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小芹日日到晒场报到,日出到、天黑回,林成森天天去晒场慰问,上午送茶、中午送饭、下午送汤。
蒲小芹的工作是出入库点数,日出时把仓库里需要晒的鱼干、虾干分发下去给晒工们码放、晒太阳,天黑时晒工们收了鱼干、虾干交还她点数入库。
她也就日出时忙一会儿、天黑时忙一会儿,中间的时间就是干呆着等林成森来、和林成森说话、送林成森离开。
这日,林成森给她送了汤来,指着天上的日头跟她说了一句话,“天无百日晴。”
蒲小芹双眼一亮看他。
“你空间里有天气预报?”
“没有。”
“你会看天?”
“不会。”
不会还说啥说呢?
蒲小芹继续闲闲地喝汤,“谢谢提醒,你的意思我懂。”
又过了几日,果然,天不晴了,乌云罩顶,要下雨的征兆。
两亩晒场、十八个晒工,抢收可不是件简单的活儿。
蒲小芹也加入到了抢收的队伍里,可等抢收完了一过秤,她喊了声慢。
“这批次是谁的?少了五斤明虾干。”
那是王婶儿的,王婶儿是晒场里的老人儿了,整个人跟炭头似的黑黢黢,镇定得很,一听自己晒网上的明虾干少了斤两,就看着蒲小芹。
“二少奶奶,你刚才也帮了小的,是不是太急了,把小的晒网上的东西都捧到别人篓子里去了?”
蒲小芹挑眉,看着王婶儿冷笑。
巧得很,这个王婶儿不是别人,正是周氏娘家的婶婶,周氏能够嫁给沈乘风,她还算是半个媒人。
这些年她给沈家当晒工,专爱挑一些个儿小的来晒,明虾干、蛸子干、那哥鱼脯,一筐筐分发下去,一篓篓收归上来,因为个儿小,容易私藏、夹带,这些年也算不清被她顺了多少好货。
顺手带货这事儿在晒场里几乎是不必说的秘密,每个晒工都会顺,只是,像王婶儿那么敢顺的,还真没有。
管事的对她不满、干活的也对她不满,可碍着她是大少爷的岳家亲戚兼半媒,谁也不敢说。
可蒲小芹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好,你说是我帮你、才给帮出错来的,我心里不甘,想必这几位和你一样都晒着明虾干的晒工也不甘。”
她视线扫过另外两位晒工,两人忙得累死累活地还要替人背黑锅,气得直喘大气。
“对!我们也不甘!她少了斤两就查她的,凭什么扯到我们头上?”
“我们……你要能查出我们的错处,我们认罚,可这回是她缺了斤两,凭什么叫我们做替罪羊?”
蒲小芹道:“两位别急,刚才王婶儿说了,就算有错,也是我捧错了,怎么都跟两位没关系。”
两人一听,觉得是呀,这回抢收自己的手脚还算是干净的,且最大嫌疑人在那杵着呢,自己怕什么人查?
于是都安静了。
蒲小芹道:“那就查一查吧。”
王婶儿愣神,她过手的东西缺斤少两的也不是第一次了,谁敢说查?
就算眼前这位也是少奶奶吧,可这位少奶奶的夫君他不姓沈,她在这里嘚瑟个什么劲儿?
又想自己这活计儿就是经得起查的,湿哒哒的明虾送过来,去壳晒干后剩多少斤两最不好说了,因此大家都这么做的。
便爽快地举起了两手,示意蒲小芹来搜身,“好,二少奶奶你说要查,那就来查吧。”
怀疑你把东西藏身上?蒲小芹心想,我有那么笨吗?
她叫另一位管事的,“去,把我桌上的明细册子拿来。”
晒场出入库是有做账的,但蒲小芹要的这明细册子,却是她自己做的,像是早有怀疑王婶儿手脚不干净似的,做的全是王婶儿的账。
她专挑了其中几桩明虾干的来念。
“初七,码头送过来五百斤明虾,王婶儿得了二百斤,李妈一百五十斤,慧姐儿一百五十斤。”
“第一天入库,王婶儿九十斤,李妈七十斤,慧姐儿七十一斤。”
“第二天入库,王婶儿五十斤,李妈三十九斤,慧姐儿三十九斤。”
“第三天晒完入库,王婶儿三十斤七两,李妈二十六斤一两,慧姐儿二十五斤八两。”
“十四,码头送过来四百斤明虾,王婶儿得了二百五十斤,李妈一百五十斤。”
“第一天入库,王婶儿一百一十一斤,李妈六十八斤。”
“第二天入库,王婶儿六十二斤,李妈四十斤。”
“第三天晒完入库,王婶儿三十七斤二两,李妈二十五斤半。”
“再看这次,是十八送过来的六百斤明虾,王婶儿、李妈、慧姐儿你三人各得二百斤。”
“第一天入库,王婶儿九十一斤,李妈九十三斤,慧姐儿九十五斤。”
“第二天入库,王婶儿四十九斤,李妈五十一斤,慧姐儿五十二斤。”
“今儿抢收入库,王婶儿三十二斤三两,李妈三十七斤四两,慧姐儿三十八斤一两。”
蒲小芹把明细册子往桌上一摊,“王婶儿,今儿说你少了五斤明虾干,正是跟李妈和慧姐儿比起来少了的。”
众人本来听她噼里啪啦说一堆数字,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毕竟原本拿到的明虾就没一样多,晒干后的斤两当然不一样。
直到听到这一次的,她三人都是拿了二百斤明虾,一样的日光一样的风,凭什么王婶儿每天上交入库的总比其他两人的少一点呢?
“不但你今儿的少,就是往日晒完了入库的,换算过来也总比李妈和慧姐儿的少。这么说吧,李妈和慧姐晒一百斤明虾,能出十七斤左右的明虾干,但王婶儿你,只有十五斤。”
“哇——”众人都惊了。
明虾干一斤多少钱你知道吗?
她晒一百斤明虾就能贪下两斤明虾干,那不比她晒明虾干得的工钱还多了吗?
王婶儿脸上是一派浑然天成的黑,因此看不出脸色是青是白,只知道眼神有些慌了。
“这、这能说明什么呀?说明我、我晒得干呗!”
蒲小芹看着她慌得一批的内心冷笑,喊那管事的:“劳烦你,把王婶儿、李妈、慧姐刚收上来的明虾干各称一斤来,数数看各自有多少根?”
都不等这实验做成,王婶儿一听,就吓得瘫倒在地上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手脚,她可每天早上都是最后一个来上工开晒、每天傍晚又是第一个开收的,就是为了叫明虾别晒得那么干,能多些斤两,好叫账簿上好看一点。
不跟李妈、慧姐儿两人比着还好,一比,她罪责就更重了。
她两膝盖一并拢,朝着蒲小芹就跪倒了磕头。
“二少奶奶,是我不好,我手脚不干净,我被猪油蒙了心!我、我家里穷,我买不起明虾干,可我上头还有两位老的,正是大少奶奶的亲爷爷亲奶奶,一辈子没别的喜欢,就好一口明虾干,我、我是为了老人家才这么做的呀……”
这是拿着大少奶奶在压她呢。
她冷哼,正开口要说,忽然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声,“胡说!”
回头看,是林成森,装模作样地且行且咳、急急来到王婶儿跟前。
“恶妇你……咳咳,你胡言乱语!”
“大哥何等、何等孝顺的一个人!咳、咳咳,大嫂过门这许多年,大哥何曾有亏待过岳家?大嫂的亲爷爷亲奶奶,大哥也是当亲爷爷亲奶奶孝顺着的!”
“咳咳……恶妇你、你今日说你偷盗明虾干是为满足老人家口欲,你、你这是要往大哥头上栽多少千古骂名啊!大哥乃沈家大少爷,沈家做的正是明虾干的买卖,难道你要叫人说大哥连老人家一口喜欢吃的都不给吗?”
“你……咳咳、恶妇你、你胡说八道!你要叫人以为大哥不仁不孝、无情无义,骂大哥逼良为盗,逼得你好好的一个良家女去干那等龌蹉的偷盗行径了,是不是?”
蒲小芹默默地在心里给林成森点了一排的大拇指。
这段数,是他的作风无疑了。
王婶儿被林成森忽悠得表情错乱,乱了半天,理出来一点头绪:大少爷就是周家的依靠,大少爷不失势,周家就倒不了!
于是哇一声,转向林成森哭着就认罪:“二少爷你说得对,是我胡言乱语……这事儿跟家里老人没关系,跟大少奶奶、大少爷也没关系,是我错,我德行不好,我手脚不干净……”
蒲小芹问:“东西在哪呢,交出来吧。”
“在、在晒场外那颗大榕树下的神龛里,没、没五斤那么多,有些已经、已经叫我拿回家去了……”
蒲小芹示意管事的去神龛下拿回来失物,至于已经被她转移回家的那些……
蒲小芹刚要说,林成森压下了她的手。
“毕竟是大哥岳家的亲戚,得给大哥留几分面子……我毕竟不是……咳咳,不是……唉,叫管事的把今儿的事跟大哥说了吧,至于王婶儿和那失物怎么处理,全由大哥处理,我们就别再过问了。”
“……好。”
若叫她处理,无权无势地,就算再大公无私,也只能罚王婶儿还回来失物、再训斥一顿,可要把她交到沈乘风的手里……
呵呵,他前头才刚给沈乘风扣了一顶孝顺、受蒙蔽的高帽子,一回头把这龌龊事、龌龊人送过去,沈乘风必须得做出一番义愤填膺、大义灭亲的姿态重重把人罚了,才能全了自己忠义的名声。
爽,好爽!
借刀杀人,这借刀的对象竟还是被杀之人,这憋屈,要换了她是沈乘风,她能直接给憋屈死。
蒲小芹忍着笑,很是端庄地对林成森说:“你病了,我扶你回去歇着。”
林成森举起提盒,“娘子,为夫给你送汤来。”
“嗯,回去喝。”
——反正提盒里也是空的,不过就是做做样子,汤还在他空间里温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