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生死不知”的急报,是顾家小厮跌跌撞撞冲进东宫的。
那孩子跑得鞋都掉了一只,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只反复喊着“太子妃,您快回府看看吧”。
顾娇娇刚将沈策的供词收好,指尖还沾着墨香。
听清这话的瞬间,她脸色骤变。
她转身就往外走,裙摆扫过廊下的玉兰花,落了一地细碎花瓣。
“立刻去太医院,传我口令,让院正带着最好的金疮药和接骨郎中,一刻钟内必须到顾府!”
她顿了顿,补充道。
“再派暗卫去街口,把闯祸的沈世子看住,不许他跑,也不许他伤!”
她知道,顾文道是顾家独苗,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
耽搁一秒,都可能天人永隔。
此刻夜莫离还未回京,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顾府早已乱作一团。
朱漆大门敞开,丫鬟仆妇哭喊声此起彼伏。
老夫人被两个嬷嬷架着,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哆嗦着,嘴里反复念着“文道”。
身子一软,她就往地上倒,眼看就要厥过去。
“祖母!”顾娇娇疾步冲过去,稳稳扶住老夫人的腰。
她将随身携带的安神丸塞进老夫人嘴里。
“您撑住,文道堂弟不会有事的!”
“太医院院正马上就到!”
“娇娇……我的文道啊……”老夫人缓过一口气,抓住她的手。
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她哭喊道。
“那沈家世子,骑着高头大马,眼都不眨就往文道身上撞!”
“撞飞了还不算,马缰绳都没勒,马脚都快踩在他后心了!”
顾娇娇的心像被重锤砸中。
她扶着老夫人往内院走,声音却异常冷静。
“先去看看文道,哭解决不了问题。”
“您是顾家主母,得撑住。”
顾文道的卧房里,血腥味呛人。
他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后脑的血窟窿还在渗血,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身下的被褥已被血浸透。
府里的大夫蹲在床边,手抖得连银针都拿不稳。
“太子妃,顾公子……气息都快没了……”
“让开。”顾娇娇厉声推开他。
手指先探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随即掐住人中。
另一只手迅速掀开顾文道的衣领,确认颈动脉尚有搏动。
她沉着吩咐。
“取烈酒来擦他手心脚心。”
“拿干净布巾蘸温水,擦他口鼻异物!”
“谁都不许碰他的脊椎和腿,动一下就按失责论处!”
话音刚落,院正就带着人匆匆赶到,药箱重重放在桌上。
“太子妃,臣来了!”
顾娇娇抬头时,额角已沁出细汗。
她指着床上的顾文道,语速极快。
“刚用物理催醒稳住气息。”
“后脑出血,右腿畸形,呼吸微弱,怀疑脊椎受损,移动时务必保持身体平直。”
“这是我刚画的伤处示意图。”
她从袖中摸出张草纸。
上面是清晰的伤部标注。
院正接过图纸,眼中赞许更甚,立刻指挥人行动。
顾娇娇守在一旁,全程紧盯银针落点和夹板角度。
不时补充。
“他左肋有旧伤,止血针避开第三肋间隙。”
院正依言调整。
半个时辰后终于擦汗。
“太子妃,多亏您先稳住他!”
“性命保住了,但右腿胫骨粉碎,脊椎受了震荡。日后怕是要落下残疾,难像常人般行走了。”
“噗通”一声,老夫人直直跪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
“我的孙儿啊!”
“他还没娶亲,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
顾娇娇扶住瘫软的老夫人。
眼底翻涌着怒意,却伸手为她拭去眼泪。
“祖母,起来。”
“让人备上状纸,去京兆尹府递案。”
“告沈世子蓄意伤我堂弟。”
“可你还在查恩国公府的玉佩案……”老夫人迟疑。
“闹僵了,对你的差事不利啊。”
“黑是黑,白是白。”顾娇娇打断她,声音掷地有声。
“文道的腿不能白断。”
“沈家的错,就得认。”
“我查案是为了公道。”
“护着亲堂弟更是本分。这两者,不冲突。”
刚安抚好老夫人,门外就传来管家的通报。
“太子妃,恩国公沈策求见,神色很是急切。”
“让他去前厅等着。”顾娇娇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襟。
她刚为老夫人擦泪,袖口沾了些泪痕。
此刻正需要整理心绪,应对这场硬仗。
前厅里,沈策正焦躁地踱步。
他换了身素色常服。
头发乱了也没顾上梳。
眼底的红血丝比在军营时更重。
刚从牢里审出韩芸汐挑唆孙儿通敌的阴谋,就接到亲儿子闯祸的消息,双重打击几乎压垮这位沙场老将。
见顾娇娇进来,沈策立刻停下脚步。
上前一步就想躬身行礼。
顾娇娇却先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沈老不必多礼。”
“您的来意,我大概猜得到。”
她在主位坐下,指尖轻轻叩着桌面。
“只是在谈求情之前,我得让您看看我堂弟的伤。”
她拍了拍手,两个小厮捧着一块染血的夹板走进来。
上面还沾着碎骨渣。
沈策的目光一触及那夹板,脸色就白了几分。
“沈老觉得,多少银子能买一条健康的腿?”顾娇娇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人心。
“还是说,恩国公府的世子,就能凭着身份草菅人命?”
“太子妃息怒!”沈策猛地跪下,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犬子顽劣,我管教无方。”
“但他绝不是故意要杀人啊!”
“不是故意?”顾娇娇挑眉,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府里的暗卫就在现场,亲眼看见沈世子骑马撞向文道堂弟时,身子往前倾,明显是加了力道。”
“文道堂弟倒地后,他的马前蹄离文道堂弟的脊椎,只有半寸。”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那不是失手,是奔着杀人去的。”
沈策的头埋得更低,喉间发紧。
“是我宠坏了他……”
“可他也是我沈家唯一的男丁了。”
“峒笙刚没,我不能再失去这个儿子啊!”
他抬起头,眼底满是哀求。
“太子妃,求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玉佩案我一定全力配合。”
“就算翻遍恩国公府,我也把那枚玉佩的下落查出来!”
顾娇娇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策。
这位曾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将,此刻为了儿子,放下了所有尊严。
她想起方才堂弟气若游丝的模样,心尖微动。
却很快被顾文道扭曲的腿形拉回理智——她救回的是堂弟的命,不能连公道都保不住。
“沈老,”她转身回到座位。
“我理解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沈世子的罪,不是你我能私了的。”
“至于玉佩案,”她话锋一转。
“如果您因为要为儿子脱罪,不想再查了,没关系。”
“我顾娇娇一人,也能查到底。”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谁也别想混淆。”
“韩芸汐挑唆沈峒笙通敌,沈世子蓄意伤人——这两件事,都得有个说法。”
沈策的身体晃了晃。
他知道顾娇娇说的是实话。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求。
却被顾娇娇的目光堵住——那目光里没有丝毫退让,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我知道了。”沈策缓缓站起身,声音沙哑。
“我会带犬子去京兆尹府自首,任凭处置。”
“玉佩案的线索,我今晚就整理好,派人送到太子妃宫。”
说罢,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顾娇娇轻轻叹了口气。
恩国公府的这滩浑水,终究是越搅越浑了。
刚打发走沈策,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马蹄声。
紧接着是暗卫激动的通报声。
“太子妃!镇国将军回来了!”
顾娇娇猛地抬头,心口一跳。
她快步走到府门。
就见街口尘土飞扬,一匹乌骓马如闪电般奔来。
马上的男子一身玄色铠甲,满身风霜却眼神锐利,正是夜莫离。
马还没停稳,夜莫离就翻身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他素来冷硬的面容,在看到她时瞬间柔和几分。
伸手就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沾了药渍的指尖。
“我在边境接到密报,说你堂弟出事,连夜换马赶回来的。”
他的掌心带着塞外的寒气,却紧紧攥着她的手。
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手腕——那是他独有的安抚方式。
在外人面前,这位镇国将军从不会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人是我抢回来的,就是腿……”顾娇娇的声音刚有些哽咽,就被夜莫离打断。
他抬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声音低沉却温柔。
“别哭,有我在。”
“你的堂弟,我会护着。”
“不管是沈家还是二皇子,都讨不了好。”
正说着,远处又传来一阵仪仗声。
管家再次通报。
“太子妃,太子殿下的仪仗也到了!”
顾娇娇和夜莫离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夜莫离刚回,太子也接踵而至。
显然京中的异动,已让各方都动了起来。
夜莫离握紧她的手,低声道。
“别怕,我陪你一起去接。”
他的眼神坚定,像一座山,稳稳地立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