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半天,最多半天我就回。”青尔带着翠华,准备走时这么说。
说完,没听到徒儿的答。
青尔回头,见他站在廊上。
单薄身影,披着黑色外袍,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她不禁顿住了脚。
“那就……午膳前,”她想了想道,“午膳前为师肯定回来,回来和你一起用饭。”
——是因要回宫之事吧,她心道,待回来,要带他出去一趟,散心或他想去哪儿玩,不然回去再想出来就不易了。
但这么说完,他仍无答。
“怎么……”她正要问,廊上徒儿出了声:
“师父去哪?”
少年音清清泠泠。
“为师送翠华回家。”她道。
“回家?”他似不解,漆黑眸子定在她身上。
青尔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同他说?“看我,只顾自己想了,是这样的……”
她原本打算把翠华送远些——或远或偏,反正只要足够不好找,就能把她安置下。
但她探翠华的记忆——她想看看或许她有什么喜好的地儿,没想到看到了另一件……
翠华原有个双生的妹妹,幼时丢失,原因还是翠华带妹妹出去玩,在集市上妹妹丢失,那之后她的母亲便神志湖涂,此事一直是翠华心内的愧疚……
这不正是恰恰好吗?
“……她家就在城中,我给她施个小术,她就可以妹妹身份回去了,而且……”
她眼珠一转,狡黠明亮,“而且我刚想到一个法术哦……”
用在翠华身上的法术,或可使它逐岁减弱,也就是说,今年翠华认为自己是妹妹,明年还是,但三年、五年,法术变弱,她就想起自己真正是谁啦!
她还是吃着饭时想到这里给他们减的菜,才灵光一现想到这茬!
廊上,少年眼神变幻,声音些许微妙,“你……你便是在思这个?”
“对哇,”她说:“怎样,是不是好极!”
“是……不错。”
“她家正好在城里,为师把她送回去,再去见趟朋友就回。”
“见朋友?”他目底氤氲,“师父昨日见的那位?”
“昂,”她点头,“她今早来过,咱们快要回宫就是她告诉我,我去找她说件事。”她补充:“要不了多久——她住那个摄政王府,为师看看能不能叫她出来,要是叫出来就和她说,要是叫不出来就再找时机。”
她已经想好,关于玉娘和她说的话,最紧要的,她那时只顾惊,忘了和她说摄政王……是个性情听起来危险的人,要她也小心才好。
和徒弟说完她便要出发,想了想,走过去,“不怕,为师尽早回来,院里有结界,寻常人进不来,要是万一有事你就捏这个。”她点了点他手里的妖珠。
现在妖珠在他手里她已经习惯,他有时抚摸的时候她还有些颤,但比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见他还是目光直直的看着她,她不由过来安抚。
“要不你也去?”她眼睛又亮。
“不必。”这次他回得很快。
“不想去啊,”她倒也不失望,“为师回来再说也行,趁还没回去耍玩耍玩,那窝山猪为师找着了,你想不想骑?还是看山参娃娃,我看着有成精的山参了,捉来给你玩?”
山猪还是山参精,他张了张口,“师父……回来再议。”
“行,”她在他头上呼噜一把,“等为师回来啊。”
她转过身,他再次看着她的背影,心情……难言。
青尔这趟没费多少功夫。
翠华的家就在那里,给她用何法术也是想好的,她在那户人家门外,让翠华在门前街上徘徊几次就有门口的人惊呼着去叫人了,没一会一个妇人出来,翠华便被拉进去了。
青尔听到那妇人口里呼着“翠莲”,翠莲正是那个走失的妹妹的名字,听到这里她离了巷子。
摄政王住哪里也好找得很——在这个城中,除了皇宫最好最大的一个住处就是摄政王府了。
青尔想着徒儿的话,对这座府敬而远之,只在两条街外以妖力唤玉娘,但她唤了两刻钟,玉娘那厢没信儿。
她又埋伏着找到了一个府里出来的人,探了那人的记忆,探得玉娘正在那府里头,她又待了小半时辰,还是没等到玉娘后,无法,只得先回去。
在那人的记忆里,她看到玉娘是个“舞女”,随着许多女子进的那府,最后她留下,现在是那里主人新宠。
她在记忆中看到府中人都认为她十分得宠,那里主人对她也非常好,她住在单独的院子,许多人侍奉,还有许多华美的宝物环绕。
看到这些,她放心下来。
玉娘一向比她聪明,她的男人什么样的都有,摄政王这样的,她当也有章法对应。
就是玉娘和她说的那些,关于要她换徒儿的话,她本打算这回和她说来着,看来也说不成了——
她想说她和徒儿其实蛮适的,他们从没吵过架,他很听她的话,他比她聪明,但玉娘也比她聪明不是吗?她说她骗她,她没想起她哪里骗她。
她仔细想了下,还是不想换徒弟,若,她是说倘若真如玉娘所说,她全然认不清,那最坏结果是……她死后无人供奉入不得轮回……
想到此她颤了一下,然,既她现在已想好不换,倘真有那么一日她也认了,她想起终南山上的老仙师常挂在嘴边的因果二字,这大概就是因果了——
她既愿种下不换徒弟的因,将来的由她来承亦是理当,这般一想便通了。
想通之后便心事全无,只是没见着玉娘,罢,顺其自然……
青尔向着北方飞去,身后摄政王府中,玉娘趴在男子耳边,“……想看你那侄儿失魂落魄恐怕还要些时候了……”
“我那好友,聪明擅算,不会一下弃了小侄儿,想来找着下个小徒才会弃他……”
“本王厌烦聪明人,”男子说着厌烦,声音却漫不经心的慵散,让人忍不住探究他的厌烦和喜好,他把玩玉娘的手指,“若你呢,若你的聪明好友来劝你离了本王,本王的小狐儿当如何?”
“那我……也不会弃你。”
“哦?”
“我欢喜你啊,”玉娘噙着笑,眼眸清澈,“我既决定在你身边了,那你要是好,我便承你的好,你若是不好,那……也只能是我运气不好,我无怪旁人,两者我都愿承……”
——若是小蛇,当如此想罢?
话还未落,被裹入怀,玉娘惊呼一声化为娇吟。
小蛇,小蛇,果然,他喜爱你的模样……
果然,不可令他见到你啊……
*
“徒儿?”
青尔一回金照苑,惊讶的发现徒儿立在那个廊上,她险些以为他没动过,不过怎会呢,她走过去,“在晒太阳吗?怎么不坐椅上?”
说话间挪过椅来,就在他身后边。
他没有坐,目光自她身后移过,“师父的事情都做完了?”
“做完了,”她把翠华和没见着玉娘的事说给他,末了,“我传的信儿按说她应收到……”也是奇,她到这会才觉得有点怪。
赵晋:“兴许是有结界。”
“结界?”
“张无名,”他似想了想,道,“国师府离那边并不算远。”
啊……
青尔无声张口,她怎么忘了道人……
“我一时未想起,”他微微低眸,“师父无事才好。”
青尔听到这话,立刻想到:“你是因此才一直等我?!”她一下联想到了!他一直站这儿等她!
他没说话,只是唇抿了抿。
果然!
她一把把他按下,结结实实按到那椅子上坐下,“未想起多正常,你又不住外边,莫担心,为师这不好好回来了,无事,我没碰上道人,不过……”
她摸摸下巴,“你这么说,那地方说不定真是道人的术法……”
自语一般,继而,脑中极快闪过什么,她一时没能抓住,只是和他说以后再去找玉娘得谨慎些,“我在城中都没觉出他术法,想来……他道术还比我高,为师……”得再加勤苦……
后一句没说完,她忽而抓住了脑中飞快的那一丝闪念,“你刚说……”
她定在了那里,似乎一下想到了哪里而忘了嘴里的话。
他抬头,“师父?”
声音清朗,少年如玉。
“等等,那道人,那道人……”
那道人替摄政王府做了结界,如果、如果这是真……
“道人会不会听摄政王的话?!”她直直望向了他!
他一怔,似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
“是了,是了,”她却愈发明晰起来,“那个道人,我原没想到,他能不能听别人的话呢?就跟刘福生,鹤公公一样,鹤公公听萧国舅的,张道人为什么不能听摄政王的?不对,张道人没对你做什么,他没……”
她很快又把自己推翻,对啊,张道人没有对徒儿做什么,她……她只因他们住得近,不能只因人家住得近就……
脑中的热劲儿缓下来,回过神,慢慢清清喉咙,“为师,再想想啊……”
“无妨,”他黑色的瞳珠望着她,声音轻轻:“我知师父是为我。”
——所以,不必知道皇叔做了什么,你只要……防备他,只要种下防备的种子。
他目光无害。
手中,握着那枚妖珠。
——若她再晚回一刻,他会握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