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从小就没有享受过洗热水澡的待遇。
以前在山里自然是不用说,回家后她也习惯于在村后的河里洗澡。上身只比男人们多穿件汗衫,直接跳进河里,简单地清洗一番就完事了。
进入蹴鞠队后,她依旧保持着洗冷水澡的习惯。
正午时分日光和暖,她更索性连屋子也不进,只着汗衫小衣就直接在井边冲了凉,然后握着滴水的头发回屋换衣服。
江阿蛮的动作也很快,等云秀换好衣服出来,她也洗完了澡,开门让仆妇们进去收拾,自己则从衣箱内拿出一套白色长袍和一顶帷帽。
原本她一向觉得帷帽碍事,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不戴,可经历过今天的事情后,她现在恨不能以后上场蹴鞠都能戴帷帽。
她刚拿起眉笔对镜,就从镜子里看见云秀走来倚着门。
两人在镜内对视,江阿蛮向镜内笑道:“你动作倒快。”
“男人嘛,当然没女人这么麻烦。”云秀轻晒着走来坐在床榻上,好奇地拨弄着梳妆匣子。
她换了身灰色男装,长发在头顶随意挽了䰖,越发显得蜂腰猿背,比女装更俏丽,又多了份英飒。
江阿蛮穿惯了男人的衣服,却从没女扮男装过,见状心一动,起身也从箱子里翻出一套胡服换上,边系着蹀躞带,边把梳子递给云秀:“帮我梳个男人的发髻。”
云秀一怔,摇头笑道:“得了吧,你扮男人也不像男人,不伦不类的,别闹了。”
“为什么?哪里不像了?”江阿蛮不服气地反驳。
“哪儿不像?这看你眉毛,这脸蛋儿,还有走路的姿势,举手投足都是女人味儿,哪里像男人了。”云秀把她的头转向铜镜,毫不客气地品头论足。
“眉毛不像可以重画,至于女人味儿……你就当我是个娘娘腔不就得了?”江阿蛮说着将梳子硬塞进云秀的手里。
云秀看着梳子,又看向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无奈地提醒道:“你可想好了,扮男人可不能涂脂抹粉,不然被当成兔儿爷可就麻烦了。”
江阿蛮连连点头,催着云秀替她梳头。
她嫌弃脂粉被汗水融化后的粘腻感,所以训练和比赛时都是素面朝天,不能涂脂抹粉对她来说没什么问题,但“兔儿爷”这个词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问云秀兔儿爷是什么。
云秀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习惯了在男人堆里口无遮拦,对于如何跟女孩子解释这一切,她感到束手无策,只好尴尬一笑,边转移话题,边走到江阿蛮身后。
她熟练地梳好发髻,又迅速替江阿蛮描了眉,然后拉着人就往外走,生怕被再次追问。
客舍内只有李安和柳七两个男人,突然看到两个陌生男人从里面出来,门口把守的士兵下意识攥紧长枪,高声喝问道:“站住!什么人?”
云秀一怔,拍着高个子的肩挪揄道:“喊什么?吓老子一跳。我说老塔呀,你这眼不用就捐了吧。”
两名士兵瞪大眼睛,认出了眼前的两人,忍不住多看了江阿蛮好几眼,被称作老塔的高个子士兵,笑骂着抬手给了云秀肩膀一拳:“又装神弄鬼干什么去?”
“吃饭去,有财神爷请。”云秀揽着江阿蛮的肩头得意一笑,冲两人一挥手:“等会儿我给你们带壶好酒回来。”
两名士兵接到李安的禁令只是不许队员单独行动,见她们两人同行,稍一犹豫就放她俩出了客舍。
时值正午时分,街边路旁的茶摊小吃摊都搭起席棚,沿着街道连绵起市,比昨天热闹十倍。更夹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吆喝:
“担担面,担担面,不尝白到益州走!”
“黄粑,新出锅的黄粑,昨晚刚摘的良姜叶子撒!”
“卖五香豆腐皮,麻辣豆腐皮,萝卜干,好吃得很!”
“卖甜瓜!卖甜瓜!又甜又脆又不卡牙巴!甜滴发沙!甜滴化渣!甜滴扣卡(四川土话,相当于“非常,很”的意思)!”
……
摊位上的小吃琳琅满目,香气诱人,引人食指大动,把坊外的整条街搅得烟火气十足。
云秀馋得直流口水,看样子恨不能每样都来上一碗尝尝。
两人虽然穿着男装,但比穿女装时更显得俊美出色,走在街上就像两棵并肩的玉树,各有千秋。
尤其是江阿蛮,身着胡服,头戴银冠,手握折扇,宛如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江阿蛮以往出门不是坐车就是骑马,这是她第一次步行走在街上,沿途的景观感受与往日打不同。以前听阿弟说越巂县里有早市和夜市,但因人多杂乱,她从没有去过。
路边的这些东西,除了甜瓜,她都没吃过。
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小吃,她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有心想要买一份尝尝,但周围人的目光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感到很困惑,为何换上男装后,仍有无数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她只好垂下眼帘,牵着云秀的手,快步向前。
云秀被她拽得踉跄不已,以为她是对路边摊的粗俗无法接受,只能强忍口水,紧随其后。
远远地,那家昨日的青云酒肆的青布酒旗映入眼帘。
在坊外招揽客人的酒博士没认出云秀来,他的注意力全被江阿蛮吸引去了,他用一双势利的眼睛迅速将江阿蛮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认定她是个富家公子,忙上前迎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公子爷,里面请,面食佳肴应有尽有!”
江阿蛮第一次女扮男装,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她忙转头,用一种尽量模仿男性的嗓音问云秀:“你觉得呢?”
酒博士一愣,惊讶地上下打量着云秀,显然是见她的打扮误以为是下人奴仆,所以刚才理都不理。此刻见情况不对,立即满脸堆笑地改口道:“二位爷请里面坐,这长天老日的,咱家是正宗魏家酒,益州城里数一数二,二位尝过包管满意。”
对方见风使舵的模样,云秀让差点儿笑出声来,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问:“若不满意呢?”