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儿这事儿就这么算过去了,也不知沈乘风是怎么处理的,总之再也不见王婶儿来晒场上工了。
蒲小芹又开始了日出就到晒场、天擦黑才回家、但实际上一点儿都不忙的上工生活。
直至某日,场外忽然来了一个人,惊得晒场里管事的、干活的、一溜烟儿统统都跑出去迎接。
这谁呀?
这排场,该不是沈玉她老人家大驾光临吧?
蒲小芹跟在众人后头,走出去,见是一个挽着未出阁的发髻、但又有些年纪的女子,听着称呼,大家喊她赵管事。
管事,是个可大可小的官儿,就好比官场上的“大人”,一品将相是大人、九品县令也是大人,但一品和九品,中间可不止隔了二十四个品阶。
瞧这样儿,这一位赵管事必是个真正有权管事儿的。
蒲小芹走过去,并不自持身份地以二少奶奶自居,她就把自己定位在“晒场里一个新来的、点数入库的管事”这么一个位置上,站在队伍最末端。
赵管事一路走过,在一片恭维声中走到蒲小芹面前,站定,微笑对她一福。
“赵如凡见过二少奶奶。”
蒲小芹直视来人。
赵如凡,沈玉身边第一红人,沈玉手把手教出来的代言人,她在沈氏渔场中没有职务、但沈氏渔场中没有一件事她不能过问。
——就算是沈乘风手底下的事,她也有权问一问。
总的来说,她是“沈玉之下、众人之上”,地位超然的存在。
她给蒲小芹的感觉和沈玉有些相似,心里头想得不多,看着蒲小芹就只是微笑。
“二少奶奶忙不忙?渔姑奶奶差我来请二少奶奶前去说会儿话。”
“好说,我把这边的事儿交代一下,这便随赵管事走一趟,赵管事稍等。”
蒲小芹比对着明细册子,劳烦一个相熟的管事帮她看着,说了哪张晒网估计能收多少斤,交代若收上来的斤两有偏差的,就去叫她回来处理。
那相熟的小管事痛快地应了哎,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出岔子,有前头二少奶奶收拾王婶儿的手段在那摆着呢,谁也不敢造次。
蒲小芹交代完了,要走时又看了赵如凡一眼,只看到赵如凡对她的这些安排很是赞赏,没看出来沈玉叫自己去到底是想说些什么话;
她就自己揣测了起来,好比一个老板,他发现自己底下的小员工有大才能,叫过去谈话,定然是要了解她的工作情况的,因此她把这当作一次工作汇报,很自觉地把那明细册子带上了。
赵如凡看见她的动作,心里头对她更加赞赏了。
很好,猜对了,看来沈玉还真是要考察她的工作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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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凡一路领着蒲小芹去了议事厅,不是别处,正是蒲小芹穿到江明凤身上醒来看到的那个大房子,带着石台阶、连着大石町的。
石町上晒着渔网,有几个妇女顶着大太阳在补渔网,其中一个见到蒲小芹,咧开嘴笑了,黑黢黢的脸上,一口白牙很有存在感。
蒲小芹认出来了,这位就是在她醒来后一直抱着她的,想来是江明凤的好友了,于是她点头回以一笑。
对方给比了个大拇指,心里在赞她:“好厉害!这就飞上枝头、当上沈家少奶奶了!”,感慨而已,并不酸,然后就又低头忙活着补渔网去了。
赵如凡看到了,问:“那是二少奶奶的旧识?”
“嗯,我以前也在这里补过渔网,有一次晕倒了,她还给我搭了把手。”
“原来还帮过二少奶奶,那我安排着给她些轻快些的工作,或者多给她些工钱?”
“不用,公是公、私是私,不可混淆,受她恩惠的是我,不是沈氏渔场,不能把我的人情债记在沈氏渔场头上。”
赵如凡微笑着,心里头对蒲小芹更加地赞赏了。
蒲小芹对赵如凡也很赞赏,赵如凡领着她一路过来,随机应变地在考察她,这份心思十分难得。
走进议事厅,沈玉坐在一张方桌边,桌子上摆着功夫茶具,看到她对她招手,“过来,帮我泡壶茶。”
蒲小芹把明细册子有意无意地放在功夫茶具旁边就低头忙了起来,眼角余光似乎看到沈玉和赵如凡在打着什么眼色,她悠哉悠哉泡了茶,递给沈玉时读了一下心。
哦,原来赵如凡是把这一路过来发生的事报告给了沈玉。
沈玉喝着茶点头,完了随意地拿起明细册子。
“听说你自己做账,是这个?”
“是这个。”
“我不过叫你过来说说话,你带个账本做什么?”
蒲小芹一愣,腹诽沈玉这个口是心非的功力太深厚。
“承蒙婆母给了我这份劳心不劳力的活儿,既然来见婆母,自然应该把在管的事儿跟婆母说一下。”
“哦,那你说说你都管了些什么事儿?”
“晒场里有人手脚不干净,理了一下。”
“晒场里的人没几个手脚是干净的,倒难得你理得出来。”
“全赖了有这本明细册子。”
沈玉一直就拿着那明细册子,内心里明明很感兴趣,偏不打开来看,蒲小芹只好委婉地提醒一下。
“册子里的格子线是我画的,我不大会写字,只能用简单一点的方法叫自己看懂。没想到这么一行行、一列列记录下来,倒叫我发现了些规律,这才揪住了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
沈玉翻着册子点头,神色很平淡,但蒲小芹分明在她心里看到了狂风巨浪。
真是一个深沉的主,明明为现代智慧折服了,还这么沉得住气。
“如凡,这本册子你看过了吗?”
“没有。”
“看一下吧。”沈玉把明细册子递出去,转头对蒲小芹说:“明凤,你明天不用去晒场了,直接到议事厅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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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定,这是沈玉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啊不,是喊江明凤的名字。”
当天晚上,蒲小芹歪在林成森怀里,如是对他说。
“我看到了她内心对我认识的改变,以前她当我是继子儿媳妇,大家相安无事相处着就行,她顾忌着自己名声,也无所谓多养我们两张嘴,但现在,她终于认为我是个人才了。”
“姐姐本来就是个人才。”
蒲小芹哼了一声,就他嘴甜,甜得几乎像个渣男。
“那姐姐有没有看到沈玉叫你去议事厅是干嘛?”
“带在身边,继续考察。”
“考察?考察出来你是个人才然后把家业传给你?”
“……”
不可能!她甚至都不是沈家的人!
“这么说的话,我得去找沈玉谈一下工钱。”
林成森:“……”
“对了,你知不知道沈玉把赵如凡这个不姓沈的带在身边是为什么?”
“不知道,我前头那位老兄记忆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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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蒲小芹去到议事厅,并没有见到沈玉,只有赵如凡坐在桌子前,拿着笔在写些什么。
蒲小芹已经自觉地切换到朝九晚五的工作模式,踏进议事厅的这一刻,正好就是九点,辰时正,但看赵如凡,很明显已经来了很久。
“赵管事早,我来晚了吗?”
赵如凡抬头微笑,“出海的渔船天未亮归港卸货,我过来看看。二少爷身体抱恙,二少奶奶晚些来也无妨。”
蒲小芹努力看看,试图从赵如凡这亲和的面容下看到她不满的内心,然而,并没有。
她妥妥地就是沈玉第二,待人接物笑一笑,内心稳妥又淡泊。
蒲小芹问:“需要我做什么?”
赵如凡将写着的账簿递给她,“这是这个月渔船入港后卸的货,请二少奶奶按照昨天那明细册子的样式做个简单易懂的。”
哦,明白,就是叫她来整理数据,还好她准备充足,自备了炭芯。
“我不会拿毛笔,用炭芯可以吗?”
“可以。”
蒲小芹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翻了几页,发现古代这记账的方式真是乱,她没心思往下看了,先问自己想问的。
“赵管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方便吗?”
“二少奶奶请问。”
“赵管事往日里除了记账,还管些什么事?”
“事太多了,都是些杂七杂八的,我也说不好。”
“赵管事在沈氏当工多少年了?”
“我十五岁时跟在渔姑奶奶身边,至今七年了。”
“赵管事刚到议事厅来管事时,每月领多少工钱?”
“……”赵如凡愕然愣住。
蒲小芹道:“我唐突打听这个,实际是想跟渔姑奶奶谈一谈工钱的事。之前我在晒场管着出入库,领的是和其他管事一样的工钱;现在我来了议事厅,也不敢跟赵管事看齐,毕竟我当工的年限没赵管事长、为沈氏做的贡献也没赵管事多,心里想着若能拿赵管事一半的工钱就知足了。”
赵如凡一边觉得这二少奶奶好有趣,一边苦笑,“二少奶奶问我的工钱,可就问错人了,我的工钱少得很,只比晒场管事的多了三十个铜板。”
这……还真是问错人了。
“工钱的事,二少奶奶可以直接跟渔姑奶奶谈,渔姑奶奶一会儿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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