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尔围着她的徒儿打转,“真的长高了!”她惊声。
——在榻上时还只是看得隐约,等他下榻来,直身时就更显了!
青尔用自己和他比量,原先他和她人形差不许,可能还比她低一些?现在比她高了!
“才一个冬天!”
她又惊又喜。
又看他的脸,是两只手捧他的脸,看时要仰头了,他脸上还有水汽凉意——方才,他才洗完脸。
他不动。
眼眸漆黑的深色,脸,看起来仍旧是他,但就是有哪里变了,青尔此前单知道狐狸崽和小蛇破壳后会长得快,还不知人长起来也这般快!
“没饿着吧?”她忽而记起,长成欺的崽们胃肚就如无底洞,她准备的吃食莫不是不够了?!
这厢话音还未落,人已飞往地洞,地洞里吃食还有余,余下还不少!她立刻回他身边,“还剩那么些,你吃好了吗?”
他点头。
“荤呢?够吃了吗?”
点头——够吃。
“啊!参!参有好好的吃吗?!”
那根萝卜似的参,带回后她就给他每天吃一块的,从参母身上啃下的,跟寻常参不一样,可以说譬如那个道人,他一定会内修养身,但那吐息内修不是人人都能学会,也不是一二天能见效——
那参就相当他内修的功效,只不过不用那么麻烦,只要吃下就成。
问这话她也不等他答,伸手便探去。
她的手指搭在他颈侧,他顿了下,看着她凝神细察的神情,才缓缓开口:“吃了。”
青尔正细察他脉息,正感到脉息强劲,是比冬前好过许多,正眼里大亮,闻言不由:“吃了就好,果然吃了!”
但这一句说完,忽地一停。
琥珀色的瞳疑惑的竖了竖,“徒儿?”她怎么觉得……好像……
哪里不大对?
便这时,他再次出声,应她似的,道了声“师父”。
她这回时张大了眼,“你、你、你生病了?!”
登时大惊,他的声音哑得太厉害了!
也到这时候蛇妖才后知后觉,这好像是她徒儿……第二次、不,第三次出声?
方才说吃了是一回,在他刚醒见了她时也叫了声师父的!可那会儿她以为他是刚醒!这会儿想来这三声竟然一样的哑!
“徒儿——”
她登时惊着就扑过去。
他身子后仰,步子倒是没退,只是两手握她两只胳膊,“无,碍。”
话说得有些慢。
似乎他自己都不甚习惯这哑音,说完还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
“此乃,寻常。”
寻常?
这怎会寻常?
她听着像病,但他说无碍,她……好吧,她更信徒儿,毕竟她之前都没养过人不是吗?
于是捧着他的脸叫像看他喉咙,他没有张嘴,她便在他喉上摸了摸,摸到的时候觉得……凸起?喉结,对了,这个叫喉结,她隐约记起来从前山中妖友化成的男人是有这个凸起的。
现在徒儿这里也凸了,她突然有了他真的在长大的真切感。
“真好……”
她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脸,忍不住笑。
——冬天往往是幼崽不太好过的日子,现在,他顺利过了冬还长大了,真好啊。
她的笑可以暖融最坚实的寒冰。
赵晋握着她胳膊的手微松,往下,牵了她的腕,牵她往小膳房去。
“徒儿?”
他笑笑,将她带到小膳房,青尔才发现膳房里备了十几碗盘!
很多菜已经摘洗好,他黑色的瞳珠看着她,青尔不知怎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这是给为师、为师吃的?”
点头,他眼神询问她:想吃哪一样呢?
青尔看去,绿叶菜散发清香,她腹中这时才觉饥饿……
冬眠醒来本该肚饿,可她方才竟没觉,这会看着案台这些口水都要流出……
她咽咽口水,“这,这,和这个……”三个,三个可了,不要让徒儿累!但徒弟的眼神,他耐心等着她说,她就不知觉又点了两下。他点头,“还有呢?”
嗓音发哑,越发压低的声音叫她耳朵也痒了痒似的,她呆呆的:“你吃啥也做上。”这五个她怕剩不下他的……
他点点头,牵着她回到殿里,提来一篮素点,青尔一闻口水就泛滥了,“师父先垫垫。”
“好……”她悄悄吞口水。
待徒弟一出门,她立刻抓起篮子,张开嘴,点心往口中倒,啊,好香,好饿,徒儿……好贴心!!
一篮点心眨眼消灭——蛇的嘴可不似人,张大后人都能吞下,这一篮不过倒进去的事。
咽完,摸摸肚子,忽而觉得身后……猛一回头,徒儿站在后头。
青尔:“……”
青尔:“!!”
他提提手中水壶,示意自己来送水。
她:“哦……为师正好渴了,就,放这儿吧……”
他走过去,水壶放下便出殿。
青尔看他背影,没……看着吧?
她那般妖相,应……没看着吧?
身后的视线直到转过门口才消失不见,赵晋脚下微缓,片刻,眼底微微有动,寒冬初暖,久绷的琴弦微微松张,沉沉墨色的眼底染出笑意。
—
“他是给我送水的!”
到晚些时候,过午时分,青尔在鲤鱼精这里如此说。
鲤鱼精和她也有一个冬日未见,不过妖的日子长,这区区一个冬日便不算什么,二妖皆似昨日才见过般,鲤鱼精和她说一二这冬里宫中事,青尔也迫不及待的说自家徒儿!
“十几样,最后他给我做了十几样!”她全都吃了!
最初还是他端到屋子里,最后她到小膳房等着了,是等菜,亦是看他,她看他不够!
鲤鱼精始终保持( ̄ー ̄)的“是么,那你们很棒棒”脸,等她说完这通,才问出:那么,在这个你们师徒重会的重要日子,是什么风把她吹到了他的水缸呢?
——青尔来跟他请教的。
“他……我徒儿的嗓子,不好。”她指着自己的喉。
这一桩不能叫她不在意,虽然她问了徒儿,他说并不疼,但她还是发现他说话少了许多!在吃饭时尚不算,其后她同他说话,他说得都极简短!
鱼兄在青尔这里显然已经是人间老前辈,是靠谱的万事通,她想不明白的人的事,问他就对了。
果然鱼兄这次听了也答得毫无困难:“变声期嘛。”他一脸无波澜的。
“变声期?”
“长大了呗,十几岁,十四五,十五六,人就抽条,长高长大,这期间男人会变声音,”鱼兄拍拍尾,“变得嘛,呵呵,反正称不上动听。”
他嘲两声,末了给她加了一句补充:“这正常,就跟你蜕皮、狐狸换毛一样,都属正常,无大碍。”
无大碍,徒儿也这么说的……
鲤鱼精鄙视她的大惊小怪,又说:“你徒弟这冬天还活着,可见命还是有些硬的,”他还以为他得叫人害了呢,连蛇妖跟他哭诉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呵,你要实在担心,给他煮点润喉的水喝着。”
润喉水!
她赶紧记下!
“还有呢?”连忙再问。
“什么还有?”
“长大期,”她问,“养他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注意的吗?”她懂得实在太少,尤其一觉醒来面对自己长大了的徒弟,总觉……总觉迫切需要知道。
“还有什么变的呢?掉毛不?会掉头发不,还是怎么变?”
——徒弟一定是在意的!不然不会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要是提早知道就好了,医嗓的方子说不定她就能弄出一个!
她请求鲤鱼精不吝赐教,一定多告诉她些。
鱼兄瞪着偌大鱼眼,好一会才嘀咕句“徒儿奴”,不过骂归骂,倒还是没好气的跟她说了。
“长大期的人可不好养,”他先说,“尤其这个年纪,事儿出多着呢。”
青尔立刻直身,洗耳恭听。
鲤鱼精道:“首先,就别看平常乖巧懂事,到这时候,呵呵,说不定一个不顺心便给你一个欺师灭祖!”
他有意吓唬,不过蛇妖面色如旧,倒是自己悻悻了下,他哼一声:“反正不听话的常有,所以别指望你那徒弟还跟以前似的听你话。”
“不听话。”青尔连忙记下。
鲤鱼精点点头:“脾气也不定,阴晴喜怒,你指不定哪儿就惹着他了,无名火,不定哪会儿就朝你发。”
“脾气。”再记下。
“哦,他的东西,大的小的用的耍的,你最好都别碰,碰了容易跟你恼。”
——不碰东西。赶紧再记。
这个好像正常,她想起那些小狼崽长到渐大的时候也是要确立地盘,对自己地盘很看重防备,就是同窝的兄弟姐妹也都不能近。
“啊,还有,”鲤鱼精又想到一条,高深莫测的看她一眼,“你尤其,不要动他衣物、被寝,最好他晨起时你也不见。”
晨起不见?
这又是为何?
鲤鱼精却不解释,只道:“你记下就是。”
“哦……”她便压下不解,先记下来。
鲤鱼精看她这般乖乖听从的模样,不知是忽然起的戏弄还是什么,鱼眼一转,“或者,你可以亲自问他。”
“亲自问他?”
“对啊,他不是你乖乖徒儿吗?”
“每个人的成长期都不一样的,本宫也不能给你全然对的法子啊,你不若自己去问他,就在他洗衣裳被子的时候,”他跃起,晶莹水花在日光里反照绚烂彩光。
他出着主意:“到时你就去帮他,帮他洗或是打水什么的,这一来不就有了话题?话头打开了便问,你从我这儿听再多,不如他亲口说一句。”
“毕竟,本宫也不是人啊。”
这最后一句,甚有道理,的确……他俩都不是人啊。人的是,还是人最知了吧?
告别鱼兄往回走,她行得并不快。
初春的风慢慢的吹,她也慢慢的走。
一面,记忆鱼兄的话,另一面,春日迷人,小蛇太喜爱春日,便是一缕春风也吹缓了她的脚步。
春日,短呢,她想,她已经错过冬日,春天徒儿的成长她不能再错过了。
徒儿……徒儿!
心中愉悦叫她尾尖儿都轻轻摇起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