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印厂的焦尸身份被验明了，是裴则之。尸体送去裴家老宅，瘸腿老太太掀了白布，当场就昏了过去。
梁锦宜回来的时候，红楼里，众人正聚在一起，周老爷坐在主位上，脸色不大好。在老宅里听戏的时候，众人就知道出了事，等向管家回来了，才知道是厂子烧了的大事，还死了个贼。
俞奇英处理完篆印厂的事，风尘仆仆赶回周公馆，同周老爷汇报捉贼的事。
长桌上摆着菜肴，没人动筷子，二太太担忧警察厅的人一会儿过来询问，又要折腾得不安生。
向管家称已经和警察厅的人打过招呼，毕竟裴则之往日住在周公馆，这样的丑事不好外扬。
二太太急中生智，都是为求财，“姓裴的和报纸上府禄巷那个凶手会不会是同一个？”
向管家瞥了一眼尤绮如，但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情急之中说了什么。
向管家弯腰同周老爷耳语：“查清楚了，那妇人的尸体果然那姓裴的请人带走的，声称是远房表亲。”
周老爷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周公馆是无懈可击的，只有裴则之是个外人，何况这三年里，裴则之大半的时间还住在周公馆，肖惠书从裴则之入手，的确是最容易的。
“真是天塌了，家里出了这样的孬人。”
尤绮如食不下咽，梁锦宜又坐得太远，她短暂地放下对夫人郑念恩的成见，开始伙同郑念恩一起质疑裴则之的才学，质疑裴则之的用心，将他进周公馆的目的揣测了个遍。
郑念恩只默默点头，“知人知面不知心。”
俞奇英听了两个太太的猜测，硬着头皮称库房里存着不少名贵的物件儿，“老爷之前同姓裴的提过，篆印厂典当行的事，裴先生出身不好，一时动了歪心思也是可能的。”
众人一唱一和，将裴则之在周公馆这三年的苦劳一概抹杀，塑造成一个别有用心之人。
周老爷忽然开口，“库房里的东西烧干净了？”
俞奇英心头一震，知道周老爷问的是什么，答得干脆：“全烧干净了。”
众人不明就里，以为什么名贵的东西遭了殃，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周老爷的脸色却愉悦起来，“那姓裴的往常看着一本正经的，像是个淡泊名利的，谁想到竟是个偷儿。”
他叫佣人拿酒来，称厂子虽然没了，但俞厂长的重担算是彻底卸下了，“今天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
一直一言不发的思纯，紧紧攥着手里瓷白的杯子，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望着父亲周晟，神色执拗，“我不相信那是裴先生所为！”
周老爷压根没当回事，反倒惊诧思纯的反应这么大，随意摆摆手，“好了，别闹了，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不相信！”思纯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周老爷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像是瞧见一个小姑娘损失了自己的玩偶，好笑的同时，又出于身为父亲的包容，当即宽宥了思纯的无礼。
他抬手招来佣人给思纯取汽水过来，无视她眼里的怒火，“过两日再给你请个新的洋文先生，别叫你俞叔叔看笑话。”
周老爷清了清嗓子，姿态随意，语气里却已经暗含警告。
思纯彻底被激怒，“现在还不清楚那尸体到底是不是裴先生，你们就把这样一顶帽子叩在他头上。”
她一把推开椅子，“我比谁都要了解他，裴先生光风霁月，他读圣贤书，懂那样多的道理，绝不屑于做这种偷窃之事，事情既然没有论证，那就叫警察厅去查，您凭什么这样污蔑他？”
梁锦宜一直默默坐在思纯旁边，听了一整场戏。
没想到，思纯会在这时候和周老爷较劲。
“爸爸，我敬重您，从前，您说的所有话，我由衷觉得钦佩……”
思纯浑身软绵绵的，手脚发昏，巨大的浪潮似乎从头顶打过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呼吸不畅，张着嘴巴喘了口儿气，“我不敢相信，这种荒谬的话会从您的口里出来，您让我感到陌生。”
思纯发觉大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二太太拼命冲她使眼色，“思纯一定是饿坏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快坐下吃些东西。”
思纯涨红了脸，不肯就着二太太的台阶下，“不用了！”
思纯称自己没胃口吃饭，别扭地放下狠话：“你们自己享用吧。”
她转身出了门，脚下步伐摇摇晃晃的，但走得格外坚定。
“往日就是太纵着她了。”
周老爷的眼神扫过一圈，郑念恩已经兀自低下了头。
二太太见周老爷要当着客人的面发作，笑吟吟道：“老爷日理万机，不就是为了让儿女们过快活日子，犯不上为了一个外人为难自家女儿，女孩子单纯，对着花儿、草儿的枯萎，尚且要掉一掉眼泪，何况思纯这样一个讲情义的一个人，倒也不意外。”
俞奇英接过佣人的酒，给周老爷倒上，“我看那丫头倒是随了老爷您，做事太讲情义。”
此情义非彼情义。
周老爷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儿，也自觉方才说的话重了一些，又摆出一副慈父模样，嘱佣人给思纯送些点心过去。
梁锦宜适时起身离席，向众人颔首：“我去劝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