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站不稳,疑心是陆永怀使了绊子,向管家搀了一把,眼望着陆永怀的车远去了。
还没觉察出不对的思纯,迎着周老爷冒着火光的视线走过来。
“到底是谁?”周晟死死盯着思纯,“是哪个蠢货让你登台做出这种事?你是存心要毁了周家吗?”
周老爷怒不可遏地扬起手掌,狠狠落在思纯的脸上。
思纯捂着脸,面对突然疾声厉色的周老爷,隐隐觉得她将事情给搞砸了。
周围的佣人都将目光投过来,思纯半边脸高高肿起,疼得直掉眼泪,爸爸从未让她在佣人面前丢面子。
她胸腔里难掩的愤怒喷涌而出,“那发言稿不是您写的吗?”
“狗屁!”周老爷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狠厉的表情附着着言语,狠狠砸向思纯,竟比那一巴掌还要使思纯难受。
“我问你是谁唆使的?”
思纯垂着脸,明白了周老爷怒火由何而来。那讲演稿不是爸爸写的,她怕周老爷迁怒蓉蓉,只带着哭腔说是向管家身边的老麦送来的。
“老麦?”
向管家大惊失色,却没将这份失态延续多久,不依不饶地追问,“思纯小姐说清楚些。”
思纯不肯再说,她捂着脸,“随便你们怎么想,我什么都不清楚,你们有话就去找老麦。”
向管家去抓人,老麦却已经跑了,向洋的人四处寻不到老麦的踪迹。向管家回禀周老爷,周老爷称不必找了,八成那狗东西早已离开了西安,逃之夭夭。
老麦是个兵痞子,当初走投无路找上向管家的门路,向管家看中老麦是个亡命之徒,想着留着日后总有用处。
纵使这人品行不端,但眼里有活,公馆里佣人不愿做的脏活都交给他,老麦也任劳任怨。向管家没敢安排紧要的工作给他,老麦却是个惯会逢迎的,跟着向管家讨事干,向管家虽不肯信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没疾言厉色将人赶走。以至于老麦短短两个月时间,便在周公馆众人面前混了个脸熟。
连思纯都一眼认出来,他是向管家身边的人。
向管家咒骂,发誓等找到那个该死老丘八后,要把他脑袋生拧下来。
周老爷在书房枯坐到天明,做出一个决定,要对琉璃的街的商铺提前收租,原本年后才到期限,却临时改为年前收租。不仅如此,新一年开始,每户都要在原定租约的基础上提高百分之三十的租金,合同以三年为期。
向管家去办的时候,遭到琉璃街商铺的激烈反对,肯签合同的寥寥几人,大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商户,比起租金上涨,显然能连续三年占据一个好铺面更合算些。
梁锦宜知晓,周老爷这次不吝于病急乱投医。
往日商会的名目繁多,只要周老爷还是商会会长,便可以用各种隐形开支,悄无声息将钱收进自己的腰包。
可惜提高租金这事来不及从长计议,办得太仓促,这么大的动作不经过商会去实施,几个会董不会袖手旁观。她传消息给徐梓锐,要替周老爷好好宣扬一次。
前有贿赂魏明救人,后有购置篆印厂新机械, 荣金账面上的资金早已亏空,创办慈善中学的钱,周晟根本拿不出。可惜各家报社给周老爷塑了个“周大善人”的金身,周晟最看重名声,只会咬碎牙齿和血咽。
果不其然,如梁锦宜的猜测,周老爷接连几日拜访商会的各个会董。前几日还称兄道弟的几人忽然都病倒了。
周老爷再三登门,将姿态放得很低,恳请张会董出面说和,提出由周家牵头,各家出一部分,将筹办慈善中学的善款补齐。
张会董将吹捧周老爷美名的日报拍在桌上,婉言拒绝,“总不能出风头的是周老兄,轮到出钱卖苦力的时候,就想到我们这些人。”
琉璃街租金上涨的事没几天,周老爷心思歇了,也及时“清醒”过来,叫向管家停手,不必再办琉璃街“新合同”的事,他要另想办法。
周老爷及时收手,可外头关于周晟的“驴子说”却率先传了出去。
周老爷将租赁琉璃街商铺的商人比作拉磨的无脑驴子,声称琉璃街是西安商业最繁荣的地方,提高租金叫他们占着铺子是恩赐。至于往日那些付租金都捉襟见肘的商户,也会敢怒不敢言,大不了叫他们收拾铺盖滚蛋,有的是愿意签订新合同的人。
过了两日,拉磨的“驴子说”在琉璃街传得沸沸扬扬,坊间绘声绘色流传了各种版本。
商人们义愤填膺,周公馆门前再度迎来了愤怒的抗议,光是横幅都拉满了几十条。
都是些最懂造噱头的商人,将这次抗议玩得花样百出,原本已经签了合同的商户一改从前的态度,此刻都纷纷上门,要找周老爷讨个公道。
女校举办的新春读书会,思纯去参加却被拒之门外,活动改了时间,却没人通知她,思纯隐隐觉得这次的事情与以往都不同。
警察厅不能日夜守着周公馆,开始动用武力驱赶人。
商人们不在周公馆门前叫嚷,就跑去大街小巷上叫嚷,甚至还雇了报童,替他们吆喝,扬言要关停琉璃街商铺。
也有人替周晟打抱不平,一一列举了周老爷往日的善举。
商人们更加愤慨,称周老爷有钱出善款建造慈善中学,却要从他们身上搜刮油水。
闹剧持续到第五日的时候,商会的张会董上门,将一张雪白的告知书递给周老爷。
“这不是我个人意见,而是商会的一致决定。”
张会董一朝扬眉吐气,周老爷皱眉瞥上一眼,没去接。
几个会董的签名都在上头,一致决定要周晟卸任商会会长,暂由张会董代理。连章既平那个老狐狸都站了队,盖了个人签章。
“得啦老兄,你也累了”,张会董拍拍周晟的肩头,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宽慰他,“商会已经决定作出承诺,琉璃街的商户一切遵循旧合同不变。”
见过张会董,周老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傍晚时候,夫人硬着头皮,推门劝他消消气,先用些吃食。
周老爷冲郑念恩大发脾气,“若能做一个讲信誉的人,谁愿意背信弃义?”
他拍着桌子,叫人把周允荣叫过来。
晚上周允荣回家后,却让蓉蓉立刻收拾行装,嘱梁锦宜搬去外头的酒店住几日,又告知小楼里的佣人,凭谁问起来,一律就说影业公司有事。
梁锦宜一脸疑惑。
他握住她的手,眼神却是讥诮的,“如果现在不走,我那位父亲迟早将主意打到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