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绿山青,海风习习。熟悉的城再次映入自己眼中。陆黎昕隐入人群之中,细细打量着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沥海城,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彼时眼中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场景同记忆之中十二花妖屠城之时血流成河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心绪好似被蚂蚁啃噬一般难耐痛苦。好在,这是来世,是日后会过上的愉悦日子。
熟悉的商贾小摊,错落的亭台楼阁,远处啼叫叽喳学语的鹦鹉仍在,小巷两旁经历百年的杨树依旧伫立。陆黎昕湿了眼眶,不禁快步上前,攀附着陆尊和陆氏的胳膊。
在这来世之中,好似所有有关自己的夙愿都得以实现了。
她的梦想,她的遗憾,皆是圆满。
似是察觉到了陆黎昕兴致不高,情绪低落,陆氏边走边轻轻拍着她的手,说道。
“黎昕,这次出海可是得罪了什么鬼神?”陆氏面色担忧,紧紧拉住陆黎昕的手,“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不如让娘去请来咱们城内最好的法师帮你瞧瞧?”
而听到这话,陆尊也是一诧,虽未言语,可目光也是非常紧张。
“没有,爹娘,你们别操心我了,”陆黎昕打着哈哈,笑嘻嘻道,“我什么都好,就是出海太久了,有些想你们。”
“哥,你也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恋家,若是以后成了家,难道要天天往娘家跑?”陆悦心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听了这话,围绕在陆尊一家附近的城民满是嬉笑。
一片吵闹,市井之气似从烟火中渗出,好不自在。
陆黎昕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环顾四周。熟悉之城如上一世一模一样,似乎从未改变过。而陆尊和陆氏尚在人间,恩爱和睦,对自己依旧疼爱有加。悦心也容貌复原,亭亭玉立,似比上一世开朗不少。耿毅依旧为人正派,更为可贵的是,这一世,他和悦心相互爱恋,即将成婚。
陆黎昕的视线缓缓落入一侧还被捆绑住的迟悔、江宿、炎猎、地空身上,地空还能重返人间,是自己未曾设想过的。起初在狸笙岛上,陆黎昕还以为地空未能入轮回,却不曾想,这轮回谷倒是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上一世,他们便同自己出生入死,这一世,虽是以不太友好的方式会面,可陆黎昕也相信,自己迟早会收服他们。
只是,在看到那同自己出生入死饱经风霜的四人后,陆黎昕却是不自觉流露出了些许悲伤了。
若是像往常一样的话,万俟沧应当也出现其中。
然而,他却不在。
这沥海城中,什么都好。唯一奇怪的,便是不管自己方才如何去询问,怎么都找不到万俟沧的踪迹。
陆黎昕眉头蹙起,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可却始终不相信万俟沧没有进入轮回。
一路上思绪飘荡,不知不觉间,她便已入了船王府。
府邸之中,满眼的红,喜绸铺天盖地,红灯悬挂府门,好不气派。然而,陆黎昕现下确实无暇打量着府内的陈设,转过身子,对那身后押解着江宿等人的船员吩咐。
“你们且给他们安排住处,不要关入大牢。”陆黎昕明眸善睐,表情却很认真,“——要善待他们,明白吗?”
“你别装了。”听到这话,炎猎又是第一个怒骂道。
“船主?”而船员也满是惊讶,极其不能理解陆黎昕为何要这般做。
“就按我说的来。为船王者,当以德服人。”陆黎昕眸光熠熠,一副胸有成竹之模样。
众人见状,皆是没有反驳,果真如陆黎昕所言,将他们带入了侧院休憩。
这待遇,哪里像是被俘的人质?反倒像是座上宾。
而陆黎昕在回到自己的别院之内,简单洗漱了一番,又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后,便急匆匆去了方才安置江宿等人的别院。这别院不多不少,正好四间屋子,错落有序排列其中,一棵巨柏叶树肆意生长于最为中央之处,它的脉络根茎,应当已贯穿了整个庭院。
陆黎昕定睛细细打量着这方庭院,上一世,她也在此处驻足良久。
当初,跟随在她身边的小厮万俟沧,潇洒自在,独立于天地之间,依靠古树而坐,在半空中悠悠吹着长笛。
思及此,陆黎昕忍不住鼻头一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径直推开了第一间房门。
这第一件房内被安置的人正是炎猎。彼时炎猎方才松了铁链,正坐在榻上揉着自己的脚踝。
“你你你!”炎猎磕磕绊绊地喊道,一副防备的姿态,可谁料却被身后的枕头绊倒,一下子失了重心,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你又来干什么?”
虽是语气不善,可眸底却透露着惧意。陆黎昕疑惑不解,上前一步,伸手欲扶,却见坐在榻上的炎猎往后缩一缩。
无奈,陆黎昕只好坐下。
“你真不认识万俟沧?”陆黎昕倒也没管炎猎的异常,径直打探万俟沧的下落。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炎猎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陆黎昕,“老是问我有没有听过万俟沧,老子都说了一百遍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在这儿臆想什么呢。”
“那你如何落得如此下场的?”陆黎昕沉吟一声,倘若真如他们所说,均是被自己收复的,那按照炎猎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就跟随自己而去。
“你还好意思说!”炎猎猛然从床上跳起,怒不可遏道,“你把我打得落花流水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来羞辱我?陆黎昕,你真是好狠的心呀。”
闻言,陆黎昕不禁错愕,然而当看到炎猎身上的淤青时,讪讪一笑,赶忙退出了房间,转而来到了第二个屋内。
一推门,便见江宿坐在雕花桌旁,悠然地品茗。
“阁主倒是好兴致。”陆黎昕淡然一笑,江宿抬眸,丝毫不诧异陆黎昕前来,反倒是直接开口。
“是来寻万俟沧的?”江宿漫不经心道,似乎很是享受在这房内的时光,“我不知你到底有何过往,但万俟沧这个人,着实不存在。”
听到此话,陆黎昕脸上的笑意不再,旋即又说道,“你为何跟我来?你这样子,不像是不甘。”
“愿赌服输,乃是我江某人向来所为。”江宿淡淡道。
“赌约?”陆黎昕嘴角抽搐。
“自然,你赌坊之事你忘了?”江宿略有些诧异道,“你是输了钱,可我输了的却是自由。”
“那我不是还未曾付赌债?你也可以不付。”陆黎昕耸了耸肩,说道。
闻言,江宿却是认真道,“我乃守信之人,就算你真的食言,我也不会赖账。”
话已至此,陆黎昕心中了然,作了揖,便转身而出,径直去了第三间。
地空手中拿着玉笛,仔细擦拭,见陆黎昕来,丝毫没有不悦,反而面带笑意。
“船主,你来啦?”地空粲然一笑。
“地空,你怎么会跟我来到这里。”陆黎昕见地空明眸善睐天真依旧,不禁泪湿眼眶。
“你这是怎么了?先前你帮我恢复鲛人村,我被你所感动,便随你来了。”地空耐心答道。
“好孩子,你受苦了。”陆黎昕摸了摸地空的头,感动道。
“情理之中。”地空倒是不恼,反倒笑得灿烂,“船主,毕竟我北域四煞名声在外,你的手下怕我反水也实属正常。”
陆黎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又好好端详了会儿地空,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才转过身子,走出房间。出了门外,心绪纷扰。
下一个屋内,便是迟悔。
难得有三世牵绊的,便是迟悔。陆黎昕深深呼吸了一口,推门而入。
然却未曾想,彼时迟悔看向她的眼神格外复杂,好似各种情愫都有。陆黎昕心下一惊,难不成迟悔还记得之前的过往。
“迟悔,你可记得万俟沧?是我啊,司芳!”陆黎昕焦急说道,激动处拉住了迟悔的手。
迟悔似被手上的触感惊到,眉头一蹙,旋即又莞尔一笑。
“万俟沧什么的,我从未听说过。可你这样,却是深得我心。”迟悔语气旖旎,包含情谊。
闻言,陆黎昕好似冰雕一般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迟悔这是在干什么?
“我本就……”迟悔悄然覆上陆黎昕的手,“这次见你前来,自然愿意跟你走。”
陆黎昕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我这恩恩怨怨也就罢了,现在,能跟你回到陆府,我也知足,此生……”迟悔深情款款地看着陆黎昕,眼看就要表白,陆黎昕慌忙挣脱开来迟悔的手,不顾身后迟悔阻拦,抓紧时机逃走,甚至还关上了迟悔的房门。
“这也太乱了!!”陆黎昕边往出走,边回头,然待下一次转会身子,却迎头撞上了陆尊。
陆尊看了眼身后的地方,便知晓陆黎昕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旋即,陆尊沉着面色,严肃告诫道,“黎昕,你不许再找那个什么莫须有的万俟沧了,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陆黎昕透过陆尊眼眸之中的严厉,反倒是看见了些许心疼。
陆黎昕莞尔一笑,并未去回答陆尊的问题,却问道,“爹爹,你是什么时候恢复了我的女子身份?”
可谁知,听到这话,陆尊却是一脸不解,“黎昕,你在说什么?自我收养你那日,你就是个女婴,一直女装示人,又何必恢复女子身份?”
“什么?”陆黎昕错愕道,“那沥海城女子不得出海的古训……难道也没有么?”
“黎昕。”陆尊一脸担忧,“你别乱想,这沥海城从古到今从未有过女子不得出海的规矩。难不成是悦心那丫头有时为了自己高兴喊你哥哥,让你受惊了?你且别担忧此事了,好好准备明天的接任大典。”
说罢,陆尊摇了摇头,似乎还有其他要事,转身离去,却是一步三回头,生怕陆黎昕又出现什么状况。
陆黎昕看着陆尊的背影,深深叹息,无奈回房,依旧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