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娇的解释还堵在喉头。
舌尖抵着上颚,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灵堂一侧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哭声穿透香火缭绕的空气,扎得人耳膜发疼。
沈峒笙的父亲沈世子猛地捶打着灵案。
指节磕在供桌角的铜钉上,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瘫坐在蒲团上,背脊佝偻得像株被霜打蔫的枯木:“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
他身旁的柳氏更是双目赤红,发髻上的珠钗摇摇欲坠。
散乱的发丝黏在泪痕交错的脸上,狼狈得没了半分世家主母的体面。
她猛地挣脱丫鬟的搀扶,像头失控的母狮朝顾娇娇扑来。
“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的儿!”
她指甲尖利如爪,带着淬了毒似的狠劲,直抓顾娇娇的脸。
嘴里嘶吼着:“当日你被他退婚怀恨在心,如今他娶了芸汐,你便借着查案的由头报复!”
“我的儿刚成婚就要与我阴阳两隔,我要杀了你为他偿命!”
“住手!”
沈策的怒喝像惊雷炸响在灵堂。
他猛地转身,枯瘦却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扣住柳氏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让柳氏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的声音带着丧孙的沙哑,却透着久经朝堂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胡闹!太子妃是奉旨查案,代表的是皇家颜面,岂容你在此放肆?”
“爹!”柳氏挣扎着哭喊,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
她转头看向沈策,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悲痛:“她就是凶手!”
“峒笙之前还跟芸汐说,要跟顾娇娇算旧账,如今他人没了,不是她是谁?”
顾娇娇立在原地未动,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身后的侍卫下意识按上腰间佩刀,刚要上前护驾,就被她用眼神制止。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指令。
她看着柳氏悲痛欲绝的模样,语气平静却清晰。
“柳夫人,丧子之痛,我虽未亲身经历,却也能体会分毫。”
“但悲痛可以理解,诬陷需讲证据。”
“我今日来,并非要谈峒笙公子的死。”
她的目光扫过供桌上沈峒笙的牌位,微微颔首示意。
“而是为了玉佩。”
这话让沈策的动作顿了顿。
他扣着柳氏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他松开柳氏的手,沉声道:“扶世子妃下去歇着。”
“派个太医去给她看看,别让她伤了身子。”
丫鬟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架着瘫软的柳氏退下。
沈世子仍在低声啜泣,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不敢再放肆。
灵堂里的宗亲与下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策转头看向顾娇娇,目光扫过她一身绣着祥云纹样的朝服。
那朝服衬得她身姿挺拔,眉眼间满是皇家儿媳的端庄。
他最终将目光落在灵柩上,声音低沉。
“太子妃随我来书房吧。”
两人刚转身,一身素白孝服的韩芸汐便动了。
作为沈峒笙的遗孀,她鬓边簪着一朵小白花,颈间系着粗麻孝带。
身形纤弱地立在灵堂角落,风吹得她裙摆微动,倒真有几分“新妇丧夫”的悲戚模样。
她快步走到沈世子身边,自己先红了眼眶。
掏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递过去,声音哽咽却温柔。
“公爹,您节哀。”
“峒笙走得突然,我这心里也跟剜去一块似的,日夜都睡不安稳。”
“可咱们不能乱了方寸,总得为峒笙找出真凶才行。”
“我知道您和婆母心里苦,府里的宗亲也都看着。”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指尖却刻意避开了眼睑,没蹭掉半点预先画好的泪痕。
“我更是日夜以泪洗面,可有些关于峒笙的事,我不得不说。”
“否则,对不起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的那些托付。”
她刻意压低声音,肩膀微微颤抖。
一副“受惊却又不得不说”的模样,音量控制得刚好,让周围的下人都能隐约听见。
“顾娇娇今日在御书房被皇上诘问,处境艰难得很。”
“她这才急着来咱们府里找靠山,哪里是真心来吊唁峒笙的?”
“分明是来拉公爷下水,好为自己脱罪。”
“峒笙跟我成婚后,曾偷偷跟我说过一件事。”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屏息倾听的下人,故意吊足了胃口。
“顾娇娇在平泽县就逼他指证二皇子殿下,说只要他肯开口,就保他日后富贵无忧。”
“峒笙性子刚直,不肯违心诬陷忠良,当场就回绝了她。”
“顾娇娇当时就放狠话‘你若不识抬举,便留你不得’。”
韩芸汐抬手拭泪,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的精光。
她太清楚沈家人的软肋!沈峒笙在他们心中,永远是那个“本性不坏、只是被宠坏”的孩子。
以“亡夫遗孀”的身份说这番话,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有分量,也更能戳中沈家人的痛处。
“她现在提什么玉佩失窃,全是转移视线的幌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带着几分义愤填膺。
“峒笙是您唯一的嫡子,是我明媒正娶的丈夫。”
“他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一枚旧玉佩?”
“她分明是想拉着公爷一起查案,把咱们恩国公府牢牢绑在太子的战船上。”
“好为她自己稳固太子妃的位置,踩着我们沈家的尸骨往上爬!”
刚被扶到偏厅的柳氏听见这话,猛地挣脱丫鬟冲出来。
她发髻彻底散了,头发披散在肩上,像个疯妇。
一把攥住韩芸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指着顾娇娇离去的方向尖叫:“我就知道!这个毒妇没安好心!”
“当年她被峒笙退婚,就撂下狠话要报复。”
“如今峒笙刚与你成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就被她害死了!”
“她这是毁了我儿的一生,还要踩着我们恩国公府往上爬!”
“天理难容!”
柳氏的声音凄厉得像破了的锣,死死盯着韩芸汐。
仿佛在这个瞬间,韩芸汐成了她唯一的主心骨。
“芸汐,我的好儿媳,你放心。”
“婆母一定为你和峒笙报仇!”
“她不是想让我们家破人亡吗?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她最在乎的就是太子夜莫离。”
柳氏的眼神变得阴狠,像是淬了毒。
“我定要让她尝尝,刚成婚后就失去丈夫、孤苦伶仃的滋味!”
“让她也体会体会,这锥心刺骨的痛!”
韩芸汐顺势靠在柳氏怀里,哭得浑身颤抖。
肩膀一抽一抽的,将“悲痛欲绝”演得淋漓尽致。
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帕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沈府少夫人,是沈峒笙的遗孀。
沈家人只会更信任她,对付顾娇娇的这把刀,算是牢牢握在手里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利用沈家人的愤怒,给顾娇娇致命一击。
另一边,恩国公府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雕花窗棂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作响,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窗台上。
混着远处灵堂隐约的哭声,更添了几分悲凉。
书桌上的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沈策亲手为顾娇娇倒了杯浓茶。
粗陶杯沿沾着些茶渍,是他用了十几年的旧物。
他指尖划过杯壁,像是在平复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皇上既然下了死命令,想必也是存了考验太子的心思。”
“如今朝堂局势微妙,二皇子与太子明争暗斗,他总得看看,太子府有没有扛事的能力。”
他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丧孙的悲痛。
“芸汐是峒笙明媒正娶的妻子。”
“如今整日以泪洗面,府里上下、甚至京中宗亲都看着。”
“这案子若查不清,不仅太子妃您难辞其咎,我们恩国公府也没法向沈家列祖列宗交代。”
“更会被人说,我们为了攀附太子,连亲生孙儿的仇都不报。”
“半个月。”
顾娇娇接过茶,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瞬间将纷乱的思绪拉回正题。
她轻轻吹了吹茶汤表面的浮沫,语气平静。
“父皇说,若半月内查不清玉佩案的来龙去脉,便认定我是借查案之名结党营私。”
“届时不仅我要受罚,太子也会被牵连,说他治家不严,纵容妻室祸乱朝纲。”
沈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滚烫的茶汤溅在指节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沉默着,书房里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还有远处柳氏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复杂得像是掺了百味:“峒笙与您有旧怨,这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
“如今他刚成婚便横死,死状不明。”
“芸汐又一口咬定是您所为,拿出‘他临终前的托付’当说辞。”
“府里的下人、宗亲都在看着,我即便想信您,也难堵悠悠众口。”
“稍有不慎,我们恩国公府就会落个‘为攀附太子,包庇凶手’的骂名。”
顾娇娇将茶杯轻轻放在桌案上。
茶汤晃出细碎的涟漪,又很快平复下去。
她不喜欢绕弯子,更明白此刻唯有坦诚,才能打破僵局。
于是抬眼直视沈策,眼神坦荡,语气平静却坚定。
“公爷,您是不是也觉得,是我害死了沈峒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