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通笑容一僵,不说话,林成森半眯起眼睛,瞬间明白了。
姐姐这是非问出赵如凡跟沈乘风的事不可,都来试探林和通了。
他便接话,“我们是听大哥说的,仿佛还跟他和赵管事有关系。”
“大哥的事怎么会跟赵管事有关系呢?”天真无邪问出这话的,是沈平。
“前几天娘叫大哥休了大嫂,大哥不肯,跪在地上不起来,大嫂也哭得好大声,大哥的事应该是和娘、和大嫂有关,跟咱家的管事没关系。”
沈玉要沈乘风休妻?沈乘风不愿意?
——沈玉是想叫沈乘风娶赵如凡的吧?可沈乘风不肯休妻,就意味着他不肯娶赵如凡,赵如凡说的“前天的事我原谅你”,指的就是沈乘风不肯娶她的事吧?
林和通倒是没想隐瞒,就是碍着沈平在这不敢说,林成森看到了,摸出一个银锞子。
“哎呀我忽然想吃福记的糕了,小弟你帮二哥跑一趟吧,好不好?”
“好、好!”
沈平拿着银锞子一溜烟跑了。
林和通瞪圆了眼,真想不明白这从小受穷、受欺负的儿子,怎么娶了媳妇儿就这么视金钱如粪土了。
林成森嘿嘿对他爹笑笑,“爹你赶紧说。”
“说起来,这沈乘风跟赵如凡没结成一对儿,实在叫人惊讶。”
赵如凡十五岁来到青竹岗,无头苍蝇一样地跑到码头说要帮工赚钱,当时沈乘风已经在码头磨炼了两年,码头干的都是些挑啊搬啊的重活儿,姑娘家干不了,就把赵如凡介绍去了石町那儿补渔网。
在那儿,赵如凡因为识字、人又聪明,被沈玉点了跟在身边,跟沈乘风也常有接触,两人一来二去的,就有了那么一回事。
沈玉是乐于见二人成事的,可到该谈婚论嫁的时候,沈乘风却要求赵如凡婚后放弃管事的事儿,回到后宅相夫教子,其时赵如凡已经是沈玉的左右手了,沈玉离不开她、她自己也不愿意,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僵持着。
僵持了一年多,忽然一日,沈乘风去找了沈玉,说要娶亲了,娶得是晒场王婶儿的侄女,姓周。
原来,沈乘风在一次去晒场的时候,遇到同样去晒场找王婶儿的周氏,也不知怎么地,就说唐突了周氏,王婶儿当时又哭又闹的非要沈乘风负责,沈乘风便说可以娶周氏。
“沈乘风说‘可以娶’,他不应该说‘愿意娶’吗?”蒲小芹问。
林和通茫然,“可以娶不就是愿意娶?”
不是的,“可以”强调的是客观条件,“愿意”强调的是主观条件,不一样的。
“沈乘风到底是怎么唐突的周氏啊?把周氏给……”睡了吗?
“不清楚,周氏嫁进沈宅后一年多才生下阿奴。”
——看来,虽然蒲小芹没把话问全,但林和通很正确地把握到重点了。
“那沈乘风为什么还不肯休周氏?”
“他说,不能叫阿奴没了母亲,他要叫他的儿子父母双全,在人前抬得起头。”
林和通这话说完,屋里陷入了沉默。
蒲小芹想起林成森给她读过的一句话: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野种、父不详,这是沈乘风没得选择的出身,也是沈乘风一辈子的伤痛,这份伤痛伤了他自己、伤了为他心动的赵如凡,更赔上了周氏的一生。
可这,能怪沈玉吗?
在这个时代,像沈玉这样勇敢的女性,又何尝不值得人尊敬?
蒲小芹心里沉甸甸的,这时再想起赵如凡曾用来形容沈乘风的那句“道不同”,才觉更加可悲。
道不同,沈乘风要的是一个大众标准的人生,他活在大众舆论之中,而赵如凡坚持真爱、追求自我,顺应的是自己的心。
沈乘风,他配不上赵如凡呢。
林成森也这样感慨着,同时更为林和通揪心。
林和通在说沈乘风时,时不时地也拿林成森在做对比。
沈乘风已经钻了牛角尖了,不知道自己的儿子……
“爹,依我看这事是大哥太傻了,谁说父母不全就在人前抬不起头了?我就不这样觉得,我只要想起我爹为了让我有长长久久的药吃着,给人招了赘,我就觉得我很幸福,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呢。”
林和通低下头去,掩饰地要夹什么来吃,手却颤着,总夹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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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两口蹲在柴草屋门口,对着才刚长到一掌多高的辣椒苗发愁。
要创业、做买卖,要赚银子、买园子,着落全在这几株小东西身上。
“林成森,你说它们还要多久才能开辣椒花、结辣椒果啊?”
“书上说,要110天到150天,大概四五个月。”
“啊,这还没到一个月啊,等到啥时候啊?”
“等到……年后吧。”
——问题是过年那会儿冰天雪地的,根本也不是辣椒结果的季节,大概还得等到明年夏季天大热了才行。
但看蒲小芹听得都跟被霜打了似的,就没敢说后边的。
其实说不说的都没关系,蒲小芹根本没打算再等四个月。
四个月?四个月内买个院子她都嫌慢!
“不等辣椒了,我现在就要创业!”
“卖油浸鮸鱼吗?”
——油浸鮸鱼是他们截止到目前为止唯一改良成功的一道美食,之后洪氏回家了、他们也从沈宅搬出来,根本没空再琢磨。
“你改良过的油浸鮸鱼确实不错,可做鮸鱼不容易、要卖鮸鱼就更不容易了,租不起店面难道叫你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去做货郎?”
林成森想象了一下,挑担子这活儿可以叫沈六做,走街串巷其实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只是……
体验个三天五天想来很美,但要不怕刮风下雨、雨雪纷飞、一年365天、坚持天天去体验……
他打了冷颤。
“那依姐姐说,该怎么办?”
蒲小芹挑眉,笑容高深。
“今儿我休假,也是公爹最后一天跟我们吃住,我们带公爹去下馆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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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岗最有名的馆子,海珍酒楼。
本来只预备了带林和通来孝顺孝顺,谁知双胞胎也跟了来,嗯,这事是蒲小芹失算了,这半个月里,双胞胎三天两头地就要来她这儿蹭饭,她不该意外的。
她和林成森都觉得没什么,但林和通就比较心疼了。
先是极力反对下馆子的事,“好端端地下什么馆子,多省下两个钱不好吗?”
等林成森忽悠得他接受“儿媳妇一番心意,实在不是几个钱能够计较的”这么一个设定后,他看看双胞胎,心里又忐忑了起来。
儿媳妇孝顺自己是好的,可自己带着这后娘生的一双儿女来吃喝,算什么呢?
林成森摸了摸双胞胎的头,“小弟嘴甜、小妹聪明,最能讨人欢心了,娘子你说是不是?”
“……是的呢。”
林和通放心了,双胞胎心里也圆满了。
在海珍酒楼大厅坐下,林成森洋洋洒洒点了八个菜,点得林和通脑门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都是心疼钱闹的。
等那小二记了菜名儿要下去,蒲小芹喊住了,“双胞胎喜欢吃油浸鮸鱼,再要一道油浸鮸鱼吧。”
小二应声“好嘞!”下去了,第一道上的菜正是油浸鮸鱼,这油浸鮸鱼不是热菜,自然上得最快。
双胞胎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就要夹来吃,蒲小芹挡住了,“先吃点热的,要不怕肚子疼。”
双胞胎虽然不乐意,但二嫂说这话是为自己好,便也听了。
林和通看得十分欣慰。
蒲小芹心虚地呵呵,她那不是为了演戏嘛!
这会儿双胞胎饿成这样,吃什么不香啊,要把这油浸鮸鱼吃完了,她还怎么做买卖?
好不容易等一桌子热菜都吃完了,吃得双胞胎摸着肚子、一脸满足,蒲小芹才拿出那碟子油浸鮸鱼,“爹,小弟、小妹,这是油浸鮸鱼,看着不错,都吃点。”
林和通慢吞吞地伸筷子过来夹了一块过去,搁碗里没吃,双胞胎直接摇头。
“不要,这油浸鮸鱼一看就不好吃,我们不吃。”
这时,林成森拿出三坛子自己做的油浸鮸鱼来,开了其中一坛子。
“干嘛不吃啊,你们平时不都最喜欢吃吗?要不吃二哥带过来的这个。”
改良版油浸鮸鱼的最大特点就是香气霸道,哪怕是在这人声鼎沸、各式菜肴香气交错的酒楼大厅中,仍成功吸引了一些食客的注意。
双胞胎一人夹了一块,大快朵颐。
隔壁桌的就喊小二:“小二,给我来一份油浸鮸鱼。”
极有穿透力的一声“好勒”之后,油浸鮸鱼上桌了,那食客一吃,又喊小二,“怎么搞的?我要的是那桌那样的油浸鮸鱼,你给我上的这个不一样!”
小二正纳闷着后厨的师傅今儿到底做了哪道菜竟然这么香,这一看才恍然,又一想慌了。
鼎鼎有名的海珍酒楼出品的油浸鮸鱼,竟还没食客带来的香,这百年的招牌还挂得稳吗?
那食客大喊:“老板呢?叫你们老板出来!”
这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板也听到了,恰好走过来,“这位客官,我们的油浸鮸鱼可是请的一位老师傅做的,五十年传统手艺,错不了的。”
传统的是错不了,可创新的不一定就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