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宜傍晚回到周公馆，还没到小楼，便被向管家请进周晟的书房里。
周老爷的桌上放着一摞信纸，他正在专心致志一页页地烧着。
梁锦宜走上前去想要帮忙，周老爷抬手制止，让她就站在原处。
“篆印厂最近就别去了，不太平。”
“怎么会？”
梁锦宜下意识将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烟气迎面飘进周晟的眼睛，将他的脸熏得红光一片。周老爷诧异地望向她，眉毛一抖，人被烟呛地一连咳嗽两声。
梁锦宜快步走向窗边，将书房的窗子推开，新鲜的空气飘进来需要时间，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周老爷有条不紊地将最后一封也扔进火盆里。
“俞厂长将遣散人员的名单拟出来了，过几天那些人免不了要闹上一闹，你一个女孩子在那儿不安全。”
梁锦宜轻声道：“陆先生的订单，篆印厂的人都很尽心，他们原本以为齐心完成这次的订单，就能保住厂子。”
周老爷笑了，他不评判她说得对错与否，只是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
“厂子自然保得住，但多余的东西没有留的必要，有时候，老实人一旦发起狠来，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这句话砸在梁锦宜的耳朵里，极为讽刺。
周老爷的视线落在火盆上，“听说锦宜近来交了新朋友？”
梁锦宜一下便反应过来，她和思纯一起去医院看望章曼玲的事被人报给了周老爷。
她点点头，“是章家的小姐，我们一起喝过咖啡。”
她面上没有丝毫慌乱，坦然承认了一切。
周老爷看了她一眼，“你不清楚形势，以后别往来了。”
“我不明白，为何不能与章家小姐来往？”
周老爷的手重重拍向桌面，“思纯不懂事，你这个做长嫂的人也不懂？”
“您同章老板不也称兄道弟？”
周晟面上闪过被小辈反驳的不快，看着她的眼里再无和蔼，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与猜度。
梁锦宜平静地对上周老爷的视线，“您希望我同西安的太太小姐们多交际，章家也在其中，更何况章老板是商会里的硬钉子，商会换届，如果他的掌珠肯助力，未尝不能促成您的事。”
“你想通过搭上章家小姐这条线，和章既平谈利益置换？”
周晟直言她头脑太简单，“章既平和新派对抗了这么些年，自然是背后有人授意。章家的生意根本同他的女儿毫无瓜葛，他再宠爱章曼玲，也不可能为她改变现有的局面。”
“章小姐未必需要参与什么生意，但章老板的舐犊情深，或许可以成为您与他化干戈为玉帛的助力。”
周晟仰头大笑，梁锦宜的面上将恭敬礼数都做全了，偏偏这软刀子是半分也不退。
梁锦宜称如果没有事，她就先走了。
周老爷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摆摆手让她离开。
书房内，向管家端着茶，对着火盆里完全化成灰的一团浇下去。
“警务处来了人，询问老爷那妇人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西安城这么大，扔在哪儿不是扔，这种小事也值得他们跑一趟周公馆？”
梁锦宜听见身后的门被关上，里头的交谈声听不真切了。
向管家提到的“妇人的尸体”只会是肖姨，她马不停蹄地去找裴则之商议。
“一个疯女人的话，对周老爷能构成什么威胁？需要大动干戈下这样的杀手？”
裴则之叫她清醒一点儿。
“肖惠书和向洋见过，仅凭章曼玲的判断，肖惠书临死前透出来的话未必详实。你有没有想过，她手里没有攥着一定的筹码，焉能让周老爷起杀心？”
裴则之猜测，肖惠书一定在信中透露过什么，而那消息才是令周老爷忌惮的。
“你怎么确保，她没有将当年的遗孤还活在世上的事透出来？”
裴则之盯着她，府禄巷死了个人，警察厅抓不到凶手便草草了事，甚至对外宣称死者是个外乡人，敞开的口袋，亟待有人往里头跳。
梁锦宜叹了口气儿，“尸体还停放在医院，无人认领。警察厅破不了案，周老爷也不会任由他们查下去，这件事多半不了了之，章曼玲说没看清行凶者的模样，即便她看见了，章老板也会及时让她捂住嘴巴。”
裴则之从杂乱的语序里，察觉出她可怕的想法。
“你不要想着替肖惠书收尸，你再出现在那儿，周老爷对你就不只是怀疑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