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上的神秘的字条到手后,梁锦宜清楚金先生只是幌子,背后另有其人,她一直等着那人联系自己,但对方却很沉得住气。
章小姐遣人来周公馆请她今日去西餐馆,却没直说是什么事。
梁锦宜叫了一部包车去赴约,周允荣这几日比她还要清闲,听她要出门,便要陪她一同去,梁锦宜称是姐妹的聚会,不许他掺和。
周允荣笑着说那等午饭过后去接她,如果离了西餐馆,定要遣人同他说一声。
梁锦宜应下,她乘包车到琉璃街外叫停车夫,准备步行进去,一下车,却发觉身后有人跟着。没走两步,又迎面对上一个径直向她走来的男人,面上挂着凶狠的笑。
包车已经离开,尾随那人与面前的人,前后夹击,她当机立断转头躲进巷子的一家米糕铺,外头的两人并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停在门外,一左一右将外头堵住。
梁锦宜低头,假意挑选展柜里的米糕,心里盘算着外头是谁的人。前面就是琉璃街,她透着窗子往人声多的地方望了一眼,
很快,米糕铺外停下来一部车,车窗落下半扇,梁锦宜瞧见后座徐梓锐的脸。
养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面上挂起笑,摆手拒绝店内伙计上前推荐,打定主意等跨出门便径直上车。
正当梁锦宜准备行动之时,先前的那两人却一改之前步步紧逼的作风,一个望天、一个望地,不再轻举妄动。她光寸之间察觉出不对来,此刻向养兄求救,会否这正是对方想看到的结果?
徐梓锐在车内闭目养神,似乎在等什么人,并没有察觉外头的动静。
梁锦宜一出铺子的门,向汽车的方向跑去,那两人果然没拦,到了车前她忽然调转方向,冲着远处一抹靓丽的颜色,小跑了过去。
那两人见她没上车,犹豫了一下,又立马跟了上去。
梁锦宜跑到那女人面前,呼吸急促:“二太太,后头有人追我。”
二太太急切地抓着她的手,横眉望过去,追赶的两人定在原地,对视一眼,掉头就跑。二太太称这像什么话,扬言要去警察厅把这些个作乱的人统统抓住,“这可是琉璃街,光天化日的,竟然欺负到我们周家人头上?”
二太太询问梁锦宜有没有受伤,梁锦宜摇头,称对方也许认错人了,见她安然无恙,二太太这才放下心,问她出门做什么。
梁锦宜表明来琉璃街是赴章小姐的约,二太太称自己原本是去叉麻将,眼下凑不齐局,就想着去隆福百货看看新货,阿朱昨晚熬夜打毛线,到现在还没起,她只好自己先出了门。
“钱花了也得见个响,我也同你去凑凑热闹?”二太太想起她也曾在西餐馆开业时送过章曼玲贺礼。
“那自然再合适不过。”梁锦宜挽上二太太的手臂,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二太太才从“歹人”手里救了她,梁锦宜不好推辞,章曼玲具体没说什么事,她先带二太太过去,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大可另找时间。
等两人到的时候,梁锦宜才知道,章小姐不止请了她一人前来,比她们到得早的还有沈烬。
章曼玲准备了一桌菜肴,沈烬坐在二楼窗口的位置,从楼上向下望,是琉璃街的一条偏巷。
他今日穿着一件牙色的长衫,气质清雅,听见脚步声,循声回过头,看见梁锦宜身边还跟着人,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遂颔首冲二人略一点头。
日影沉沉落在面上,有些刺眼,沈烬移开视线。
二太太瞧见沈烬,足足在二楼楼梯口愣了好一会儿,震惊于章小姐竟能请到彭楼的沈班主,她的眼神微妙起来,笑得意味深长。
章曼玲从后厨出来,对上章曼的眼神,梁锦宜称以为章小姐要宴请客人,自己来的路上偶遇二太太,又夸二太太对美食极有研究,便请她同来。
二太太见状插了一句,称自己不请自来,希望不要扰了章小姐的雅兴。
“怎么会?有您在,说不准我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章曼玲表情真切,让二太太不要见外,三人正说话间,徐梓锐也到了,随行的司机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就转身下了楼。
章曼玲笑盈盈接过东西递给身后的女佣,嘴上却只说来便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二太太已经入了座,热络地与沈烬寒暄,二太太询问沈先生什么时候在彭楼有戏?她一定前去捧场。
沈烬不认识尤绮如,从远处交谈的三人收回视线,他极有涵养,没让二太太下不来台,当即微笑着颔首,“稍后让彭楼的伙计将戏票送给您。”
章小姐见徐梓锐与梁锦宜没什么交流意愿,一手拉一个入了席,她称人已经齐了,等众人坐下,章曼玲起身先敬大家伙儿一杯酒,随即扬了扬空了的玻璃杯。
“痛快!”徐梓锐很是捧场。
章小姐剜他一眼,看向其余人又笑容满面,称这顿饭可不是白吃的,她想请诸位集思广益,为她想想法子。
她的西餐馆遇见问题,除过开业她请过来捧场的客人,客流量一日比一日少,西餐馆眼见就要开不下去,“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章老板有言在先,由着她在外折腾,却也明白地告诉章小姐,西餐馆的事宜他不插手,需得她自负盈亏。
沈烬吃不惯西餐,从始至终只喝了半盏茶,没有动菜,徐梓锐喝着杯里的酒,桌上的气氛陷入一片沉默。
“你这菜,是没什么问题的。”
二太太见没人说话,兀自开了腔,她往日在西安没少参与聚会沙龙,淬炼出毒辣的眼光。“厨子是好厨子,菜色也不错,可惜这条街的铺子都是老工坊,往来的大都是长衫客,他们吃不惯这个。”
章曼玲手里的长柄匙悬在半空,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二太太继续道:“泰和楼为何屹立多年不倒?因为它们将自己本身的特色发挥到极致,章小姐的西餐馆,对于新派人士来说,地方也忒远了些,又不在琉璃街主街,要绕进来就得费功夫。其实就西餐来说,尝过的人很难说哪家够不够地道,如果开在隆福百货附近,西餐馆倒是不愁客源。”
二太太一番话说畅快了,环顾一圈,见沈班主没有言语,心里暗道自己班门弄斧。
章曼玲称要同二太太多学习,一桌子的男人还不如一个女人有想法。
二太太心花怒放,称早就看中章小姐有做生意的慧根,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
沈烬这时候倒笑了笑,徐梓锐随声附和:“术业有专攻,尤太太令人钦佩。”
酒菜吃了一半,二太太起身,称阿朱买了影院新上映的影片,时间快到了,她就不打扰众人的雅兴了。
章曼玲不乐意了,提起她听说影业公司转给一个天津的老板,“那么荣金大戏院也要给出去吗?二太太今天要去看什么影片?我之前只听您喜欢听戏,我最近倒是看过不少电影,好不好看的,我提前给您透透底儿。”
尤绮如本来就是信口胡诌的话,只计划着先从西餐馆抽身离开,一时僵住有些尴尬。
梁锦宜看出二太太的窘迫,也起身道:“好故事不缺人欣赏,更不拘泥于形式,提前透露有什么意思?”
章曼玲若有所思,似乎得到了启发。
梁锦宜称也对二太太要去看的电影感兴趣,问她需不需要人陪,二太太瞧出她也不肯继续留在这儿,当即表明,“我正要问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呢?”
两人和章小姐他们告别,楼梯很窄,接缝处的空隙很大,二太太“哎呦”一声,称下去比上来要难,她高跟鞋踩在上头咯吱作响,梁锦宜小心翼翼搀扶着二太太。
二太太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我今天贸然过来,真是罪过。”
梁锦宜失笑着摇头,称章小姐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不会计较。
二太太捂着心口,视线在楼下坐着的几个长衫男人身上一兜,那几人很警觉,顿时迎上二太太的目光,二太太别过脸,心有余悸:“这些人凶神恶煞的,吓死个人了,怎么章小姐的西餐馆会来这种人?”
连日的亏损,徐梓锐叫鹭帮的人过来捧场,他们吃不惯西餐,闹了不少笑话。梁锦宜知道,养兄这纯属好心办坏事,有这几个人在餐馆里坐镇,谁敢进来?
梁锦宜故意逗二太太,手背虚掩着嘴巴,“千万别盯着他们看,这些人很记仇的!”
二太太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等她们下了楼,徐梓锐已经三两步到了楼下,称要替章小姐送送两人,二太太假装没听到,猫着腰赶紧上了包车。
“你今日怎么会出现在米糕铺子门口?”梁锦宜余光瞥见二太太上了包车,抓紧发问。
“主街上有人闹事,接道被堵了,司机称只能从那条道上绕路走”,徐梓锐将车停在米糕铺子门口,派司机下去买礼物,他理所应当,“上门总不能空着手吧?”
“锦宜——”二太太拿着帽子在包车上挥舞,见徐梓锐的眼风扫过来,她咽了一口唾沫,讪笑道:“这么俊朗的后生,我怕我们那位少东家要吃味。”
徐梓锐面上挂着笑意,二太太却无端觉得瘆得慌,立马噤声了。
梁锦宜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徐梓锐露出些笑容,“她是章小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二太太等梁锦宜上了包车,就迫不及待发表自己的见解,“刚才送我们那位和章小姐看着倒更像一对,这世上的事,就属两个男人追一个女人最有意思。”
二太太自以为撞破了惊天的秘密,翘起食指,“一想到姜绸白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觉得畅快。”
她心里揣度,沈班主亲自送她戏票,一定是卖章小姐的面子,她回去后要选一些时新的旗袍送去章小姐府上。
过了几天,章曼玲再次约梁锦宜见面,这回是单独会面。
章曼玲称在二太太的启发下,将西餐馆划分区域,设立了中餐部和西餐部。她别出心裁地请人撰写故事,将几道招牌菜色的背后都编纂出一个个凄美的故事。
章小姐将一沓稿纸递给梁锦宜过目,“猜猜看,这些故事出自谁之手?”
梁锦宜接过,其上的字迹遒劲漂亮。
章曼玲不等她猜,就激动不已地透了答案,称沈先生这些凄婉的故事简直令人闻之落泪,她连夜拜读后,大为钦佩,称每个菜色背后都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还怕满足不了那些长衫客的口味?
“你那天怎么走得那么早?”
“沈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西餐馆?”
她们同时问出口,章曼玲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答。
章曼玲解释沈烬是父亲的老东家,当天她急着从家里出去,碰见和父亲交谈的沈烬,章老板申斥她形象全无,又问她去见谁,章曼玲规矩作答,只隐瞒了徐梓锐也在。
一旁的沈烬听了,表明正好顺路,送她过去。
等到了地方,章曼玲自然而然邀请沈烬一起,她知道对方不会答允。
“沈班主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竟然点了头,好像就等我开这个口。”
她一拍脑袋,猛地反应过来沈烬突兀过去的原因,称都是她不好,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就贸然将人也带去了。
梁锦宜笑了,“没什么过节,我和沈先生……也算是朋友。”
见她一笔带过,章曼玲止住想要细问下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