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绛的脸色由涨红瞬间转为惨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抽离。她原本攥紧的拳头也下意识地松开了一半，无力地垂落。
江阿蛮依旧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她仿佛早已预见到这场羞辱，又像是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家奴见众人无言以对，笑得更加得意。他抬手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袍襟，傲慢地吩咐道：“刚才你们都听到了，郎君说了，准备好就上去。”说完，他又挑衅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然后转身走到门口停下，矜持地转过身来，微微抬起下巴高傲道：“这么多人去也站不下，你们自己选好人，赶紧上去伺候，让贵人们久等，可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眼看那家奴说完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云秀来不及多想，蹑脚跟了上去，她想要看看他们肚子里到底憋着什么坏水。
在经略使府中，往来奴仆婢女穿梭如蚁群般忙碌，云秀这身打扮毫不起眼，完全被人无视。
那名家奴显然也没想到在自家府里会被跟踪，一路大摇大摆，连头都没回过，径直走向正堂后的一间厢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成了么？”房间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云秀一听就断定是刚才在门口领头的那个家奴。
“成了！那些贱民，哪个敢说个‘不’字？”刚进门的家奴得意洋洋地回答，随后，他似乎有些困惑地问，“赖叔，怎么不让她们都上去？还让她们自己选人？”
“既然知道是场羞辱，又可以选择上或不上，你说她们会如何选？”
刚进门的家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奉承道：“还是赖叔有智谋，杀人诛心，这招真是高明至极。让她们自己窝里炮，一旦反目成仇，她们就不用上京去比赛了。”
被称为赖叔的家奴冷哼一声：“什么阿物，一群贱民，给蜀州队提鞋都不要！居然空着手就来赴宴，连个门包都不知道给。老子就是要她们当众出丑，让郎君看看她们多穷酸下贱，让她们上京比赛，没得让人以为剑南道无人。”
云秀起初以为是因为自己在门口惹怒了这些家奴，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些家奴就是蓄意报复。
不过，所谓当众表演，在江阿蛮看来当然算羞辱，可王绛等人为什么也抵触表演？作为蹴踘艺人，她们赖以谋生的手段不就是公开表演么？
她一时间有些困惑，却没有时间去深究，只能急忙转身跑回西花厅。
此时的西花厅里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云秀刚想迈步进门，就见穆英缓缓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我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穆英身上，穆英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关注，文静的圆脸上闪过一丝羞惭，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他们没说要几个人表演，我自己去就好。”
眼见穆英离席往外走，阿旁一把扯住她，将她拉回原地：“你不用去，让我去。”
钱二娘几个也站起身，争着要去。
王绛坐在胡床上，脸色变了几变，猛地咬牙站起身来：“你们都不必去，我去！”
穆英一听就急了，摇头道：“那怎么行？你是队长，怎么能去受此屈辱？”
王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正因为我是队长，所以应该我去。不能领赏领奖这种事是我，坏事却要换别人去做，那我还有什么脸做这个队长？”
云秀见几个人互不想让，一副争着上断头台的悲壮表情，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又不是上刑场，至于这副表情么？”
原本沉重的气氛被她的玩笑话打破，王绛等人的脸上却并未露出轻松的神色。穆英似乎担心王绛会发火，急忙拦住云秀问道：“你怎么来了？”
“教练让我来看看什么情况。那女的怎么说你们自愿要表演？”
“谁自愿的！”王绛气愤地插嘴道，“没有人事先问过我们，就直接通知我们表演，还说给什么赏钱！谁稀罕这些劳什子！”说着，她气得抓起钱袋就朝窗外扔去。
云秀的手疾眼快地抓住了钱袋，感觉到袋子里的重量大约有几百文钱，纳闷地问：“你吃脏东西了？送上门的钱都不要。比赛时那些人往台下扔钱，你不是拣得挺开心么？”
王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争辩道：“那……那能一样么！”
云秀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不一样，不都是赏钱么？还能分三六九等？”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见王绛气得眼圈儿都发红了，云秀忙安抚道：“好好好，不一样就不一样，你不要我要，行了吧？”说着，她把钱袋塞进怀里，嘀咕道：“真是的，不都是钱么，有什么不一样的。”
穆英似乎怕云秀又说出什么话刺激到王绛，忙推着她往外走：“你回去吃你的，告诉教练我们没事，这不是我们自愿的，是那个家奴故意羞辱我们。”
云秀一脸困惑地看着穆英，她不明白为何本是娱乐大众的蹴踘艺人会觉得当众表演是羞辱。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然而，这一句话仿佛点燃了火药桶。
王绛闻言几乎跳了起来，怒冲冲道：“我们是蹴踘艺人，但我们也有尊严。我们当众表演养家糊口，可那都是以前。今天，我们是来赴宴的客人，是经略使下请帖请来的，跟堂上的那些贵人们一样！凭什么要去给他们助兴？我们是来做客的，不是他们雇来当猫狗玩意儿打赏的！”
王绛情绪激动，俨然勾起了往日所受的屈辱，又怕大声惊动了堂上的贵人们，越说越憋屈，竟忍不住埋头膝上大哭起来。
云秀怔怔地看着王绛，心中有些酸楚。她刚想走过去安慰他，却被江阿蛮紧紧拉住。
江阿蛮看着云秀的眼睛，平静地说：“来者都是客，世上从来就没有让客人给客人表演这种道理，这些豪奴们明知道这一点，却故意这样做来羞辱我们。”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眼底却燃烧着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