
赵晋以为她会问,但直到他用完早膳她都没说出口,他微微挑眉:倒是多了些忍耐。
收了膳桌,他往内寝,榻边,叠着方才换下的被子。
赵晋面上的表情渐渐褪去。
他知道身上的变化是为正常,但,仍是……丝丝厌恶。
青尔盘在屋檐,等着徒儿出来,暖融融的春光和春风,叫她熨帖得眼都眯起来。
忽而,听到开门的声音,是徒儿!
她一下竖直了尾巴。
从屋檐倒吊下去看,见徒儿抱着被子要洗,果然!!
鱼兄还是对的!
鱼兄建议她这时候问他!
就以帮他洗衣起话头!
——她也蹲了两天来,只不过徒儿的衣裳往往他自己洗澡的时候就一起清洗了,好在被子的机会来了!
她慢慢飞下去。
他正提水往侧殿,这也是青尔不解的一点——在井台更方便,他却只肯在屋中,果然这个时候的崽是有些怪啊……
“徒儿。”
背后突然的声音,赵晋提水的手微僵了住。
“要洗衣啊,”青尔踱着步,仿佛不经意的走近,“为师帮……”
“不必。”
他拒绝得极快,还没等她一句话说完,说完或也觉拒绝得太生硬,微顿,“徒儿自己来便可,不劳烦师父。”
青尔因他拒绝得那句而有些惊愕,因为……他好像从没这么……这么……
她不知如何形容,但这会儿的徒弟就是叫她觉得,不大一样。跟以前在她面前的都不大一样,他似乎……避开了她的眼?
春光下,琥珀色的眼瞳清可见底,眸里诧异。
赵晋下意识避开这目光,再一转,却是见她艳丽妖异的面庞,他再次避过眼,心中竟几分狼狈。
“我的书看完了,”他哑着声音,“师父若有空闲,不若为徒儿换些书来。”
“呃……嗯……”青尔应声,有些呆呆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他已早没了身影。
换书……哦,要给徒儿换书了。
往御书房去时,青尔还想着方才徒儿是不是恼了,好像恼,又好像不是?
御书房旁边有个有许多书的大殿,她先前的书就有从这拿的,只不过先前都是挑着厚的,这次照旧也是挑了两册厚重的,倒是到御书房时拿圣旨时看到了许多“折子”,她已经从那些官口中知道这是奏折,想了想,也复了些——
就是用法术做出一份异样的来。这亦是冬眠一冬后法力有丢丢提升,不然以前是不大会的。
厚厚一摞书、奏折、圣旨,她又选了许多画轴,满载而归。
等回到小院,徒儿却在等她。
“徒儿!”她禁不住。
赵晋站在廊上,点点头,走过来帮她把书放回桌案,在看到奏折时眼底微微有。
“师父。”他开口,声音依旧是他不喜的嘶哑。
“嗯!”她下意识站直了些。
赵晋看在眼里,只觉自己方才反应果真……犯了蠢。
“被子已经洗好。”他说。
青尔:“哦……哦!”她看着了,院里晒着。所以徒儿跟她说这个……
她呆呆看他,只觉这会儿的徒儿跟方才又不一样了。
但哪里不一样呢?
她却辨不清。
他笑一下,眸底流动蕴彩,“冬日只我自己,方才一时未想到是师父。”
哦!他是吓着了!
“失礼了,”他低哑的声音又低又歉,“师父方才,想对我说什么呢?”
青尔,青尔呆呆的,实在是他突然说了这么长的句子!要知道这两日他都是如何简短如何说,她、她都做好准备他整个春日都这般了,所以、所以还是成长期吗?这般、这般……变化突然……
赵晋等待着。
青尔总算回神来,把她听来的话学给他,倒……不那么齐全,主要怕他觉得那些话是说他呢,阴晴无常脾气不好什么的,她便也着重强调:
“成长期,很多旁人的成长期是这个样的。”所以不是说他,她就是因为想知道他的成长期怎样才跟他找话头……
“成长期,倒也,无错。”他道。
身体的变化不止在长高,还有让他……抗拒的变化。
赵晋知道那是正常。
长在宫中,有些事不想知亦会提早知,他知道这是正常,但仍旧在清晨时感到脏污,他心底视其丑态,因而不愿被她所见。
是了。
他看着眼前的妖,一个冬日过去,她妖艳得愈甚,一个冬日过去,再思及去年他因无法自控的情绪便想将她赶走,他已觉得去年自己的天真可笑。
很新奇,才一个冬日不是吗?
或许是他读书时总往手腕看去的目光,习惯了她的缠绕,也或是在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去地窖看了她太多次,而后,如今,他已无有去年的念头。
他看着她,方才她的离开是他所要求,但当她离开后他清洗那污被时糟糕的情绪让他再次意识到:他做了蠢事。
比起那瞬时的狼狈,他更在意,是谁,又教了她些什么。
宫中另一只妖?
它教了她什么?为何她会在那个时机……
——除了熬甜汤,他不希望那人,或非人,教了她更多。
所以他来问——若她真的要知,他愿是从他这里。
青尔看着眼前的徒弟。
他说完那句就一直看着她了……
虽然时候并不长,但她不知为何就是紧了紧心……
“徒儿你……莫恼,”她开口,有些磕巴,“也别生气,为师也只是问问,没非要你答的。”
“不恼。”他摇头,还对她笑了下,“是我的不好,”他黑沉的眸子盛着她,“是徒儿不够好,叫师父在有疑时不来问我。”
“不,”她下意识,“不是。”
他却好像没有被安慰到,握着她的腕,带她到案前,“师父想知什么,徒儿告诉你,师父……不要待旁人比我,亲近好吗?”
直白,柔和,请求。
他眼瞳望她,暗哑的声音让任何人听了都觉他的恳切和此事对他如何的重要,青尔呆了一瞬,“当……当然……”
“我当然和你最亲近!”她大声。
——她也丝毫不能抵挡。
他笑了,眼里流光再次叫她看呆了眼。
他低哑的声音开始与她解释。
始终,握着她腕的手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