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徒儿听她说的时候难道卡壳了,显出几分茫然。
显然他没想到她会和这二字挂上关系——这个词在他这里还很陌生。
青尔说:“不会太久,就是这个冬天,差不多立春能醒。”还有也不是睡一整个冬天,虽然按说是这么说,但期间真要把她唤醒也能醒。
青尔就安慰徒弟有事只管把她唤醒。虽然可能大约困顿不那么清醒,但神志还是在的。可以顶用。
她这么说以后,徒儿接受了他的师父不得不冬眠这件事,师徒两个开始为她冬眠做准备。
虽然她说得颇是突然,但冬眠也不是今天来感觉明天立马要睡去,她还有些时候准备。
首先就是过冬物资。
现在院里地洞几乎还空着,好在青尔的身形虽然还没变回,但变小的她伤愈得更快了,在小院老老实实躲了这些日子后她就试着往膳房去了。
赵晋知道她要出门,亦没有阻,只点头说那他便等她。
他这么说以后,青尔不由更注意时间——这大约是金照院这回的遗症了,一次失约叫她变得在意这件事起来,她不想再对他留下不守信的印象了。
青菜、干粮很快屯起,还有炭柴——之前在金照院她都没知屯炭,炭比柴好用多了。
她还悄悄弄来些棉,现在直接弄厚衣她是不大敢了,棉和布弄来,她用法术把棉夹在两块布间,做了两张大棉被,可着床榻每张足有床榻两个大,她说:“睡的时候一张折过来,这样铺盖都是一张,还有一面不透风!”
不透风……
对了!
然后她灵机一动,把一张大棉被做成筒形,把徒儿塞进去让他试睡的他像裹在茧里的蚕蛹。她很满意。
另一张在徒儿的“建议”下保持了大被原样,他的意思是他不能一整个冬天都在床上,他总要下榻,下榻时茧蛹就不方便了。青尔觉得有理,便留了原样。
再就是得屯些荤肉了。现在徒儿能吃荤了,她便想着给他备下些保险。
荤肉跟青菜不一样,膳房里的送来时很多整只和大块的,少了便毕竟明显,她弄来不是很多,她便想着自己猎点什么。
冷宫那边有好几窝老鼠,青尔问过徒儿后,知道他不吃只得作罢——她现在已经知道在喂他什么时先问问他了,以免吃草事件再现。
最后她挖了一篮蝉虫,冬天的蝉虫不少还是拇指肚大小,它们生活在地底树根旁,青尔顺着地洞把附近宫苑游走了个遍,最后得了一小篮。给徒弟看时他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接了。
“蝉?”鲤鱼精听她说起时哈哈大笑,“小太子怕蝉!”
什么?
青尔还真是头一遭知道这遭!
鲤鱼精也不知是习惯了什么,在青尔表示不会还徒弟并且越来越多的提起时,他说起赵晋渐渐不再叫他安王、废太子了,渐渐又变成小太子。
他乐得不行,“就是怕嘛,害怕,不敢拿,看见浑身发麻,就跟旁人怕妖怪怕鬼神似的,他就怕知了。”
“啊。”青尔短促的啊了一声。
鲤鱼精:“是真的,你不说我没想起,一说就记起了。”
他就说赵晋幼时有次跟几个兄弟在附近玩,正是夏天,一群太监便用竹竿粘知了给他们玩,一群人里赵晋一开始也没什么,后来这些人走了他还站原地:
“当时我还以为他打算把这近处知了都捉了呢,心说小东西还挺贪心,没想到他是怕的。”
鲤鱼精说他站在那里提着一笼子知了,直到他那随身太监接过去,他借口把人支走了好一会才到他水缸边洗手,那小脸煞白,手上跟粘上知了似的洗了个好久,鲤鱼精才看出他是怕的。
“这有什么,还有怕鱼的呢,怕狸的怕蛇的,对了,怕蛇的最多。”鲤鱼精满不在意的。
青尔愣愣,过了会点头,她也没觉得怕蝉虫有什么不好,就是,每当她觉得更了解他了的时候,就总会知道其实还远着呢。
——她其实没有变得更多了解他。
回去之后,他在看书。
天气愈冷,宫里总算想起给他送衣裳,料子倒是好看,就是不怎么暖和,他披在身上,是一件有一圈毛边的衣裳。
他低目垂首,小半下巴隐在那毛边里,青尔看了一会,悄悄去地窖把那篮蝉虫都塞回地底去了。
——他得什么时候发现呢?
她心想或许这个冬天他都不会碰,等她春天醒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说起呢?
她期待那时候他愿意和她说他其实怕这种小虫,不过想了想他可能会“骗”她说屯的菜多还没吃到,想到后面她也不觉讨厌,只觉那样的徒弟好像也挺可爱,就,不想叫人知道自己害怕这种小小虫什么的。
这件事就此按下,果然过了几日他都没发现——地窖里放蝉虫的篮子已经空了,显然他都没靠近。
青尔在地洞土壁上顺着往下挖了坑,台阶似的,这样他拿菜就方便多了。
天一日比一日冷,她也变得一日比一日惫懒,在地洞存到大半后她出门愈少了,只在最暖和的正当午出去,其余大多时候她都在他身上——
他的腕上,她发现他的温度叫她舒适。
有时他低头看书她也会在他衣后的毛边领里,昏昏睡睡,赵晋几次都觉得她的冬眠可能要从今天始了,但每每到晚些时候她就会醒,醒来就在他手边修炼,冬日的严寒让她变得更粘人。
这一日,午后她醒来,是突然想来,她在桌上站起——方才是蛇形缠在他腕上,现在却突然变了人身站在桌面。“怎么了?”他轻声。
“有……东西来。”她嗅嗅鼻子,窗外,一只红色泛着光晕的蝶,“是……玉娘的信使!”
信使是妖怪们传信的小精怪,有些是甘愿替妖怪们送信,然后分一些妖怪们的妖气为生,也有很多是妖们自己驯化,玉娘的这一只便是她自己养的,红色的漂亮的蝶。
她惊喜的立刻去接,信使在她耳边喁喁细语,“玉娘问我……冬眠?”
信使带来玉娘的问候,原来她亦眼见天气越来越冷,便派信使来问她的好友是不是要冬眠了,‘今年初来人间,我猜你可能不适,冬天要眠上一眠’,玉娘问她可都准备好了,怎么冬眠,还问她近来如何云云。。
‘我与那人形影不离,还没沾上他的气息,不过虽进不了宫,信使却是可以。’信使记录玉娘对她的话,连语气都学个十成十。
青尔听着就笑了,她就是说呢!不过能在冬眠前收到玉娘的信她还是十分高兴,与徒儿分享了这一喜悦。
徒弟听完,先赞同道她的好友果然十分关怀她,但,“此蝶进宫,是不是说……它随皇叔而来……”
青尔:“……”
青尔:“!!”
她只顾高兴了!
是啊!
玉娘说现在沾的妖气不足把她自己带进宫,但是信使蝶可以,所以,摄政王进宫了?!
红蝶随摄政王而来?!
这下连亲近蝴蝶都不顾了,连三赶四顺着赵晋的胳膊上爬,一直爬到他肩头在他肩膀站住才停下,再看信蝶,“它不会……那个道人,能……看着它吧?”
道人,张道人。赵晋亦不知,他摇摇头。
但青尔虽然只是狐疑,不过道人把她打成那样,信蝶是更弱小的精怪,道人没道理看不着,如果看着了……
她瞬间扒到他衣领去了。
信蝶很快被指挥走,她也不敢多回话,只恐时间久了再被顺着摸到这儿,只对信蝶回了“要冬眠”便匆匆叫它走了。
之后这个下午便一直守在小院,所幸没有人来。
小院近来愈发不来人了,青尔觉得他们像被遗忘了。
或者说,宫里好像刻意遗忘他们似的——青尔先前在膳房还听宫人们私下会议论“那位王爷”,但现在他们很少说了,提到也是用眼神代替,似乎萧家的事他们都知道了,然后直觉离保和院越远才越安全?
听说翠华的宫女朋友悄悄打听过几回,青尔还见那个面嫩的小宫女在这边宫道徘徊,但就是没敢近就是了。
翠华好像也被“忽略”了,这是在青尔后知后觉发现“翠华”一直没出现后才发现的!
徒儿说他们进宫时便没了翠华的影子——那时她正伤重呢,后来进宫一时未有人问,青尔也是那时才发现另一个件事,刘福生死了。
知道这事之后再想翠华无人找也就正常了,毕竟那时候翠华就是被刘福生管的,都知道她是刘福生的手下,青尔想他们可能觉得翠华也死了。
后头几日果然也无人造访小院。
他们便在这被忽视中愈发迎来冬日霜寒,在一个有些阴云的天气里,青尔告诉徒弟她的冬眠大概就是这两日了。
她越来越惫懒,有时一整个白日都团在他腕上不起,那天却起来去弄来许多书,是叫他在这个漫长冬日打发时间用。
她去检查了地窖,火炉,去鲤鱼精那儿一趟,请他多少看顾些她徒儿,“如果真有事,务必叫醒我。”
她是怕徒弟因为太懂事而选择不叫她。
她觉得那是他会做的事。
这月初四,人间时节大雪,青尔开始冬眠。
这日恰恰巧,天公真的下起了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
赵晋立在窗前,院中冰天雪地,鹅毛大雪。
屋中炭火烘烘,暖和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